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亂。
她踮着腳尖從裏面拿出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又拽出來一條夏威夷風格的花褲子。
她把這些丢在床上,而剛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夏臨琛不疑有他,把小姑娘哄出房間後就換上了衣服。
這就是溫珞一直好奇的答案——夏臨琛之所以衣着畫風多變,完全是因為那都是他的衣服是蘇念随便抓的。
送蘇念過來的保姆小雅也帶了早餐過來,夏臨琛坐在餐桌前和蘇念一起吃早飯,聽到小姑娘筷子碰到碗的清脆聲音,不由得想起她的媽媽,進而回想起昨晚跟蘇衍的談話。
感情這種事,對他而言從來不夠幸運,他有過衆星捧月的時光,也有一個求而不得的人,不過那都已經成為了過去。
現在的他,只想要過好每一天,具體來講——就是送他身旁的這位小公主上學放學,其餘的時間在花店找點事做就好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接起來,眉頭越來越緊,最後冷淡地挂斷了電話。
雖然夏臨琛說了随緣,但他的父親夏世邦似乎不想讓他那麽輕松。
打電話來的人是夏昀深,內容無非是提醒他和何家的那個訂婚宴。
把蘇念送到了幼兒園,夏臨琛一個人朝花店的方向走過去,周圍的人見到他拿着盲人杖,都友善地避開了。不過也有人竊竊私語,可惜和遺憾這兩個詞不絕于耳。
似乎從他失明之後,這兩個詞就像是打在他身上的标簽,用強力膠黏上的,怎麽都撕不掉。
以前的同伴這麽說,醫生和護士也這麽說,就連路人,都時時把這兩個詞挂在嘴邊。
溫珞比他到的早,已經開了店,他進去的時候,就聽到她低聲地說着什麽。
“發生什麽事了?”
“媽呀——你吓死我了!走路怎麽都不出聲的!”溫珞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夏臨琛無辜地用盲人杖點點地,發出清脆的聲音,挑眉說:“我出聲了,是你自己太入神了,沒聽到。”
溫珞管不了那麽多,抓了抓頭發,拉住他急道,“昨天那幾個小姑娘過來,鐘意把設計稿落在了店裏。我還有事,不如琛哥你幫忙送過去?”
“……”
“琛哥,行行好。”溫珞晃着他的手臂,“這門課我修過,教授是個老頑固,沒及時交作業會死的很慘的!”
“……好吧。”
“反正南藝就在對面,不遠的,你找個人問問應該就能找到。”
夏臨琛點點頭,接過東西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溫珞。
“溫珞。”夏臨琛猶豫了一下,詢問道,“那個小姑娘長得什麽樣子?”
溫珞思考了一會兒,總結道:“明眸善睐,唇紅齒白,膚如皓雪——”
眼看她還要繼續四個字地說下去,夏臨琛及時打斷了她:“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你語文是語文老師教的。”
“……”這話怎麽說的,溫珞撇撇嘴,不和他一般見識,轉身打理起鮮紅的玫瑰來。
過了幾秒鐘,她還是沒忍住,又補充了一句:“她是那種明媚又恣意的漂亮,光是看着就讓人感懷青春。”
“你并沒有很老——”
“閉嘴!”
***
而此時的鐘意正忙得焦頭爛額,班長宋雅齡正在收作業,而她一直以為作業放在書包裏,臨交前才發現掉在別處了,時間已經太遲,她沒辦法只能重新畫。
蔡小檀在一旁幫忙打下手,而寶姐坐在另外一排冷眼看着花蝴蝶一般穿梭在教室裏的宋雅齡。
段小鹿和寶姐肩并肩,不屑地說道:“宋雅齡啊宋雅齡,她還真當自己是宋家四姐妹吶?”
