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尼采·青年限定版
一直到兩個人到達了杜塞爾多夫,安東尼還是沒有搞明白兩者之間的邏輯關系。
明明是北原和楓豎起來的旗子,為什麽它倒下來的時候砸到的會是自己呢?
但不管怎麽說,出于各種方面的信任,安東尼已經在苦惱地趴在筆記本上,努力地思考該怎麽講一個故事了。
“你可以寫玫瑰。”
玫瑰小姐的瓶子就在他的身邊,這朵花兒矜持又驕傲地點了一下頭:“我允許你寫一篇我的傳記。當然,前提是你能夠做到真實地刻畫出我的美麗而獨一無二的形象……”
她覺得自己的做法算是極大的“恩賜”了:這可是有關于自己形象的重要事情,如果不是安東尼的話,她才不會給別人評價自己的機會呢。
只可惜另一個主角看了半天之後,最後老老實實承認了自己的确沒法寫出這朵玫瑰的光彩,轉而向旅行家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我可以寫蝴蝶嗎——兩只蝴蝶遇到了一朵花的故事?”
“我覺得也沒必要這麽早就寫……我們又不一定能見到對方。”
北原和楓視線有些心虛地飄移開來,假裝自己正在看杜塞爾多夫的風景:“先見見我們的同租人,怎麽樣?”
杜塞爾多夫作為德國工業的大動脈,冷硬的顏色構成了它的模樣,像是一塊堅硬的石英。
但和絕大多數建築都來自于規規矩矩的現代流水線上的“工業”城市不同,這裏的每一個建築都顯得格外扭曲,同時又棱角分明地彰顯着自己獨特的鋒芒。
——工業和現代化的森林。
這是北原和楓對這座城市第一眼看過去時,心裏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雖然很多人都喜歡用鋼鐵之森來形容城市,但也只有這裏才和森林一樣,每一棵“樹”都生長出了自己的模樣,絕不與它者相同。
這是一種由鋼筋水泥土構成的另一種活物,和草木一般無二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同樣擁有着沉默而堅韌的靈魂。
抱着本子的金發孩子在這片冷硬而絢爛的城市的背景下顯得有點有些突兀,但又有着微妙的融洽感。
“也就北原對他的運氣那麽沒有自信。”安東尼扒在桌子上,小聲地對玫瑰小姐說了一句。
玫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露珠,聞言也暫時忘記了對方不打算寫玫瑰的郁悶,在風裏輕快地笑了起來。
小王子最後還是沒有寫兩只蝴蝶的故事。他打算寫昨天晚上他做的夢:那是有關于荊棘鳥和玫瑰的童話。
【荊棘鳥在尋找世界上最尖銳的荊棘。它沉默地飛翔着,追逐着日光的方向,尋找着一根足以穿透這個靈魂的荊棘刺。
它一直在和太陽一起飛行,從來都沒有在大地上歇過腳。
直到飛過某個峽谷的時候,它看見了一片長着尖刺的叢林。灰褐色的、刺尖尖的、顯得十分冷漠的荊棘叢。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荊棘。”荊棘鳥說,“你們看起來真是冷漠又尖銳:可惜并不是我想要找的那個,否則我就可以為你們唱一首歌了。”
“謝謝誇獎。但我們是玫瑰,并不是荊棘。”它們在峽谷下面溫柔地回答,風把它們的聲音傳得很遠。】
安東尼看了半天自己面前的本子,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寫了,幹脆在邊上畫起了花和鳥,還有尖尖的荊棘刺。
畢竟他還沒有夢到這個故事後面的內容呢!
