第59章 如饴(終章)
若白醒來的時候感到整個人都舒适得多,身邊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想到之前擁着的人兒,他只覺得心頭一軟,某個角上塌陷了一塊。
起身下床,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客廳裏正看着早間財經新聞的廷皓,黑衣黑褲,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霞依然殘留着黑夜的魅惑。
廷皓側頭,昨天晚上還孱弱憔悴的人現在已經精神奕奕地能夠下床了,他眉宇間染上一抹輕松的神色,開口道:“喲,恢複不錯,那就準備一下,吃完早飯我們去醫院。”
若白走到沙發上坐下,随口問:“你怎麽來了?初原呢?”
方廷皓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冷哼一聲,“你倒是不管到哪兒都記得初原,我就這麽不受你待見?”
若白沉默,沒有理會廷皓的壞脾氣,也不知道誰又惹方大少不高興了。
少年君子如玉,原本清冷而高峻的臉龐因為放下來的劉海顯得溫潤而陽光,這才是從前的若白嘛,方廷皓想道。就這麽想着,手也不自覺想去揉揉他的頭發,然而伸到半空中的時候卻被對方一把握住手腕,“你幹什麽?”若白問。
廷皓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也沒覺得有什麽尴尬,只暗道若白這小子越來越不可愛,生人勿近也就算了,居然連他都避開。腦袋裏突然想到昨天撞見的那一幕,又想到婷宜耳垂邊留下的吻痕,于是嗤笑着開口:“你都把我妹妹拐走了,還問我幹什麽?”
聽見廷皓提到婷宜,若白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揣摩不出廷皓的想法,他向來都是陰晴不定,他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若白掙脫了他的手放在嘴邊低咳了一聲,說:“廷皓,我……”
“若白,你醒了!”女聲有些驚喜,婷宜手裏拿着一杯牛奶走了上來,穿着白色襯衫牛仔褲,梳着單個麻花辮,整個人如同田園風光中一朵徐徐綻放的雛菊,清雅如霜。
“既然醒了就把牛奶給喝了吧,還是熱的。”小姑娘把白色的乳液遞到他面前,睫毛彎彎,黑色的漂亮眼睛裏亮晶晶的。若白很想問:那是什麽,星星嗎?
他笑着接過玻璃杯,喝起了牛奶,乳白的液漬站在他的唇上,除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清冷。
初原看着一邊面色不善的廷皓,在茶幾上放下托盤後拍了拍婷宜的肩膀。對方得到他的示意,連忙狗腿似地沖另一個被她無意中忽略的人,問:“哥,你要牛奶嗎?還是咖啡?我幫你煮。”
廷皓将一只腳翹在另一只腳上,雙臂撐開擱在沙發靠墊上,睥睨天下的氣勢展露無遺,“不勞煩方大小姐,小的沒這個福分,您老還是照顧好你男朋友吧。”
婷宜默默頂着這樣強勢的視線,尴尬地站在原地,明明都贊成了還這麽陰陽怪氣,哥哥真是讨厭。
若白将牛奶玻璃杯放下,擦幹嘴邊的痕跡,拉着婷宜的手将她放在身後,淡淡地開口:“你別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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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皓眯了眯黑眸,兩只手環抱在胸前。他可什麽都沒說,現在倒是搞得他像棒打鴛鴦的惡人一樣。他彎了彎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開口道:“婷宜脾氣最差,你知道的。”
聽見他這麽說,婷宜立馬就不服,從若白身後探出頭來要辯駁。若白止了她的動作,示意她不要開口。
廷皓見他不答,繼續接下去說:“刁蠻任性又嚣張跋扈,別人一旦忤了她的意,她就不高興。常常發脾氣,就希望別人哄着她,把她供着。眼光比誰都挑,不喜歡的東西絕對不會去碰,樣樣都不滿意……”說到這兒,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若白,挑人這方面,他那個妹妹,倒是眼光獨好。
“……她怕苦又怕累,怕髒又怕痛,懶散又嬌氣……”廷皓一一數落婷宜的種種不是,若白就這樣站着靜靜地聽。
等到對方終于停止了話頭,若白才緩緩說道:“不是,婷宜脾氣不差。”
