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打電話來的是盧笑笑。
按陸時城的吩咐,她把新購置的初秋衣物給雲昭親自送來。雙方見面, 雲昭訝異, 盧笑笑默默端詳着她這張過分美麗的臉,說:
“我是他同學, 你別怕。”
雲昭心裏警惕,那種對陌生人的,但面上不肯顯露出來讓人不自在,微笑說:“不好意思, 我好像不認識您。”
是不是裝傻?盧笑笑第一反應是這個, 她只好問:“雲小姐, 陸時城沒跟你提這個事?”心裏也納悶, 搞什麽, 難道真的沒提前支會一聲?弄得自己像個丫頭似的來跑腿。
兩下僵持,陸時城的電話進來了, 言簡意赅:“見到笑笑了嗎?給你送些換季的衣服。”
“我自己有衣服。”雲昭了然,原來真的是他,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再瞄一眼盧笑笑手裏的大包小包--都不認識的牌子,但分明充滿着很貴很貴的氣質。
這像什麽?不知道的以為自己給有錢人當第三者。雲昭不肯, 看不遠處朝這邊張望的張小燦,那探究的目光, 她只好把不舒服的情緒按下去:
“我不要,我還欠着你的錢,你這樣的話,我永遠還不起你了。”
昨晚臨睡前, 她給陸時城轉賬,一千塊錢。
“兩碼事,我們現在是戀愛關系,送你禮物而已。”陸時城對她的耿又好氣,又沒什麽耐心。
雲昭往邊上避了避,捂住手機,聲音更小:“我一個窮學生,穿這個出門,別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靠我自己本事買的,指不定想我什麽,我不要。”
“你現在穿的是靠自己買的?”陸時城一笑。
雲昭認真點頭:“是,我用我自己獎學金買的,沒花爺爺的錢,爺爺的錢要留着養老用,我不動。”
事實如此,讀大學後,她的學費日常開銷基本都是靠獎學金兼職賺來的。如果不是那輛勞斯萊斯……雲昭心裏發苦,她沉默了。
“僅此一次,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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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雲昭倔強地最後一次重申态度,他越是有錢,她越得跟他分得清楚。
陸時城頭疼地捏捏眉心,還要照顧小姑娘自尊心,麻煩。
“我們的關系,不能見光是不是?你交一個我這樣的男朋友是件恥辱的事情?”
雲昭被問倒,她不安地踢了踢腳下的臺階,是的,她覺得不安。沒和同齡人戀愛,而是選擇和有過婚史大十幾歲的鳏夫,內心深處,告訴自己這不犯法也不違背道德,但兩人的不對等,顯而易見……她扯扯嘴角,緩緩深吸幾口氣,說:
“沒有,你幫我先還上那筆錢我已經很感激了,而且,你已經送我打火機了,那個就挺好的。”
一個打火機,大概幾十塊錢吧?雲昭沒多想,覺得這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陸時城這邊收到新郵件,看着電腦,便不再糾結此事:“讓盧笑笑回去吧。”
“你別生氣,謝謝你肯送我禮物只是太貴重我不合适……”雲昭話沒說完,那邊,陸時城挂了電話。
他肯定又生氣了,這個人,其實很愛生氣。
雲昭尴尬看看盧笑笑,說:“陸先生讓您先回去,帶着東西。”
款式顏色,都是陸時城通過視頻親自選的,知道她窮,地攤都擺上了,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步就會去天橋當算命神棍,他應該買墨鏡送她。
盧笑笑心情複雜來,又複雜去。
雲昭追上她,塞了一瓶剛買的水:“真不好意思,讓您大老遠跑一趟。”盧笑笑看她身上一股青澀勁兒,渾身上下寫滿純良的漂亮,她笑笑,道謝離去。
也許,陸時城是打算來真的,盧笑笑想。衣服不放心任何人送,讓自己送的,盧笑笑覺得這很反常。
等張小燦湊上來,雲昭知道瞞不住,思考片刻,說:“小燦,其實我戀愛了,”臉不自覺地發燙,“是在浮世彙認識的一個人,姓陸。”
啊,張小燦心裏驟然一縮,說不出是驚是怕,是那個人嗎?他真的是和昭昭戀愛?半天裏,張小燦只覺得自己提心吊膽,莫名擔憂。
一路旁敲側擊,雲昭似乎不願多說,她本來就是個習慣把事情埋很深的姑娘。為什麽不好開口呢?雲昭惆悵地看看天空,是,他是有錢人,很容易被人誤會,自己是沖着他錢去的。
她拍拍額頭:好好學習啊,昭昭,每一天都要努力呀!
