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跨越丹麥的旅行
“漢斯·克裏斯蒂安·安徒生!”
女孩子清脆的嗓音響起,像是被浩蕩長風所吹響的銀鈴,顯得高邈又明亮。
安徒生扭過頭去,看到了那一對只存在于回憶中的海藍色眼眸。
“……”如果不是某位旅行家依舊老神在在地在旁邊撚着一塊奶糕當點心,說不定他會懷疑自己出現了什麽幻覺。
“幻覺你個笨蛋!”
接骨木裏走出的女孩鼓起臉,一眼就看出了對方在想什麽,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根狂歡節的彩漆桦木條,拿它生氣地一連敲了好幾下安徒生的腦殼。
“全丹麥也找不出一個比你還笨的人了!”
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的安徒生默默地在對方根本沒用多大力氣的敲擊下低着頭,難得感到了微妙的心虛。
然後就看到這位來自接骨木的女孩顯得更加生氣了。
北原和楓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着這一出“家庭倫理劇”,差點笑出聲。
突然很遺憾安東尼這個時候竟然不在。
旅行家有些遺憾地想到。如果自家的幼崽也在的話,說不定能在聲讨安徒生先生這件事上,和對方達成一些共識。
“貓被踩了尾巴還知道‘喵嗚喵嗚’叫兩聲呢!心裏難受就你一個人忍着,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坦率!”
女孩越說越氣,最後拿自己漂亮的藍眼睛惡狠狠地瞪着對方:“明明都快疼死了吧,還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知不知道我們都很心疼啊!”
根本不需要用樂觀的外表來僞裝自己,也不需要靠改變自己來順應這個世界,去贏得別人的愛。如果難受的話,你真的可以哭的——真正在乎你的人從來不會在乎這些。
小時候的你不需要我們說這句話,後來的你聽不見這句話,但現在我想要告訴你:我們不需要自己的朋友學會這種令人感到心疼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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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不。
我們更希望你永遠都是那個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沉浸在他們看不到的世界裏的那個孩子。而不是現在這個為了“融入”這個世界,在人前連難受都不敢的樣子。
“沒有這麽糟糕啦……我覺得我過得其實挺不錯。至于別的什麽,忍一忍就過去了,用不着擔心。”
安徒生看着幼年照顧自己的友人,無聲地嘆了口氣,抱住了現在對他來說只是小小只的女孩,語氣認真到不知道是在騙別人還是在騙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痛的。”
“……你看我是會相信你這句話的人嗎?”女孩低聲地抱怨了一句,然後反手抱住了他。
“唔,恕我直言,我現在感覺你們兩個再這麽說下去就都要哭了。”
旅行家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把最後一塊奶糕丢到嘴裏,好心地提醒到:“回憶應該用來多創造一些美好的記憶才對……唔呃,好痛!”
女孩拿木棍哼哼唧唧地又點了兩下對方的額頭,然後從安徒生的懷抱裏掙脫出來。
接着她把木棍往地面上一丢,于是它就長出了漂亮又潔白的翅膀,漂亮又溫順的棕色眼睛和修長有力的四肢——它現在可完完全全變成一匹馬的模樣了!
“的确,難得能夠見面,我就不說這些事情了——反正某個家夥也是不會聽的。跟我走吧!回憶确實應該更高興一點才是。”
她這麽說着,然後跳到了馬背上,那對海藍色的眼睛像是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廣闊大海,裏面跳動着燦爛的輝光。
“來吧,來吧!你們還沒有看過這個時代的丹麥呢——我知道,你們肯定會喜歡它的。”
女孩的馬沒有缰繩,她也不需要。這小小的姑娘抱着白馬修長的脖頸,帶着自己的朋友們跨越了時間的阻礙,從這段時光裏飛躍了過去。
這裏是冬天。然後很快春天就來了,接下來是夏天和秋天。
“看吶,紅色的花開在了雪地上!”小女孩向地面上指去,于是他們都看到了在雪中開成一片的花。
“這可真漂亮。”北原和楓驚嘆道,“我以為這種場景我在現實中永遠也找不到呢。”
“沒有什麽東西在這裏是找不到的:這是冬天,但也是春天。你們聞到山毛榉的香氣了嗎?它們就在那裏呢,還有紅色的漿果攀上了月亮,又從月亮上垂下來,像紅寶石一樣漂亮!”