她們寝室和宋雅齡不和不是第一天了,其實軍訓的時候宋雅齡和她們站在一起,雖然不是一個寝室的,但關系也過得去,甚至可以稱作是不錯。
然而時間一長,她們漸漸品出了宋雅齡這個人的本性。
一切都要從錢說起,宋雅齡是班長,班級活動的經費都攥在她手裏。而每次搞完活動一對賬,總是會差出幾十塊錢。
寶姐問過宋雅齡,得到的答複是就那麽點錢,返到每個人手裏也就兩三塊,沒什麽意思,也除不開。可是幾次下來,每次餘下的錢加起來也有好幾百,竟然不翼而飛了。
鐘意家裏條件好,倒不是在意這零星的幾百塊錢,她跟宋雅齡有過節,是因為別的事。
那時候宋雅齡和鐘意同在學生會,她們剛剛升上大二,面臨部長的改選,候選人裏面就她們兩個最有競争力,而前部長更看好鐘意。
競選的前一天部門一起出去吃了個飯,鐘意和宋雅齡都要了礦泉水,拿上來的時候只有一瓶常溫的。那天鐘意剛剛來了例假,正疼得厲害,身體不爽利,臉色也有些蒼白。
她剛要開口,就聽見對面的宋雅齡嬌滴滴地說:“哎呀,我不想喝涼的,鐘意,常溫的那瓶水給我行不行呀?”
鐘意沒回應,直接招來服務員。
服務員抱歉地沖她笑笑,告訴她常溫地就剩這麽一瓶了,剩下的都被宋雅齡分給隔壁那個包廂了。
鐘意謝過她,轉頭直直地看了一眼宋雅齡。
她目光沉靜,如同一條平靜的溪流,看得宋雅齡有些心虛。
旁邊一個追了她挺久的學長開始幫腔,滿不在乎地說道:“不就一瓶礦泉水嘛,鐘意,你讓給雅齡不行嗎?”
鐘意眼神瞟過去,那學長氣勢也弱下來,臉上幾分不自在,但礙于面子,不願在一桌人面前丢了份,于是站了起來,直接拿過瓶子擰開了蓋子放在宋雅齡面前。
宋雅齡無辜地看着鐘意,意思很明顯——看,不是我要搶的,這不管我的事。
鐘意懶得跟她辯,大不了她不喝水就是了。
偏偏那家飯館的菜出乎她意料的鹹,她吃了幾口,早早便放下筷子。
後來一個部門的男生喝high了,纏着女生挨個要敬酒,遇到不喝酒的,就算是飲料也得上。
大家共事這麽久,也不會因為這麽點事就鬧僵了。
眼看那幾個男生走過了半圈,站到鐘意眼前。
首當其沖的便是剛才幫腔宋雅齡那位學長,敬酒的提議也是他率先說出來的。
鐘意瞧了眼自己跟前那瓶一口未動的礦泉水,心裏也有數了。
水珠布滿了塑料瓶的表面,鐘意拿起來,沾滿了她的手心。
第二天鐘意因為疼得厲害,根本沒下來床,更別提什麽競選了。
宋雅齡如願當選,人前得意,人後也不掩飾。
鐘意和她的梁子這算結下了。
當然還并不只這一件事,宋雅齡似乎存心跟鐘意作對,事事都想壓過她一頭,暗地裏不知道下了多少次絆子。
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幾次三番地被坑,更何況鐘意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麽無害。
所以,她對寝室的三個人說,一定要在那年的服裝設計大賽裏打敗宋雅齡拿到冠軍。
為了這個目标,她吃少睡少,連着熬了一個星期。
還真就做到了。
☆、孤城(2)
夏臨琛一路走進南藝的主教學樓,離開了陽光,周圍的空氣驟然涼爽起來,他的身上依然很清爽。他本來就是不易出汗的體質,也只有以前打球時才會大汗淋漓。
還沒上課,教學樓裏有三三兩兩的女生聚在一起,有膽大的看見他後直接爆發出了一陣驚呼。
一個女生走上前來,夏臨琛聽到她的腳步聲,禮貌地開口:“請問——”
那女生似乎是感覺到他和別人不一樣,輕佻地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得到結果後有點吃驚地退後了半步。
“我是看不見,但可以感知到一點光。”夏臨琛笑意不變,遞上一張紙條,“同學,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節課在哪個教室?”