廷皓挑眉看着他,只聽對方繼續說道:“婷宜善良,有時候說話難聽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她也耿直,直來直往,她真心對待對她好的人。她最讨厭別人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但如果她嫌棄又抱怨,那只說明她是原意的,并非不耐。婷宜也聰明,做事周到也會為別人着想……”
婷宜站在若白身後,一只手還被他攥着,聽着他一一反駁哥哥的話,語氣平淡又有濃濃的寵溺。她自己都沒這麽了解她自己,沒想到若白這麽了解。
鼻子酸酸的。
她有點想哭。
“……至于你說她怕這個怕那個,嫌棄這個嫌棄那個,這些小毛病,在我看來都不是毛病。”
此方之□□,彼方之蜜糖。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會無條件包容你的所有缺點。
就算你再怎麽不堪,他都甘之如饴。
方婷宜深知哥哥的話并沒有錯,她的壞脾氣自小就是這樣,只怕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裏,改也改不了。
她也讨厭她的矯情。
她也讨厭她的驕橫。
她也讨厭她的無理。
但如果這些都不是毛病的話,那麽她原意寄出她所有的勇氣,跟着身邊這個人,好好走完這一生。
若白話完,但那聲音似乎還在四周牆壁間萦繞。廷皓這麽靜靜地看着他們,半晌,輕笑出聲,“這個笨丫頭也不知道走了什麽好運,那麽若白,就勞煩你以後多多操心了。”
“會的。”
婷宜定了定心神,從托盤上拿起一籠包子,說:“若白,吃早餐,我喂你。”
“好啊。”若白答應,任由她拿筷子将小包子遞到她嘴邊,裏面的肉汁充斥在他整個口腔裏,面前的女孩神色專注又美麗。
這樣好的姑娘,他怎麽舍得放手。
方婷宜讨厭醫院。
全世界最不好的事情都發生在這裏
空蕩蕩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永遠不變。
她背靠着牆,企圖找個支撐讓自己能夠堅強點兒,從剛到這裏開始,對面的牆上,幾個韓語字一直就像一把鋸刀,狠狠地鋸着她的心。
心髒科。
主任醫師。
韓旻昌。
方婷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
她明明記得的。
她該記得的。
體育報刊,體育雜志,那麽人物專訪,還是記者的賽後采訪。她曾經看過那麽多關于若白的資料,她怎麽能夠忘記這一場病呢?
很多年以後,體育界一直流傳着那位來自東方岸陽的男子的故事,也提到過他年輕時候得過一場大病,差一點,與元武道失之交臂。
哥哥帶着他們來醫院,初原哥哥直接領着他們到了這裏。也就在這個時候,她才恍然,原來、是這一件事。
“婷宜,過來坐吧,你這樣站着等也沒用。”恩秀說道。初原哥哥和若白一起進到裏面,期間護士進進出出手上不知拿着什麽到現在,快有一個多小時。
婷宜沖她搖搖頭,說:“坐着我心更慌,還是站着好了。”
現在訓練營還是照常,婷宜那些師妹們一個個還需要閉館,哥哥和廷皓沒有辦法深切地感知她的心情,恩秀知道她身邊得有一個人,于是就跟了過來。
恩秀見她神思倦怠,體會到她的心情,也就只好作罷,但依然起身走到她身邊,開口道:“別擔心,不會出大事的。”
婷宜低頭看自己的鞋子,心中不斷反複地詢問自己:她知道上一世若白有多麽健健康康地開辟出一片只屬于中國的天地,那麽這次,他是不是依然可以挺過這道難關?
“吱——”門開了。
婷宜感覺迎了上去,另一邊長椅上一直沉坐不說話的廷皓也起身過來,眉色間的凝重和擔憂絲毫不亞于婷宜。
“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兩人面色如常,一個溫柔淺笑,一個清冷隽毅。
初原看了一眼大家後,對若白說:“你跟他們講吧。”
婷宜忐忑地看着若白,生怕從他嘴裏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沒什麽大事。”若白淡淡地說。
婷宜顯然不信,扭頭去看初原。對方笑了一下,安慰道:“确實沒什麽大事。”
廷皓皺眉:“你把話給我講清楚,你沒看婷宜這麽害怕啊?”
明明是你自己也害怕吧,喻初原想道,他沒辦法跟他們說那些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只好在口上做些言簡意赅的解釋,“一場手術就可以了,成功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那不成功呢?”婷宜急急忙忙打斷他的話。
“你別急啊,婷宜,我話還沒說話……”
“那你倒是快說啊!”廷皓受不了初原溫吞的性子,直接皺眉吼道。
初原無奈,繼續解釋道:“不成功,那就會失去體育競技的可能。”
婷宜慢慢咀嚼着這幾個字,最後,小心翼翼地問:“也就是說,就算不成功,若白也不會有事,對嗎?”
