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幸運
“……所以說,百草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嗎?實在是太好了,若白師兄威武!”聽到這個消息,最先高興反倒不是當事人本身,而是範曉瑩,笑得眉眼彎彎,雙手抱拳在原地蹦蹦跳跳。
百草顯然想得更多,有些擔憂地看着若白,眼裏的感動一覽無餘:“若白師兄……我……”
若白淡淡地開口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別的話就別說了。”
“可是……”百草突然紅了眼眶,嘴裏嗚咽着說不出話來,“我……”
休息室裏的氛圍一下子僵持住,原本還被百草的好消息愉悅着的衆人也突然反應過來這件事情的代價,一個個面色都不太好,面面相觑不說話。
亦楓修長的手指打了打桌面,說:“都幹嘛呢,一個個,什麽時候大師兄坐下的決定也輪到你們來質疑?”
秀琴面露猶豫的神色,幾秒之後,展開一個自信清冷的笑容:“教學相長,若白師兄的助教身份,可比選手的含金量要高。”
“可是——”百草突然站起來,“都是因為我,若白師兄才會失去他應該得到的。不行,我去找沈檸教練,我去跟她說……”
“你去跟她說什麽?”婷宜攔住她作勢離開的步伐,你清楚地感覺到憋了很久很久的什麽東西要突然噴發出來,這種隐忍的情緒讓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婷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百草,你不小了,應該懂點事。你雖然是半路才來的松柏,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你也應該知道若白師兄是什麽樣子的人,對不對?別再橫生枝節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按時去參加段位考級,然後自信滿滿地跟着我們一起去岸陽基地。明白嗎?”
百草低着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方婷宜知道,這丫頭一定在哭。
從小到大都受到了周圍人別樣的眼光,有流言蜚語,也有惡言相向,她守着小小的一個家,堅信着師父的為人。在那樣環境中長大的小女孩兒,居然還能夠長成如今的姣好模樣,善良、活力、堅韌,這世間再美好的品質似乎都讓她一個人占盡了。
曲師父為了她的将來,狠心将她托付給松柏。
百草在這裏收獲到了元武道,收獲了朋友,甚至是喻初原的愛情。
但是若白的關心和愛護,是不同的。
你像一棵松柏一樣為我遮風擋雨,你表面對什麽東西都不在意,可是卻做下了這人世中最好的事情。除了師父,沒有人會再像師兄一樣對我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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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卑微而弱小的我,哪裏配得上?
百草從一開始默默流淚到後來越來越克制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來。後面的萍萍和茵茵似乎同樣想到了什麽,眼底也泛起了淚光。
婷宜皺眉,無奈地說道:“說你幾句還哭上了,大家都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不、不是,沒、沒、沒有,我……”百草用手胡亂摸着臉上的眼淚,嗚咽地擡起頭來。眼睛紅紅的,腫的跟個小桃子一樣。曉瑩有些不知所措地翻着口袋,翻了半天什麽都沒有,一邊的秀琴看到這一幕,嘆了口氣,打開木櫃拿出一盒紙巾遞給百草,“擦擦吧。”
“謝,呃,謝謝。”
若白沉了一張臉,眉宇間的冰雪依然冷冽,“都出去,蛙跳,一千個。”
“不、不是吧?”亦楓結巴着,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若白,這又是哪出?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冷冷地開口:“眼淚這麽多,那就去運動,讓淚水變成汗水蒸發掉。你們這些女生,別再讓我看到眼淚。”
若白的語氣有些冰冷和嚴厲,要是放在以往,大家肯定是不情不願地、乖乖地去執行命令,但是今天,所有弟子難得地、一致地、露出了願意的神色。
百草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到若白身前,沒有鞠躬,只是仰視着若白的臉,“師兄,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若白沒有說話,也沒有低頭看她。
百草說完這句話都大步向外走去,元氣滿滿的步伐聽得人心情也愉悅起來。亦楓、秀琴、曉瑩、秀達他們,三三兩兩出門蛙跳去了。
整齊的站列,不整齊的高度,如同淩亂的音符一樣。
陽光猛烈,似乎,他們的心,他們的血液更加猛烈。
“你怎麽也哭了。”
偌大的休息室裏就剩下若白和婷宜兩個人。