陸時城沒有如期歸來,延遲回國。
而且,這兩天不再聯系雲昭,她猜他還在生自己的氣,也不聯系他,安心做教授新布置的作業,和同學在圖書館熬夜。
并把草圖拿給最信任的和教授看,讨教細節。
“昭昭,這次對自然造物的把握很流暢,和工業融合的沒有游離感。”和教授張口便誇贊她,雲昭穿襯衫,敞懷,袖口挽很高,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方案中,雲昭把原有工業空間重新切割,并清除多餘的混凝土。廢工廠的線條更簡潔,也更直觀,呈現出本身框架的樣子。
對植被方面,更随意,雲昭只是給了個設計輪廓,面對教授的詢問,她直言:
“老師,其實我不喜歡類似盆景那種設計,把樹木按着自己的審美修剪成各種樣子。本來,建築和自然的沖突一直都是讨論的永恒焦點。我們在努力嫁接自然進來時,是否已經是一種另類的扭曲了?”
和教授笑:“哦,那你的意思,是由着瘋長,昭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鄉下那些沒人住的院子。一到夏天啊,參差不齊,長滿雜亂無章的野草,長腿蚊子到處咬人,人根本插不進去腳。說不定啊,裏面還藏着毒蛇。”
雲昭若有所思,目光移開,重新落在自己的設計圖上。
“建築呢,我還是覺得應該以人為本,跟自然不能調和的地方索性就不調和。人人說熱愛大自然,向往田園,可我告訴你昭昭,你真讓他們離開水泥森林,舍不得的。”
教授意味深長笑看着心愛的學生,她太年輕,有時候靈氣逼人難免鋒銳。貴在性子柔和,容易溝通,不是那種針紮不進水潑不進一味我行我素的做派。
“老師,那我再想想,找個平衡點。”她笑笑,把頭發一抿。
“昭昭,這是哪兒找的活?這地方,看着眼熟啊!”教授凝視圖紙。
雲昭想到陸時城,嘴角不覺彎起,她笑:“先鋒美術館後面的廢工廠,您去過嗎?我去實地參觀了幾回。”
教授恍然大悟,卻問:“你是怎麽想起來去做這個設計的?”
“沒,我就是對這個挺感興趣的,心想着,萬一哪天這工廠開發,我也能試一試投稿。”雲昭笑說。
唉,多天真一孩子,工廠招标的話,肯定會優先選擇已經成名的設計團隊。她一個學生,除非是遇到什麽貴人了有人在後頭把名聲給捧出來,不過,這種機遇,教授心知肚明,是零。
但雲昭專業紮實,天賦又高,教授還是非常看好自己的愛徒。只是,不希望小姑娘太好高骛遠,動辄只談遠大情懷,那都是空中樓閣。理想是要有的,但別抱太高期望。
搞到很晚回去,家裏,雲懷秋新收養了一條流浪土狗,整天在A大裏轉來轉去,雲昭見它長了雙小綠豆眼,天天喊“豆豆”。
豆豆跟雲昭一個性子,看着溫順,實則機靈,雲懷秋多了個活兒,那就是遛狗。
雲昭正吃飯,祖父回來,豆豆進門知道在墊子上蹭蹭小爪子,這才颠颠兒進門。雲昭拿紅燒肉引它,一直笑不停,祖父在她對面坐了,像在斟酌措辭,許久,才說:
“昭昭,我見到你以前那個男朋友了,他跟我打招呼,挺利落的一小夥子。”
語氣裏盡是惋惜,雲昭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含糊開口:“他還說什麽了嗎?”
“沒有,他就說回學校辦點事兒,還托我向你問好。”
她心裏那層愧疚又浮上來了,像根線,繃在神經裏頭。
老人很想問怎麽就不合适了呢?話轉幾圈,到底沒問出來,怕自己人老了沒眼力勁兒別讨年輕人的嫌。
話轉幾圈的,同樣還有雲昭,她想告訴爺爺自己新交了男朋友,年齡大了點,真不好意思開口。
更何況,還有羞于啓齒的同居,雲昭心跳加快,轉而去逗狗。
陸時城第一次發覺雲昭很能沉得住氣,除了落地當天,她竟沒主動過一次。
他随身攜帶小黑書,已成習慣,中英文雙面,走到哪裏有閑暇都可以坐下來讀上幾行愛倫.坡《洩密的心》,他愛那些短篇聖手。
然而,那個擺地攤的姑娘,不知道掙了多少錢,轉賬一千,陸時城收下了,并建議她少做生意多讀書。
回國前一天,他聯系上雲昭。
她聲音裏充滿興奮:“你要回來了嗎?我有東西給你看。”雲昭接到電話,剛結束修改,長長吐出口氣。
陸時城一猜即中:“廢工廠?”