染着五顏六色頭發的女生有些下不來臺,不甘心就這樣幫忙,于是心安理得地沉默。
僵持之間,橫地出現一只細嫩白皙的手,奪過夏臨琛手裏的紙條,斜了一眼看熱鬧的人,嗤了一聲。
對着這麽一個高傲得不可方物的人,一時間沒人敢說話,悄悄地散掉了。
“啧。”何出塵揚着下巴,都不屑看她們,直接對着夏臨琛道,“跟我走,我帶你去。”
夏臨琛向她點頭致意:“謝謝你,我找鐘意。”
“又是找鐘意的……”何出塵哼了一聲,率先邁開步子。
快要上課了,何出塵沒閑關照自己是不是帶了個盲人,步子走得飛快,上樓的時候也是連跨兩階樓梯。她踏上最後一階跑到上面時,才發現夏臨琛根本沒跟上來,一回頭看見人剛邁上第一階,頓時急性子發作,揚聲喊道:“喂,你慢慢走,在樓梯口等我一下,我去幫你叫人。”
何出塵沖進教室,占了一個後排的位置,放下書包後才敲了敲鐘意的桌面,說道:“鐘意,外面有人找。”
鐘意正在奮筆疾書,哪有那個美國時間管門外那個不速之客,于是對身旁的蔡小檀說一句:“小檀,幫我出去看一下。”
“好。”蔡小檀溫溫柔柔地應下來,起身出了門。
幫人的事做完了,何出塵頓覺無趣,把自己的作業傳給宋雅齡,拿出手機發短信。
“我剛才遇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好像。”
沒有回音。
何出塵把手機扔到一旁,蔡小檀已經回來了,手裏拿着鐘意要交的作業。
鐘意停了筆,整個人都輕松起來,四個人的小角落傳來歡聲笑語,喜悅的心情滿滿地溢出來。
何出塵偏過頭,往耳朵裏塞上了耳機。
她和鐘意她們做了三年多的同班同學,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就是個井水不犯河水的程度。沒有事的話也不會主動說話,連打個招呼都欠奉。
老教授進了教室,鐘意趁着何出塵看向這邊的時候,遠遠地對她表達了謝意。
“……”何出塵決定裝作沒看到。
***
鐘意聽蔡小檀講是夏臨琛幫忙送的作業,吃完了飯就匆匆奔向西門的那間玻璃花房。
也許是午飯時間,花店裏并沒有別人,連溫珞都不在,夏臨琛躺在沙發裏,似乎是在小憩。
鐘意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橘皮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正滿臉戒備地盯着她看。
鐘意對它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橘皮安靜了幾秒,這才懶洋洋地走開了。
鐘意盯着它一步一步走得優雅,然後跳上了貓架,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夏臨琛的身上。
沙發很短,根本比不上他的身高,導致他有一截小腿是搭在外面的。他雙臂交疊放在身前,呼吸沉靜,胸膛随着氣息的吞吐輕微的起伏。
陽光明媚,鐘意一眼就看到他的睫毛,密得根本數不過來。
忽然,那睫毛顫動起來,夏臨琛睜開眼睛,露出烏黑的瞳仁來。
有一瞬間,鐘意覺得他仿佛能看見她,但靜下神來一瞧,那雙眼睛還是空茫的,視線沒有聚焦。
夏臨琛攏着好看的眉峰,動了一下身體,薄唇輕啓:“有事嗎?”