聽着低沉磁性的男聲在自己耳畔響起,婷宜有些慌亂去摸自己眼睛,指尖冰涼,觸到臉上的肌膚,果然是濕涼一片。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淚流滿面。
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紙巾,婷宜連忙一把抓過往眼睛上擦拭。
“剛才就想問,你心情不好?一路上回來你話都不說一句。”
婷宜吸了吸鼻子,擡頭看若白,少年清俊而冷冽,淡漠而疏遠。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為什麽難過,為什麽胸悶,為什麽心堵,“我只是覺得,你對百草、還有其他師弟妹們,都很好。”
“應該的。”若白淡淡地說。
“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的。”
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的。
不到雙十的絕色年華,你應該為自己想一想。
想做什麽就去做,想追求什麽就去追求,不需要顧及其他,不需要為了別的人、別的事而放棄一些本應該唾手可得的東西。
“你也覺得我不該答應沈教練的條件?”若白問她。
婷宜搖頭:“不是的。我很信任檸姨,哥哥也是,她眼光獨到、她目光如炬,她年紀輕輕就在國際教練的舞臺上占得一席之力,擁有很多元老都沒有的話語權。她熱愛元武道,同時也熱愛元武道選手,所以,她做下的決定肯定是為你好——”
“那不就行了,想這麽多幹嘛?”若白的手不自覺撫上婷宜的頭,觸及她的發絲,一片柔軟。
方婷宜第一次覺得自己最笨,她不知道該怎麽說,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她現在內心的感受。她靜靜地看着若白,從他清澈的眼眸裏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倩影,也清楚地看到自己瞳孔裏憐惜的神情,心裏突然湧上熟悉的、卻又莫名的情緒。
若白淡然,除了嚴肅,好像沒有別的情緒,可就是這一份老成的嚴肅都好像是天邊浮雲般,風一吹就散了。
若白堅持,從小到大,沒人比得過若白的堅持,這一點,方婷宜很清楚。
若白懂事,他的乖巧,他的懂事,總是叫人不住的心疼,明明,他可以活得不那麽懂事的。
若白勇敢,他是松柏的支柱,頭頂天,腳立地,似乎永遠都不會垮。
方婷宜突然想到了上一世翻閱的體育雜志,上面有評論這樣寫道:“……他為了百草付出了許多,他的心中,藏着誰都無法觸及的夢想……”
“隐忍而溫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什麽都不怕,所以他讓我們深深迷戀……”
“……百草無疑是幸運,有這樣一個男人守護她到地老天荒……”
“元武道精神,體育精神,在若白身上得到最好的演繹和诠釋……”
“……這對體育界神仙眷侶,就如同很多粉色說的那樣,死亡都不能夠将他們分開……”
顧若白。
戚百草。
在那麽遙遠的以後,他們的名字一直被捆綁在一起。
不,也不是很久,快了,很快,這次沒有她的阻礙,戚百草這個名字很快就會發光發亮。
還有若白,一切的一切,都順利地讓人難以相信。
若白……
“不舒服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若白皺着眉,看到婷宜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都沒了血色。
婷宜努力地壓下心頭的不适,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若白摸上她的額頭,寬厚的手掌帶着絲絲溫度,讓婷宜一陣恍惚。
“沒有發燒,怎麽會出冷汗呢?”若白伸手去握她的手,發現她手裏全是冷汗。婷宜今天穿着無袖的娃娃裝,露在外面的手臂都泛起了疙瘩。
若白眉頭緊鎖,眼裏充滿了焦急,婷宜突然有那麽一瞬間感到沒那麽難受了,“就是有點不舒服罷了,休息一下就好。”
若白突然彎下腰,一把将婷宜抱起來,“去找初原。”語氣堅定,不容反抗。
兩人就這麽破門而出,外面站成好幾排跳蛙跳的男男女女頓時停住了動作,各種姿勢都剎那間定住,時間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若白的視線一個個掃過他們,“繼續。”
“诶,都繼續啊。”亦楓大聲說道,笑着看遠去的身影。
“婷宜師姐身體不舒服嗎?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百草有些擔心地說道。她身邊的曉瑩穿着粗去,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人家有若白師兄操心,你還是擔心擔心我吧,百草……我真的快不行了……”
胡亦楓嗤笑:“都讓你平時少吃點,現在跳不起來了吧,這可才一百個。”
“胡、胡瘋子……完了再找你算賬。”
夏日明媚,空氣中泛着樟樹的香味,蟬鳴聲聲不絕,亂了誰的心跳。
“……是中暑了嗎?”看着初原收起聽診器,若白問道。
婷宜扶着靠墊從沙發上坐起,還沒等初原說出診斷就開口:“我哪兒這麽嬌弱,還不到最熱的時候,就三十的氣溫也能讓我中暑?”