“是,于是我就用這第一瞬間的光明來問候你,親愛的先生。”雲昭想起教授今天課下讀詩,他是文學中年,同學們圍在旁邊捧場,她記性好,過耳不忘。
這句詩,很應景。
陸時城顯然對她靈光一現的伶俐很受用,他略笑笑:“裏爾克,你這情話別出心裁,對了,明天中午有時間嗎?去東山把那些床單洗出來。”
“啊?好的,我放學過去。”雲昭愣怔下很快答應他,又一頓,摸向那天地攤自己打發時間編的綠螞蚱,“你要回來了嗎?”聲音是說不出的雀躍。
已經超出三天,她只在心裏計算。
“沒确定,最近兩天吧。”陸時城不給她準話,雲昭一愣,怏怏地“哦”了聲,很快打起精神,“你還忙嗎?在美國也是和人做生意嗎?”
問完,覺得自己挺沒見識的,沒去過美帝。陸時城當然不是去旅行,她好奇,他在美國呆了十天都要做什麽。
在陸時城沒開口前,雲昭一個激靈,有什麽陰影瞬間飄落心頭。她搶着說:“我做了個螞……”
“雲昭,”陸時城知道她要岔開話題,阻止了她,“我在美國處理私銀的一些業務,關涉幾家離岸公司。”
沒聽懂。
雲昭屏住呼吸,腦子裏閃過貧瘠的金融知識,她消化不了。對,陸時城說的每個字她都知道,連成一句話,她就不知道他說的什麽了。
“我不了解這些……”她老實承認。
陸時城撫着額頭笑了,說:“沒關系,多讀書了解一下,還有想問的嗎?”
咦,真奇怪,他不覺得有芥蒂了?雲昭便大着膽子接話:“你不怕我打聽清楚了,騙你錢。”
就她?陸時城哂笑:“你沒那個本事,擺地攤的小老板。”
順帶挖苦她一句,陸時城覺得非常愉快,仔細想,越發覺得可笑。她連自己說什麽都聽不懂,騙錢?
第二天,下飛機後,陸時城先回了趟總部,毫無疲态,精神奕奕出現在衆人面前。這一度讓底下的人不好意思疲憊,是的,陸時城是華爾街鍛煉出來的惡狼,從不說累,其他人怎麽敢累?
累了,意味着配不上中盛。
很快到飯點,他推掉應酬,讓司機送自己回東山。路上,他接了七個電話,閉目養神十分鐘,然後,又被一通電話弄醒。
岑子墨的。
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接聽,于是,幹脆設置了靜音。
雲昭是二十分鐘前到的,時間太緊,東山的鑰匙陸時城給她配備了一把,進出自如,門口的保安也認識她。
明明有傭人的,他偏讓她過來,雲昭把卧室的床單被罩換了個遍,又從洗衣機裏拿出來,一個人,費勁給晾曬搭上去。
風一過,白裙飄飄,雲昭狠狠呼吸了一口空氣中的清香,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她轉過了頭:
果然,陸時城端着紅酒,在淡淡凝視她的身影。
完全的意外之喜,十天沒見,雲昭有點情怯。只忽閃着一雙清澈的眼,眨了眨,等确定是他,害羞說:
“你回來了?”
陸時城走過來,放下酒杯,把人勾到懷裏什麽都沒說,開始吻她。乍見之歡,竟還有些陌生,雲昭一顆心沉沉地跳情不自禁攥緊了他的襯衫往後仰。
陸時城貼着她的身子,掌住細腰,就這麽傾身吻下去。今日風大,床單被吹得烈烈作響肆意飛舞将兩人身影裹住,時隐時現。
唇舌交纏,時間像靜止了一樣,他吻得兇又細致,讓雲昭真真切切感受着舌吻帶來的極端刺激。
夠久了,實在夠久了,床單上的香氣變得濃烈,雲昭輕輕推開他,睫毛被陽光鍍上一層熾色光芒,她的肌膚清透無比。
下一秒,嘴唇重新被陸時城含在口中,低聲說:“繼續。”
雲昭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玫瑰色。
一陣天旋地轉,陸時城把她抱了起來,雲昭一慌,伸手扯掉了床單鼓蓬蓬的風鑽進來罩住兩人。
她覺得,從沒有一刻像此刻清楚:陸時城五官極富侵略性,黑眉,憂郁冷漠的眼,卻閃動着令人目眩的高亮。
“閉眼。”陸時城忽然笑了,捂住她的雙眸。
她光着腳,陸時城抱住她一邊後退一邊用力吮吻,雲昭踩在他腳背,稍稍踮起,一步步随他往裏面挪動。
他把她雙手放在自己腰間,低聲命令:“幫我脫襯衫。”
許久許久,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有無聲糾纏。
直到跌進新換的清新味道裏。
而剛才,陸時城的心情并不如此刻舒展。下車後,給別墅做日常養護的傭人黃叔告訴他:
“陸先生,前幾天太太來了一次,她要調看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