“我記得我在這裏丢過一顆漿果籽。”安徒生看上去有些驚訝,打量了一會兒這個地方才認出來,“它變化得可真大。”
“是的。沒有什麽是不變的,但是它還在這裏,而且還發了芽,甚至爬到月亮上了。”
女孩彎起眼睛——她現在就坐在馬背上唱着歌:“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有意思啦!”
于是他們繼續飛過去,越過了高高的山脈。這裏是大片大片的麥田,金色的海洋比太陽還要燦爛一萬倍,在風裏嘩啦嘩啦地唱着抒情曲。
“好久不見,小漢斯!”一顆躺在田裏,快要被腐爛成泥土的麥穗對上空說。
它是一顆有見識的麥穗,到現在都沒有被人撿走過,這是獨一無二的。當然,它也深深地以此為驕傲。
麥穗先生知道馬上就要變成泥土了,但它可不在乎:明年它還會從這裏長出來的,更何況它見到了自己很久不見的朋友。還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一顆麥穗快活呢?
“啊……好久沒見,麥穗先生!”安徒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也同樣大聲地向下方回答道,順帶被上方流動的氣流灌了一嘴的冷風,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感覺全丹麥認識你的人好多。”北原和楓先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安徒生的背,然後好奇地看向下方的麥田,“感覺很厲害啊。”
“認識他的當然多啦。”
代表着“回憶”的接骨木女孩扭過頭來,興致勃勃地講起了過去的事。
“丹麥幾乎沒有不認識漢斯的妖精。比方說那位麥穗先生,它當年還躺在這孩子的手心裏,給坐在稻草堆上的小漢斯講過童話故事呢。”
“诶?其實也沒有很多吧……”
安徒生咳嗽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着邊上的一朵雲,好像雲上面突然長出了朵花兒,藏在頭發裏的耳朵一點點地紅了起來:“我也沒有想到大家竟然都記得我。”
“其實我更好奇那些童話是什麽。”北原和楓戳了戳似乎害羞和糾結了起來的安徒生,“妖精和精靈們也有屬于自己的童話嗎?”
他看着底下金色的麥海,遠處火焰一樣地升騰起金色和紅色的樹木。在華麗的秋日與夏日的時光裏,就連海風吹到這裏時也會被四周渲染成璀璨的金紅。
這裏藏着漿果,蜂蜜和豐收的果實。
這裏也藏着故事,幻想和離奇的童話。
“當然也有,而且還有很多。”安徒生松了一口氣,趕緊轉移了話題,講起了那些童年時聽過來的故事,“比如說從北方來的火鳥,沒有人真正到達過的天國花園,還有東方宮廷裏歌唱的夜莺……”
似乎是想到了那些幼年聆聽着故事時的美好回憶,安徒生的眼中也浮現出了柔和的神色。
“這些故事的種子都是由遠方的飛鳥銜來的,當它們在這裏唱歌的時候,種子就掉到了地上,長出一串一串屬于異國的童話來——其實這個故事的來源本身也很童話啦。”
“唔……就像是這樣?”北原和楓托着下巴,眨了眨自己橘金色的眼睛,向身邊指了指。
安徒生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朝着對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着他就看到了某個正在從自己身上取下白色的接骨木花,往地面上抛去的小女孩。
雪白的花瓣像是雪花一樣飄到了地面上,随後便生長起來,就像是那些童話的種子似的,幾乎在一眨眼的時間裏,它們就長得插在雲霄裏,看上去完全是接骨木的模樣。
“這裏的回憶太多啦。所以接骨木可以長得很好。”
小姑娘歪過頭來,認真地解釋道,在馬背上搖晃自己兩條細細的腿,就是話裏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
聽懂了這句話內涵的北原和楓自然在邊上偷偷地笑了起來,然後被有點惱羞成怒的安徒生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
“好過分,我又不是在笑你!”
“那你在笑什麽?”
