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陡生變故
順理成章的,徐茂做了一個噩夢。夢裏,他想要的一切都離他而去,他所排斥的,不喜歡的,悉數向他靠攏,躲也躲不掉,徐茂蹙緊了眉,陷入了絕望的黑暗裏,四肢揮舞掙紮,下一秒,他就睜開眼,醒了過來,擡手一抹,滿頭的虛汗。
徐茂窸窣起身,去夥房裏尋了熱水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去大堂裏用早點。
——昨天賀蘭跟徐茂知會了聲,今天在家裏用早點,讓徐茂就先不用跑去面館吃面了,他們有事要跟他說,徐茂應了。
天色微亮,空氣裏都是清涼的濕意,屋裏屋外好像四處都傳來了鳥叫雞鳴,徐茂坐在長椅上醒神,賀蘭幫着婆婆将整好的蛋羹面條端上桌,忙活的空閑瞅了眼徐茂,關心道。
“怎麽了茂茂?昨晚沒睡好嗎?是不是落雨吵着你了?”
徐茂擡頭看了眼賀蘭,他發現,他的阿娘已經不是記憶裏那副年輕明亮的樣子了,她的鬓角已經有點點銀絲,臉上也爬上了皺褶。徐茂眨了眨眼,忍住眼裏開始泛濫的淚意,搖了搖頭。
賀蘭聞言松了口氣,擡手輕輕拍了拍徐茂的肩。
“茂茂,去叫你阿父來吃早點,我去端棗糕過來。”
徐茂點點頭,乖巧的應下,起身就朝徐泉生的房間走去。
賀蘭疑惑的看着徐茂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
“茂茂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聽話。”
徐家婆婆聽着了,笑着接口。
“是好事兒~懂事咧!”
“嗨,哪有這麽快啊。”
這邊徐茂來到阿父的房間裏,輕手輕腳的靠近床前,床上的徐泉生,表情放松,似乎睡得很是舒适,徐茂看着松了一口氣,彎下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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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用着早點,徐茂今天難得的沒有鬧着要去先生的面館吃面,賀蘭來了打趣的興致,夾了一筷子面條放進徐茂的碗裏,笑着道。
“茂茂,阿娘煮的面還是很好吃的吧?有時候可以換換口味,今天在面館吃,明天留家裏吃。”
徐茂乖順的吃下賀蘭夾來的面,勾起唇角應聲。
“好啊。”
飯畢,徐泉生将徐茂留了下來,賀蘭跟着徐家婆婆去整理後廚了。
徐茂看着徐泉生,心裏直打鼓,他非常害怕,他阿父要跟他說的是一件壞事情。
一只山雀飛進了院子,在幹淨的石板上啄了兩下又展翅飛走了。
徐泉生一只手臂搭上椅背,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坐姿,滿是厚繭的手輕輕扣了扣桌面,發出厚重的噠噠聲,他還是決定開門見山的說。
“茂茂,你也不小了,我和你母親商量了一下,徐先生那的課給你停了,你以後專心的跟商隊裏的前輩學技術。阿父不強求你現在就跟着去走商,阿父給你個緩沖期,可以嗎。”
出乎意料的,徐茂沒有鬧,他的表情很是平靜。
“那我空閑的時候能去找先生玩嗎?”
徐泉生的表情滿是驚喜,他稍稍坐起身來,聲音洪亮。
“當然。”
“我可以的,阿父。”
徐茂說完,站起身來,朝徐泉生點了點頭。
“那我去找大姜叔了。”
“去吧去吧。”
徐茂跨過徐宅大門的門檻,他小的時候是最喜歡踩着它跳進跳出了,現在都還能明顯的看到,門檻上脫了兩個腳印大小的漆。
徐茂踩上街道泥濘的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着,終于,忍不住落下了淚。
他小時候就頑皮,不是爬樹就是上房揭瓦,一家人為了找他,操碎了心。他昨天還跟先生說自己長大了,那他現在又何德何能讓阿父阿母用這般乞求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幾年。
徐茂馬上就要成年了,那天的懂事就好似昙花一現一般,他仍是大多數時間膩在徐常山的面館裏,興趣來了就跟着商隊裏的前輩們學點手藝,誰也拿他沒辦法。
算算日子,今天又是徐泉生商隊返回的日子,徐茂如往常一般搬了條小凳坐在屋門口等,想象着手裏握着一個面團,手臂揮舞着感受力道,一邊享受着淡淡的陽光。
可惜天公不作美,很快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賀蘭趕忙跑進院子收衣服,邊收邊朝門口喊。
“茂茂,看着你阿父叫我一聲。”
“欸!”
不過徐茂覺得,今天阿父又得好晚才回來了,或者說最近的幾次走商都回來得很晚,也不知道這次會給他帶些什麽。
徐茂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賀蘭邀了徐常山一同來吃飯,不過主要是徐家婆婆年紀大了,不能務事,她一個人上上下下忙活不過來,邀徐常山過來,是邀來幫忙的。
幾人剛盛好飯食,還未開動幾口,就聽見遠處傳來了零零碎碎的馬蹄聲,徐茂驚喜的放下碗筷站了起來,一溜煙就跑去了屋外。
賀蘭“哎呦”了一聲,趕忙跑進屋裏拿傘,然後小步跟上。
不過徐茂越是離的近,越覺得奇怪,這馬蹄聲太亂了,亂的像是在亂跑,毫無紀律,像是預兆着發生了什麽似的。
很快,遠處響起的號角聲印證了徐茂的想法。
“嘟—嘟—嘟—”
他學過的,三聲短鳴,意味着有人病危,需要急救。
徐茂謊了,在這種情況下,出事的還會有誰?他往前跑幾步,商隊此時還在遠處,連個晃動的影子都看不見,他努力平複不安的情緒,一轉頭,就看見阿娘臉色蒼白的站在雨裏,腳邊落着兩把油紙傘,一把安靜的躺着,一把在地上畫了幾個圈,不動了。
徐茂趕忙跑上前去,撿起一把離的近的傘,一只手扶着賀蘭,一只手舉着傘給她遮雨,他試圖安慰。
“阿娘,別擔心,沒事的...”
徐茂話還未說完,賀蘭雙手捂住臉,痛苦出聲。
“我都知道的...”
徐茂張了張嘴,将沒有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
後來,商隊趕回了,重傷急需急救的——是他的阿父,商隊的領隊。
徐泉生是在回程的路上不慎摔下了馬的,大腿撞上了路邊尖銳的岩石,當即就血流不止,随隊的醫者很快給徐泉生進行了包紮,但不幸的是,止血用的藥草在前幾天就用光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可以止血的草藥,沒過多久,徐泉生身體就發起了高熱,昏迷不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現在的位置離滇連村不遠了。
徐茂永遠也忘不掉那個場景,他那個永遠肆意在馬背上的阿父,昏迷的躺倒在姜叔的懷裏,大塊灰褐的麻布包着,被衆人簇擁着進了徐宅。
他站在人群外,想上去幫忙,卻無從下手,他沒有前輩那麽大的力氣,他不識草藥,他不會醫術。
他發現,他什麽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