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毒瘤
寂靜的夜,安娜站在晚茶室的窗前,沉默地望着夜色中的塞爾溫莊園的大門。
阿諾德已經來過幾次了,他不放心她一個人獨處,想讓她回房休息,每次她都說,再等一等。
等什麽呢,她已經等了十六年,每天望着莊園的大門,卻等不到一個人來告訴她我回來了。
她的等待已經變成了一種溶入血液的習慣,十六年的時間,不過是彈指之間,她等得起,她還有好幾個十六年,足夠等他回來了。她會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回來。
雷古勒斯剛剛離開的時候,聲音從她的世界消失了,不管是水滴的聲音還是雷鳴的聲音,世界對她來說成了一個寂靜的死物,安靜,空蕩,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她每天都坐在窗前眺望着莊園外,期待着一個身影出現在大門告訴她這只是一個玩笑。
她日日夜夜都不能入睡,她把莊園的每一個窗戶都打開,只為有一天能看見他的貓頭鷹飛進。
阿諾德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失常,他把這歸根于伏地魔的那一次應召,在一次發現她割腕自殘後,阿諾德開始對她寸步不離。
那是安娜見過的阿諾德最狼狽凄慘的一次,他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痛哭,沒有一點尊嚴,安娜只能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聲音卻自動被隔絕在她的世界外。
他在哭什麽呢?安娜麻木地想,他做的足夠了,他們誰都沒有做錯,為了家族,為了家人,他委婉拒絕了伏地魔一次,難道他還敢拒絕伏地魔兩次嗎?當伏地魔坐在高座上用冷漠冰冷毫無人性的眼神向她掃來時,她敢拒絕嗎?她不能只考慮自己一人,她還有家族,還有兩個哥哥,她不能因為不願意就說不。
她覺得自己沒錯,是的,她沒錯。
但是她卻總是忍不住懲罰自己,她用各種方法折磨自己,用刀片劃手、用鐵鏈鞭撻自己、針紮手指,想盡一切辦法折磨自己,她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但另一方面,她暗暗期待着雷古勒斯會突然出現她眼前,給她一巴掌,然後抱着她傷心地流淚。
雷古勒斯那麽愛她,連她的手指被劃傷都要心疼半天,他到哪裏去了呢?如今她受了這麽多傷,為什麽他卻不出現了呢?
她無法回答自己,因為只要去刨根究底她的心就會裂開,流出裏面鮮紅的汁液。
她不敢再邁出莊園一步,任何一個那晚在場的人的眼神都會掐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盧修斯、阿諾德、羅齊爾、威爾克斯……即使她能忘記那一晚,他們也不會忘記。
她強迫自己活着,只是為了看到伏地魔的失敗和末路,看到這個雷古勒斯決心反抗的人如何凄慘悲涼的死去,她活着的目的只剩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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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勒斯走後,她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直到她發現了腹中有了一個新生命。
她發現的時候,這個胎兒已經很虛弱了,弱小得就像一個死胎,随時都會有流掉的危險。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無數次的準備殺死這個新生命卻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她無法殺死一個可能是雷古勒斯孩子的生命。
生活讓她自己決定腹中胎兒的生死,而這一年,她還不滿二十歲。
腹中的孩子因為虛弱的緣故一直很安靜,四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也像沒有懷孕一樣平坦,只有腹中偶爾地輕輕一動,才會提醒她身體裏已經有了個新生命。
安娜心軟了,她覺得這一定是雷古勒斯臨行前送給她的禮物,她枯死的心被這個生命重新灌入了活力,她忐忑,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忍不住的恐懼退怯,因為另一種可能,但是她依然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氣,說服自己,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八個月的時候,安娜懷孕的事才被阿諾德發現,安娜祈求阿諾德不要告訴阿瑟,就像她被應召的那一夜一樣,不要告訴阿瑟。
他們誰都清楚,阿瑟知道這些事後會有什麽反應。
安娜不希望阿瑟出事,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每一天她都在矛盾與恐懼中度過,她希望這是雷古勒斯的孩子,恐懼是伏地魔的血脈,她以為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是解脫,沒想到這才是絕望的開始。
十二月二十七日,夜空中飄灑着茫茫小雪,她在淩晨的時候生下一個女孩,她遵循布萊克家族的傳統,将其取名為埃芮汀絲。
懷抱她的時候,小小的嬰孩蜷縮在她懷裏,又暖又軟,暖得安娜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好像她身體裏的水在這一刻全部解凍來,包括雷古勒斯消失時她沒流的淚,全部一股腦地從眼眶裏洶湧而出。
世界不再是寂靜的墳墓,她的生命好像在這一刻寄托在了懷中小小的嬰孩身上,這是她和雷古勒斯的孩子,雷古勒斯送給她的最後的禮物。
但是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幾天後,她就發現埃芮汀絲是個啞巴,阿諾德帶着她秘密看訪了許多醫生,沒有人能說出她是為什麽啞,雪上加霜的是,沒有魔藥對她的情況有效。
更讓安娜恐懼的是,埃芮汀絲不會哭鬧,從生下來開始,她就安靜異常,起初,她以為孩子剛生下來可能很疲憊,但是後來等到埃芮汀絲能睜眼了,她依然不哭不鬧,只拿兩只黝黑深沉的眼睛觀察着身邊的人。
安娜害怕那種眼神,沒有孩童的天真,只有無動于衷的冷淡,每當埃芮汀絲注視着她的時候,她就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她依然說服自己愛這個孩子,她相信這是雷古勒斯的孩子,她有着一頭同他父親一樣柔順微鬈的黑發,怎麽會不是雷古勒斯的孩子呢?
她親力親為的撫養照料埃芮汀絲,她努力像一個正常的母親那樣愛她,給她編發,教她認字,臨睡前給她念故事書,哼着歌哄她入睡。
她盡了自己能盡的所有力氣,卻徒勞無功地發現埃芮汀絲和雷古勒斯相差越來越大,噩夢每天都侵襲着她,恐懼和罪惡感讓她每夜驚醒,她的女兒不像雷古勒斯,反而像伏地魔,從骨子裏就帶有同出一脈的冷漠。
安娜曾将她當作珍寶,但現在,她成了生長在安娜身上的一塊毒瘤,即使只是她的一個眼神,也像刀子一樣在安娜心上劃出傷痕,劃出那些慘痛不願回首的記憶。
安娜無法忍受這種活生生的折磨,她對阿諾德說,把她關在地下室裏。
她親手把三歲的埃芮汀絲送進了密室,把手铐鎖在她手上,做這一切的時候,埃芮汀絲依然沒有哭鬧掙紮或反抗,她關上門的時候,透過門縫看見埃芮汀絲靜靜坐在床上,一如往常地冷淡平靜地看着她。
她害怕那種眼神,就像洞徹一切的眼神,憐憫地俯視着她,安娜逃也似的鎖上門離開了那裏。
她曾經給她活下去的勇氣,但現在只是成了她的煉獄。
一件外衣披在了她肩上,阿諾德像是觸碰易碎物品那樣輕輕扶着她的肩,柔聲哄道:“夜深了,我送你回房吧。”
安娜這次沒有拒絕,她最後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大門,轉身跟着阿諾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