若白沒理會她,看着初原。
喻初原笑着拉過婷宜的手腕把脈,幾秒之後說道:“不是中暑,也沒有發燒。”
婷宜一副“我就說我沒事”的模樣看着若白,然而對方還是蹙着眉,一言不發地雙手環胸站在沙發邊。
初原起身從櫃架上拿了一小袋白菊,倒了一些在茶杯中,“臉色确實不好,又在出冷汗,有其他感覺嗎?”
“就是感覺有些不舒服……”
沸騰的熱水在茶杯中沖散了幾朵白菊,清香的味道飄散開來,“什麽樣的不舒服?”
婷宜從初原手裏接過泡好的菊花茶,喝了幾口,感覺稍微好一點,便開口說:“就是感覺有點胸悶氣短,心裏頭挺難受的,另外也沒什麽,室內開了空調,多半就是冷熱不調。”
初原看向若白,又将目光拉回到婷宜身上:“郁結于心,你心裏有事,一時間湧上心頭,心理帶動生理的不協調罷了。消極情緒很傷身,你注意點。”
婷宜皺眉點頭,原本就是覺得情緒不太好,是若白太小題大做了,她也是從小練習元武道的人,身體向來健康,哪兒這麽嬌弱,“謝謝初原哥哥,麻煩你了,這袋白菊讓我拿回去泡茶喝吧,大夏天的降降火也好。”
若白聽到婷宜沒什麽大礙,也就往沙發上坐下,自顧自倒了杯茶喝着。
一時間,三個人相顧無言。
“為什麽心情不好?”喻初原開口打破沉默,問的是婷宜,眼睛看的卻是若白。
婷宜用餘光瞥了一眼若白,雖然确是和若白有關,但她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蒙頭喝着菊花茶。
喻初原也不惱,擡手看了看腕表:“不願意說算了,我接下來還有事,就先走了。婷宜你再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方婷宜乖乖點頭,旁邊的若白出聲道:“路過休息室的時候,讓他們都停了吧。”一千個蛙跳,估計到太陽落山都完成不了。
初原聞言了然,“你又罰他們了。行,我知道了。”他臉上挂着舒坦的微笑,沒有以前的疏離的态度,是個很好的開始,喻初原想道。
他們這群人,就算是再成熟,再懂事,終究敵不過年齡的事實,到底還是年輕人,正是因為還太過年輕,很多事情,口是心非,硬生生想要讓理智去戰勝情感,到頭來只會傷人傷己。
初原虛長若白婷宜他們幾歲,兩個人之間怎麽看都有點怪異的感覺,他倒是隐隐有些了明朗看法,然而一團朦胧的白霧能不能月朗風清,還得看接下來的發展。
喻初原從不多事,即便是對自己的弟妹,一直以來他都希望他們能活出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追逐着某一個人的步伐和影子,那樣太累了。
他們應該有獨一無二的青春。
這幾年的放逐,他後悔了。
好在補償還不太晚。
那麽保駕護航的事情,就讓他來做。
喻初原離開之後,他的屋子裏又剩下他們兩個人。
婷宜想起方才在休息室裏講的話,覺得那些話的語調有些壓抑,也不知道是在向若白解釋還是在向自己解釋,說:“反正、反正,你有以後有什麽事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若白點頭,“可以。”
婷宜撇了撇嘴,“答應的還真快,雖然我知道商量也沒用,你做的決定能更改就怪了。”
“知道就好。”
“嘶……”方婷宜倒吸一口氣,忿忿地吐出,不再說話。
半晌,茶杯已經見底,只剩幾朵小花在杯底,似乎是在默默地鼓勵,“若白,咱們現在就打個商量吧。”
“什麽?”若白放下手裏的杯子,正色看她。
“你放心守護他們吧,讓我來守護你,你不對自己好一點,那就讓我對你好一點吧。”
少女的臉色漸漸泛起光澤,嘴唇上的血色也回來了,襯得她的容顏愈發精致,語氣是漫不經心,但若白看到了她眼裏的堅定。
反反複複思量着她話裏的意思,若白最終點頭。
“拉鈎。”婷宜展露笑顏,右手勾起一個小拇指。
若白無奈地也伸出了手。
兩個小拇指勾着,大拇指牢牢印在一起。
能夠重來一次,是多麽的幸運。
我還是最好的方婷宜,是多麽幸運。
因為是朋友,所以很珍惜。
若白,我會對你好,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