沒有注意到自家孩子已經開始摸魚的北原和楓打了個哈欠,等着據說今天就會來到這裏的新房客。
不管怎麽說,希望未來這一段時間的同居人不是尼采。雖然他的确很喜歡這一位哲學家。
但這種邏輯像是貓一樣捉摸不透、還帶着點暴躁和神經質、相處起來非常艱難的人,果然還是比較适合遠觀吧。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帶的崽子數量再次喜加一,也一點也不想給迷茫中的大齡兒童做心理輔導。
講個笑話:他上輩子的從教和心理輔導經驗都沒這輩子這麽豐富……
“叮咚”
兩聲禮貌的門鈴聲。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客廳大門的方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邊上正在畫畫的安東尼就“啪嗒啪嗒”地跑到了門口,好奇地試圖透過貓眼看到外面的人。
當然,由于身高問題,這個孩子自然什麽都沒有看清——只是看到了一團模糊不清的疑似天花板的色塊罷了。
敲門者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聽上去有點拘謹和羞澀:“我是今天剛到的租客,弗裏德裏希·威廉·尼采。請問,裏面有人嗎?”
“……”
北原和楓默默把好奇地湊在門邊上的安東尼拎走,然後打開了門,對着門外看樣子顯得拘謹而認真的少年人露出一個标準的營業式微笑。
雖然他感覺自己的微笑已經快要繃不住了。
諸位,我現在看到尼采了。他就站在門口,看上去只有十六歲,看上去很禮貌,對人竟然還會用敬語……我是不是應該勸他以後遠離哲學?
“我是北原和楓。這是我家孩子,安東尼·德·聖-埃克蘇佩裏。”
旅行家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個少年,無聲地嘆了口氣。
對方看上去顯得有點消瘦,年輕而稚氣未脫的臉上的神情顯得異常內斂和沉默,整個人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拘謹和孤僻的味道。
他很難把眼前的這個人和自己淺薄印象裏的那個尼采聯系在一起。眼前的這個少年看上去和上輩子最後那幾年在瘋狂中度過的哲學家簡直就是完全不同兩個人。
不,他們的确是兩個人。生活在不同世界裏的不同的人。
“還有我的玫瑰!叫她玫瑰小姐就好了。”
安東尼拉了下北原和楓的袖口,探出頭來,高興地和尼采打了個招呼。
他在發現對方似乎不是那位“查拉特斯圖拉”先生之後,給人的感覺一下子活潑了不少,連帶着對尼采的好感也多了不少。
北原和楓有些無奈地瞥了對方一眼,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頂多只是每天寫一個短篇練練手而已,至于表現得這麽激動嗎?
怎麽說也是三次元的某位文豪的投射,怎麽差距這麽大。
“你們可以叫我弗裏德。”
尼采抿了抿唇角,目光迅速地掃過這兩個人的互動,有點小心地開口,然後在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很高興遇見你們。我的房間是……?”
“就在這裏。”
安東尼伸手指出其中一個房間的方向,目光落在了尼采的行李箱上,友善地偏過頭:“需要我們幫忙嗎?”
“不,沒必要。”尼采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這位還沒有開始研究哲學的年輕人有着一對非常漂亮的燦金色眼睛,像是光的聚合,非常能夠吸引人的注意力。
他看上去有一點猶豫,但最後還是微微地笑起來,拒絕了這個提議:“我自己就可以了。”
這位年輕人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搬進大廳裏,接下來便有些尴尬地停住,好像遭遇了什麽巨大的困惑。
北原和楓把安東尼打發去自己房間裏給玫瑰澆水了,然後看了一眼在笨拙的社交僞裝下似乎已經開始焦灼的尼采,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旅行家把沙發上的東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走過來穩穩地拉住了尼采的手,對這個年輕人輕輕地笑了笑。
“我和安東尼住進來的時候把那個房間的東西收拾了一下,不知道你現在喜不喜歡——要不還是先去看看吧,這些東西等一會再收拾,怎麽樣?”