“你沒睡着?”鐘意嘴角抽了抽,幸好他沒有提起她盯着他看了許久這件事,否則真是尴尬死了。
夏臨琛眉目舒展,輕笑一聲:“我在看店啊……雖然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了。”
語畢他坐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對着鐘意客氣道:“溫珞不在,後面那張桌上有白開水,你自己倒着喝。”
鐘意給他和自己分別端來一杯水,在夏臨琛對面的沙發落座。
“謝謝。”不用多說,他也必然明白她所寫何事。
“舉手之勞。”夏臨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禮貌地說。
鐘意啞然,兩個人都知道,這樣短短的一段路,對他而言,走起來并沒有那麽簡單,但她也不會傻得講出口,只能再次表達感謝。
兩人之間似乎沒了話題,但鐘意也不好現在就告辭,于是一邊喝水一邊刷微博。
不知不覺,她的視線又移到對面的夏臨琛身上,他很安靜,明明無事可做,卻教養良好地端坐在對面,挺拔如松。
她想了想,對着窗外的風景拍了一張照片,寫下了幾個字,發了一條微博。
小狐貍與看不見先生。
橘皮一直在叫,夏臨琛說了句抱歉,打算起身去查看一下。
鐘意有些擔心,也跟着走過去。
眼前是他瘦削的背脊,以及寬肩窄腰,即使穿着很奇怪的花褲子也不掩筆直的雙腿,鐘意突然有些理解寶姐為什麽每次見到他都會興奮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分身,讓她踩到了散開的鞋帶,進而被自己絆倒,跌跌撞撞撲進前面那人轉身後敞開的懷抱裏。
男人的胸膛很硬,鐘意顧不得自己的頭疼,愣在了當場。
他的身上有着清爽獨特的氣息,她恍然覺得似曾相識。
☆、孤城(3)
夏臨琛很紳士地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寬厚有力。
這本來是一雙拿相機的手。
一想到這裏,鐘意看向他的眼睛,憶起寶姐從溫珞那裏打探來的故事。
溫珞并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也是熟絡了以後才對寶姐講起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溫珞口裏的夏臨琛,大概是每個女孩子少女時代鐘愛的陽光校草的形象。他是青春最好的代言人,有着帥氣的臉龐,不算差的成績,最重要的是,非常平易近人,與誰都是朋友。
還有能讓找他告白的女孩子帶着笑容而歸的好手段。
十八歲的夏臨琛在他成年的那一天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告訴他的母親莊婉華,他不會留在國內讀大學,事實上他也不打算在任何地方拿到這一紙文憑。出國讀書只是他的緩兵之計,一個表面上的說法,為的是避免他那個父親的暴怒。
他喜愛攝影,打定主意走這條路,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他。
他加入了一個華人的攝影團隊,與同伴們滿世界地跑,經歷過最惡劣的環境,也親眼看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卻沒能忘了那個畸形的家庭,與那個心上的人。
再次踏上C市的土地,也許是他做過的最錯誤的事情,但是他并不後悔。
夏臨琛動了動,身旁的年輕女孩子沒有了聲響,他能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
“夏臨琛。”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他循聲偏了下頭,做出詢問地姿态。
鐘意注意到他發出這個單音節的時候,嘴角會有些許上揚。
“對不起。”鐘意真誠地說。
夏臨琛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為第一次見面時誤會他道歉。然後他笑了一下,态度變得溫和了一些,問道:“這次是真心的?”
被看穿了。
鐘意吐了吐舌頭,夏臨琛看不到。
“原來你知道啊。”
夏臨琛微笑,沒有說下去。
小女生的心思很好猜,雖然冤枉了他,但畢竟是被碰到了那個部位,道歉的時候就會有一點點不情不願。
這一點小情緒,換做別人不一定會感覺到,可他比她年長那麽多,又耳力聰敏,才會發現。
“是我不對,我請你吃飯賠罪吧。”鐘意明媚地笑笑,突然想到,溫珞不在,他也許沒吃午飯,“對了,你中午吃東西了嗎?”
“還沒,溫珞給我留了一份。”夏臨琛轉身,一路摸索着,想要走到後廚。
鐘意見狀,快走了幾步,追了過去,看到夏臨琛在流理臺上摸到一份便當,又一點點确認微波爐的位置。
“我來吧。”她從夏臨琛手中拿過那個便當盒,放進一旁的微波爐裏面加熱。
夏臨琛似乎是不習慣于別人的幫助,略微僵直地站在那裏,烏黑的眼眸中神色不明。
不過最終他還是道了謝,自從他失明後,遇到了很多人的善意與溫暖。他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但總是不适應。
空氣裏太安靜了,鐘意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夏臨琛身上,又覺得盯着人看很不禮貌,轉而一想,他又不知道,也就放心大膽地看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第一次見面時的繃帶已經拆掉,留下一些淺棕色的疤痕,大部分卻是粉紅色的新肉。
“咳咳。”夏臨琛輕咳兩聲,出于禮貌他轉過身背對着鐘意,也就不着痕跡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叮”地一聲,打破了空氣裏的些許尴尬,鐘意幫他取了出來,又擺好了筷子。
“謝謝。”夏臨琛禮貌地颔首,神色疏淡。
鐘意下午還有課,幫夏臨琛把午飯熱好後,就和他說了再見,回到學校。
鐘意走進寝室,不大的房間裏只有一個人。住在靠窗的蔡小檀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對她笑笑。鐘意放下包,搬了凳子坐到她身邊。她将椅背向前,整個人趴在上面,手臂撐着下巴問道:“她們兩個呢?”