“我只是覺得安徒生先生真的很可愛……等等,為什麽還要打我!”
這下輪到邊上的小姑娘“咯咯”地笑起來了,當然,她才不會承認自己也在笑呢。她明明是在唱一首歌,名字叫做“回憶”的很好聽的歌。
她們飛過了雪地,那裏有青色的松木林,不過也被蓋上了一層雪。被孩子們堆起來的雪人都很高興地喊着安徒生的名字——他們自然也是早就認識的。
“能在這個冬天遇見你實在是太好了!”它們揮舞着被當做手臂的樹枝,對着天空喊道。
一只燕子在冬天的末尾飛過來了,和它一起來的還有從溫暖國度吹來的南風。
“好久不見,安徒生!”
燕子飛到童話作家的肩上,“嘀哩嘀哩”很高興地講着話:“我從南方帶來了新故事的種子!你看,金燦燦的,簡直和太陽一樣可愛。”
“呀,你不要說話!”年輕還很小的南風喊了一聲,然後接住了從燕子嘴裏掉下來的種子,用風飄飄蕩蕩地把它重新吹起來了。
“這一定是一個非常美的故事。”安徒生把這顆努力漂浮在空中的種子接住,向燕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小女孩低下頭,聽了聽種子的呼吸,然後贊同地點了點頭:“它一直在笑……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笑得這麽歡快的種子呢!”
“哦,笑着的!我希望我能在離開丹麥前看到這個故事的樣子。”
北原和楓好奇地碰了碰這顆金燦燦的種子,然後用一種很期待的眼神看向安徒生。
“安徒生先生——”旅行家沉思了兩秒,接着一臉嚴肅地舉起手,“我覺得你可以……”
“不,我不可以。”安徒生把種子重新塞到了燕子的喙裏,和它以及南風告別,順便把旅行家的後半句直接吃掉了。
“诶……”北原和楓遺憾地嘆了口氣,繼續看着遠處深藍色的天空。
新一輪白嫖失敗了,真是讓人感到遺憾。
長着翅膀的馬兒繼續在天空中奔跑着。有白色鷗群叽叽喳喳地從它身邊飛過去,然後是海上的風,深藍色的遠方出現了小小的白色。
那是船,上面載滿了小小的歌聲、夢境和思念。它們朝着太陽落下的地方游過去,游到了太陽深處的世界裏,于是便也閃閃發光了起來。
“我們要到海邊了!”最前方的小姑娘從馬背上站起,對着遠方的大海,高聲喊道,“她就在那裏。漢斯,你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什麽?”安徒生看了看底下的大海,确定沒有什麽問題後,有些疑惑地反問道。
“好吧。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個笨蛋。”女孩眯起眼睛,一副早有預料的無奈表情。
飛翔的馬從天空中輕盈地躍下來,跳到了一首輕靈又明亮的歌曲裏。
這種歌聲……安徒生微微一愣,然後向不遠處的礁石看了過去。
礁石上唱着歌的少女擡起臉,正用一種驚喜的眼神看過來。她有着一身華麗的長袍,卷曲的長發迤逦地拖在海水裏,像是由玻璃和海上清晨的泡沫制作成的。
那長長的魚尾在水裏悠閑地搖晃着,把一大片乳白色的浪花濺起來,又變成了長着翅膀的音符,悄悄地從少女的發梢間飛走了。
“溫蒂娜!”
“漢斯——”
有着長長魚尾的美人魚發出和好友久別重逢的歡樂聲音,然後飛撲着躍到了安徒生的懷裏,抱住了這位童話作家的脖子。
“漢斯,我好想你!你唱的歌我都學會怎麽唱了哦,我可以唱給你聽的!”
“嗯嗯。”安徒生摸了摸對方蜷曲的長發,哄着這位小姑娘,眼眸微微彎起,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哄道,“我知道。溫蒂娜最棒了。”
北原和楓在海邊撿了一塊貝殼,看了眼親昵的兩個人,對旁邊的接骨木女孩低聲地說道:“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比較适合在地底。”
“沒辦法,年輕人的故事就是這樣。”小女孩回答道,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個茶杯,淡定地遞了過去,“對了,你想喝接骨木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