“嗯……謝謝。”尼采有些不太适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後禮節性地彎了一下唇角,跟着北原和楓走出了客廳。
旅行家的腳步不怎麽快,當然,也并不慢。只是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穩,并且在腳步之間留給了對方不多不少的反應時間。
尼采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只是默默地抿着唇角,什麽都沒有說。
“喏,就是這裏了。”北原和楓停下腳步,把門打開。
裏面是一個被人打掃得整整齊齊的小房間,各種東西都被很整齊的放着。花瓶上面放着一大捧新鮮的橘金和大紅色的太陽花,散發着淺淡的清香。
米黃色的窗簾被拉了起來,灑落進來很柔軟的白色光線,就連空氣中微弱的塵埃好像都在閃閃發光。整個房間的色調都是溫柔又明亮的。
尼采認真地打量着這個未來要住上好一會兒的房間,在裏面仔細地繞了一兩圈,又透過窗戶看了幾眼,最後像是終于安下了心。
“謝謝。”他說道。
這個笨拙地用社交禮儀保護着自己的少年擡頭看了北原和楓一眼,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流露出了真實的微笑——雖然只是一閃而過。
他身上似乎生來就帶有的憂郁和孤僻的氣質似乎在這一刻被短暫地驅散了。
“不,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北原和楓有些詫異地“唔”了一聲,最後只是簡單地笑笑,“喜歡就好。對了,你打算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嗎?”
“好。”尼采伸手碰了碰書架上面的書,聞言扭過頭,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對了,我平時晚上會在房間裏播一點古典音樂,可能晚上會有點吵……”
“沒事,正好安東尼也很喜歡古典樂。你不嫌他天天來煩你就行了。”
旅行家想起自家還對那些音樂蝴蝶心心念念的小家夥,露出有些無奈的神色,然後主動離開了對方的房間。
“對了,如果覺得還不錯的話就趕緊把東西收拾好。我們要去的那家飯店稍微有一點遠,不快一點的話,到的時候人都滿了。”
北原和楓想了想,在外面又叮囑了一句,然後主動幫忙關上了門。
他注意到了對方此刻來到新的住處後下意識的警覺,于是體貼地為這位性格敏感的天才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好吧,其實尼采也挺可愛的。”
旅行家嘟囔了一聲,對自己未來的室友稍微放了點心。
雖然現在的尼采孤僻又敏感——不過他好像不管哪個時期都挺孤僻敏感的,但是至少沒有那麽外顯的攻擊性。
他想到對方可能沒法看見太多東西的眼睛,接着又想到三次元這位哲學家孤獨而充滿了悲劇性的一生,最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希望這位尼采先生能夠在這片塵世尋找到他的“幸福”吧。
——在這樣一個無數他人難以理解的天才彙聚到一起的時代裏,在這個所有文學家都得到世界饋贈的星球上。
“至少別在哪一天孤獨到發瘋。”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看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在玫瑰邊上睡着了的小王子,沒有去打擾他,只是打算接着寫一封自己給那些朋友們的信。
“能幫忙放下窗簾嗎?”玫瑰在窗臺上,輕聲細氣地問道——北原和楓發誓,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朵花的聲音變得這麽輕。
“我也要睡覺了。這裏的光線有點強,真是打擾花的好夢。”
你是在說打擾花的好夢,還是打擾某個孩子的好夢?
北原和楓挑了下眉,但也沒有揭穿她,伸手放下窗簾後,順便就把床上的一條薄毯子蓋在了對方身上。
“說起來,怎麽這麽一會兒就睡着了?”旅行家蹲下身子,把孩子身邊散亂的尖銳筆頭取走,用氣音小聲對玫瑰花問道。
“是想着劇情,想着想着就睡過去了……”
玫瑰低頭看了一眼,語氣聽上去有點懷疑:“你真的覺得他會成為一個作家嗎?”
“文字是每一個孤獨者的宿命。他總要學會用筆記錄一些什麽:不管是把過去的記憶留在他的身邊,還是在文字中和自己對話。”
北原和楓這麽回答道,眼神看上去也有點無奈:“我總不能和他一起去星空,對吧?”
“但我會陪着他的。”
玫瑰花停頓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道。
童話只要有一天還不終止,那麽童話的種子裏生長出的花就永遠不會凋謝。
她會一直陪着他:不管是在地球上,還是在星河的盡頭。
畢竟她只是一朵長着根的、不知道該怎麽離開的玫瑰花。所以她可是不會走的……只要沒有人把她丢下。
“那你未來可要幫我督促他去每天寫點東西了。可別讓他太閑着,喊他天天去給你捉身上的毛毛蟲、給你搬屏風也不是不行。”
“那是當然,我可不會對笨蛋太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