“被班長叫走了。”見她過來聊天,蔡小檀索性放下了書,專心陪她說話,“你呢?對那個花店美男很有興趣?”
這麽一個和諧的寝室,鐘意跟三個人關系都很好,但也是有區別的。比如有些話,她只會跟蔡小檀說。
所以她坦白地回答道:“是啊。”
蔡小檀沒說別的,只是問:“為什麽?”
“不知道。”鐘意搖搖頭,她自己也沒想清楚呢,她想了想,又說,“我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鄰居家的小哥哥?”蔡小檀提出一個設想。
鐘意被她逗笑了,蔡小檀是個頗有文藝氣質的美女,安安靜靜的,有點神秘,有時候也很幽默。
“說不定小時候真的見過。”她這麽說,又和蔡小檀聊起了別的話題。
***
下午的課時一點半開始,寶姐和段小鹿一直沒回寝室,鐘意和蔡小檀習以為常,各自收拾了東西,背着包去教室占位子。
這門課的教授非常有名望,她們兩個到的不算晚,前幾排竟全部被人占走了。
蔡小檀沖鐘意聳聳肩,找了個中間靠窗的位置,把從書包裏拿出教材和筆記本,一一攤在桌面上。
沒過一會兒,寶姐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後面跟着臉色同樣不好看的段小鹿。
“怎麽了?”蔡小檀拉過火氣正旺亟待噴發的寶姐,柔柔地問了一句。
面對柔軟的蔡小檀,寶姐也不敢發揮她标志性的大嗓門,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啞火。
而鐘意則看向另外一個黑着臉的人,問道:“小鹿,先別氣,跟我們說說怎麽回事。”
段小鹿深呼吸了幾次,才平複下來,說:“下個月的服裝設計大賽,宋雅齡她們想要花店美男當模特,博人眼球。寶姐覺得她們這樣對夏臨琛不尊重,就跟宋雅齡吵了起來。”
服裝設計大賽是南藝的傳統,每年只舉辦一次,以小組為單位報名,最少兩個人,最多六個人。鐘意她們一直是四個人一組,剛入學的那一年沒有參加,前年是第四名,去年則是憑借鐘意別出心裁的設計摘得冠軍。
去年宋雅齡屈居亞軍,今年肯定想扳回一程,沒想到搞出了這麽個馊主意。
以夏臨琛的外表與身材,已經是當模特的上上之選。宋雅齡還像利用他的缺憾來博取同情分,可謂是一箭雙雕。
“我覺得他不會答應的。”鐘意說道。
***
臨近傍晚的時候鐘意想去花店找夏臨琛,請他吃飯賠罪,順便打探一下口風,還沒等行動,就接到了哥哥鐘耀揚的電話。
鐘意笑着接起來,笑道:“大忙人,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我剛下班,順路接你吃飯。”趁着紅燈,鐘耀揚帶上藍牙耳機,“還有二十分鐘到你學校門口。”
“哦,好。”她沒問他為什麽突然找她吃飯,她了解鐘耀揚,知道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鐘耀揚很準時,二十分鐘後鐘意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車。上車之後,鐘耀揚看着她系上安全帶後才平穩地發動車子。
家裏的自己不在,鐘耀揚親自開車,鐘意看他駛向的方向,不是回家的路,心裏便有了幾分猜測。
“哥,是你相親還是我?”
鐘耀揚抽空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就是沒告訴她答案。
到了一家高檔飯店,有長相出衆的服務生引他們到包廂門口。鐘意一推門,看到了裏面的人,就愣在了原地。
誰能告訴她這個人是來和誰相親的啊!