初原點點頭,他明白婷宜的意思,只要活着,就算不擁有常人健碩的體魄,那也沒關系。
得到肯定的回答,婷宜突然腳下一軟,眼看着整個人要倒了下去,若白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肢。将她扣在懷裏,若白說道:“別擔心,我沒事。”檢查的結果比他想象得好。
從那樣年幼的時候,他跟元武道結下不解的緣分,因此,他收獲了友情、親情,甚至于是愛情。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夠再去觸碰它,那麽他的生活,将會陷入到怎樣一個境地?
幸而命運寬厚,上天終究是待他不薄的。那樣的風險,他并不懼怕,因為早在之前,他就找到了另一條可以擁有元武道的路徑,更加艱難,更加坎坷,卻也更加榮光。
他心裏有好多好多的計劃,他心裏有好多好多的抱負,在他聽到醫院診斷結果的那一剎那,他笑了,因為這些東西,他都能實現,不,應該說,是他們,還有他身邊、一個個天資綽約而勤奮刻苦的隊員。
而他最珍貴的,他心頭的朱砂痣,不用害怕失去她了。
看着相擁的兩人,方廷皓沒有說話,反而去問初原:“手術的風險呢?”
“百分之五十。”
廷皓皺着眉,沉默了兩三秒之後舒展:“也就是說一半一半……以前扔硬幣,若白總能猜到是人還是花。”
初原笑了笑,看着身邊的人。原是他多慮了,害怕若白失去元武道的可能性,但是現在看來,他有比元武道更重要的事。“這幾天需要住院觀察,等到各項指标一直穩定在一個正常的數值範圍內,就可以手術了,初步時間定在後天晚上。”
廷皓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手術同意書我來簽吧。”
聽了這話,初原臉上的笑容僵硬了,“憑什麽你來簽?”
“憑什麽我不能簽?”
“廷皓,你以為這簽手術同意書跟你簽合同一樣?不管怎麽說,還是應該我來吧。”
“你少拿兄長的架子教訓我……”
婷宜從若白胸前擡頭去看,這兩個人居然吵起來了。她擡頭去看若白,小聲地問:“我們怎麽辦?”
若白壓低了聲音,“去護士臺找護士,然後去病房。”
婷宜輕笑,眨了眨眼,一臉同意。
兩人小心謹慎地一齊挪開步子。走到半路,婷宜歪頭跟身邊的人說:“恩秀還在那裏呢。”我們就這麽抛下她,真的好嗎?
若白淡然道:“就是因為恩秀在,初原擺明了在為難廷皓,看不出來嗎?”
婷宜一點點思量他這話裏的意思,然後瞳孔微怔,說:“你知道啦?呃、我是說,你知道初原哥哥和恩秀的關系?”
若白點點頭。
“你什麽時候知道?不會是初原哥哥主動告訴你的吧?”
“就在見到雲岳宗師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氣質很相近,雖然初原的長相更多地繼承了師母,而且你也告訴我雲岳宗師來自岸陽。”
所以就這樣發現了初原哥哥一直掩藏的秘密?
方婷宜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她在昌海待了好幾年,見到雲岳宗師的次數雖然不多,但是一雙手也是有的,她怎麽就沒往這方面去想呢?
心事松緩下來,婷宜一把将身邊的人抱住,在他胸口蹭啊蹭的,“若白你真厲害。”
對方抱着她整個蹭上來的身體,耳朵聽着她突如其來的、毫無內容的誇獎,嘴角彎了彎,“行了,這裏是醫院。”
“醫院又怎麽了?”婷宜嘟囔着嘴,向着前方看去,冷冷清清,除了幾個護士和家屬走動外沒什麽了。許是科室本身的原本吧,這層樓都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她壞壞一笑,感覺到身體內作惡的小因子在蠢蠢欲動,擡頭看若白,語氣嬌俏而霸道:“吻我!”
若白無奈,警告道:“別鬧。”
“就不!”
少年嘆了一口氣,目光微深,看向女孩的黑眸中充滿了柔情與寵溺,俯下頭吻住她的唇瓣。他親她,溫柔而細膩,熱烈而深沉。她回應着他,毫無保留,誠懇坦蕩。
有人說,愛情原如樹葉一樣,在人忽視裏綠了,在忍耐裏露出蓓蕾。
幸而,我們遇到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有點不舍,但還是要說再見了~最終也沒舍得把文寫虐~
番外也許有你們想看的東西,然而,關于脖子以下的描寫不許出現這個事情~扶額,這個讓我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