☆、孤城(4)
何出塵看到她,扯了扯嘴角,同班近四年,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鐘意原來是個大小姐。
鐘意不動聲色地跟着鐘耀揚落座,房間裏除了她一家四口,另外的三人是何出塵和她的父母。
在大家眼皮底下,鐘意也不好意思跟鐘耀揚咬耳朵,不過沒多久,她就明白了,兩家公司最近要合作。那是一個很大的項目,順利的話對公司有很大的益處,這才有了這場飯局。
鐘意放下心來,只要不是何出塵和她哥的相親宴就好。
她覺得他哥絕對不會喜歡何姑娘這款的,倒不是說何出塵這人不好,即使以鐘耀揚那個挑剔的審美,也得肯定她是個好看的姑娘。
何出塵和她的關系并不親密,或者說,何出塵和她們班級裏所有的人都有距離感,但她又不僅僅是這樣的人。
何出塵大一入學時和當時的南藝校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鐘意她們作為旁觀者簡直嘆為觀止。
不熟時,她是高冷的,熟悉後,她是任性的。
任性到什麽程度呢,這場戀愛持續三個月,校草艱難熬過那個學期,直接出國留學去了。
出塵的仙子只是表面,何出塵不過是凡塵中的一個人而已。
不出她所料,整場飯局鐘耀揚總共沒跟何出塵說幾句話。
鐘意安安靜靜地吃東西,把一個大家閨秀扮演得非常好。
何先生何夫人誇獎她乖巧,她趁着沒人注意偷偷對她哥眨了眨眼。一擡頭,就看到何出塵嘲諷的眼神。
何出塵一邊聽着父母談那些她聽不懂的生意,一邊想,鐘意不止是個大小姐,還是個披着淑女皮的大小姐。
“呵呵……”她在心裏嘲諷地笑了,然後拿出手機,快速地發了一條短信。
來接我。
鐘意在這場飯局的尾聲時聽到了一個重磅炸彈——何出塵竟然要在周末訂婚!
鐘耀揚敲了敲她的頭,他早就通知她了好嗎!
散場時何出塵沒有和何氏夫婦坐同一輛車,而是先他們一步鑽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裏。
鐘意遠遠地看了一眼,覺得車牌號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鐘耀揚送鐘意回南藝,再三強調這周一定要回家,參加何出塵的訂婚宴,才放她回學校。
***
何出塵坐在副駕駛,車內沒有開燈,她看不到旁邊人的表情。
何家百年家業,也曾經是城中望族,但是她的父親并沒有經商的才能,近十年便沒落了,最近更是出現危機。和鐘家的合作,只能暫時緩解,并不能治本,重要的還是接下來的聯姻。
何父反複糾結,萬般無奈,最終決定向夏世邦求助。
夏世邦抛還給他的,是一個難題。
夏家兩個兒子,大兒子夏臨琛在公司裏沒實權,更重要的,他幾年前出車禍後失明。而二兒子夏昀深,是夏世邦的私生子,雖然在公司裏做事,身份畢竟上不了臺面。
何父最終選擇了夏臨琛。
何出塵能有今天的性格,都是父母打小寵出來的。當一貫寵愛她的父親要求她為了公司去聯姻時,她理所當然地炸了。
當叫喊哭鬧與各種威脅沒有用時,何出塵暫時妥協了,不過是訂婚,先如父母的願,其他以後再說。
反正,她是絕對不要嫁給一個還沒見過面的瞎子。
何出塵動了動身體,打開頂燈,看向正在開車的人。那人眉目清俊,說不出來的好看。
他們相識于酒吧裏的一個活動,面具掩面,随機地一個親吻。他沒有告知她自己的姓名與身份,只是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偶爾聯系,見上一面。
“嗯?”英俊的男人嘴角含笑地看過來,上翹的尾音,無端地誘惑人心,
“這周我就訂婚了。”何出塵眼神倔強地告知。
“哦。”他竟然還點了下頭,笑着問道,“所以,你是想通知我,不會再見面了嗎?”
何出塵問:“你呢?想繼續還是不想?”
他挑了下眉,給出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随你。”
何出塵不說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對他的回答滿意與否。他一直都是這樣,她其實心裏很清楚,他并不喜歡她。
因為他一次都沒有主動聯系過她。
***
男人送年輕的女孩回了學校,打着方向盤回到主路上,突然不想回家,便改變了方向,駛向市中心的一片別墅區。
他在一幢別墅前的停車位停好車,一時間又不想下去了。
這裏地段太好,鬧中取靜,每一套都賣出了天價,連他這樣的薪水都望塵莫及。
他有鑰匙,自行開門進去,在玄關換好鞋走進去。
“你怎麽來了?”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夏臨琛穿着睡衣,大概是聽到了聲響,從廚房裏走出來。
“哥。”來人脫下黑色的長款風衣,搭在沙發扶手上,叫了一聲別墅的主人。
夏臨琛從這道帶了點撒嬌意味的聲音裏面,感覺到他不想回答的态度,無奈嘆口氣,把手裏剛打開的一罐啤酒遞了過去,自己又摸索着到冰箱裏拿了一罐。
夏昀深和他碰杯,笑了一聲,說道:“你這的啤酒都比家裏的好喝。”
“老頭子還讓你喝酒?”夏臨琛坐在他旁邊,一條長腿搭在另一條上面,“今晚住在我這吧。”
“好。”夏昀深點頭,又問,“和何家的訂婚宴你打算怎麽辦?”
夏臨琛輕哼一聲,答道:“不去。”
夏昀深笑笑:“不怕爸生氣?”
“老頭子自作主張的事,與我無關。”
夏昀深不說話了,他實在羨慕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就像一只鷹,專治的父親,意外的眼疾都不能束縛他的自由自在。
何出塵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卻第一眼認出了她是誰。那個父親指定的,即将成為哥哥未婚妻的倒黴女孩子。
那是個意外的吻,鬼使神差地,他和她保持了聯系。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訂婚宴上何出塵見到他,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他苦笑一聲,喝光了手中的酒。
☆、茕茕(1)
關于那個荒唐的訂婚宴,夏臨琛想,他當然不會去。
所以,他早就通知蘇衍夫婦不用到場。
蘇衍那天正好公司有事,程蔻帶着蘇念去了新開的游樂場。
包括夏臨琛自己在內,他周圍的朋友都沒拿這件事當回事。
他們這麽想,不代表夏世邦會同意他不出現。
夏臨琛被夏世邦的保镖強行從花店架走的時候,心裏想的是——真不愧是夏世邦,連青天白日下綁架他一個大活人這種事情都幹的出來。
手機還放在花店裏,求救已是無門,只能寄希望于聽到動靜的溫珞。
夏臨琛閉上眼,不由得郁氣橫生。
他的父親仍然是這個套路,而他,就像一塊頑石,縱使打磨了千遍,也不夠圓潤。他有時候也想過,為什麽他從小就事事夠忤逆夏世邦的意願。夏世邦是□□,但是他,多多少少也存了些報複的心思,就是不想讓他稱心如意。
他自小對夏世邦沒有期待,也許他母親有,所以才無法幹幹脆脆地脫離夏家。
他本來以為夏世邦對她多少有點情意,才會讓她不能完全放下。直到前年,莊婉華意外摔下了樓梯,夏世邦進病房不過半個小時,帶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出來交給早就候在門口的律師。
那年他二十九歲,那他的父母相識也有三十年,他不能想象一個人是有多無情,才會在結發之妻遭逢大難之時落井下石。
他想她母親那時候除了要忍受身體上的疼痛,還有心死。
被強迫換上了禮服之後,夏臨琛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因為被制住而酸麻的手腕,周圍站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夏家保镖,他依稀記得,其中有幾個還是退伍兵。
他輕微動了動身體,就聽到保镖也聞聲緊張起來,空氣裏充滿了戒備。
夏臨琛自嘲地笑了笑,他一個瞎子,因為不能視物,不知道這是哪裏,一點辦法也沒有,還被這麽多他打不過的人牢牢看住,真是插翅也難飛。
他活動了一下身體,衣服有些緊繃,他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誰。
此時剛剛入秋,樹葉還沒開始掉落,仍然繁茂的樹枝随着風來回搖動。夏臨琛僅存的視力感知到光影的變化,有些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外面天氣應該不錯,原本他此時應該和橘皮一起,留在花店那個安靜的避世之地,等着每天的五點一刻。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有節奏的腳步聲,緊接着門被推開,有人在他身前停下。
“爸。”夏昀深跟進來,“何家人到了。”
夏世邦目光掃過安靜不出聲的大兒子,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夏世邦拍拍夏昀深的肩膀,自己轉身出去迎接何家人。夏昀深站在原地,看着身着禮服的夏臨琛面無表情的臉,眼神又游移到門口的幾個保镖身上,也很無奈。
他走過去,問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