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接骨木的童話
不管怎麽說,安徒生還是在北原和楓锲而不舍的勸說下去寫他的童話了。
在寫下這些故事的時候,他有時候會想到旅行家說的話:就像是某種早就在冥冥中欽定的宿命,至少在童話這一件事上,他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賦。
有時候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他不是在寫下這些故事,而是把早就存在的故事重新帶到世界上。
——這些美麗的、絢爛的、充滿了深切而沉重的愛的文字就像早就存在了這片天地裏,只是它們在被人遺忘的角落睡着了,直到現在才真正地醒過來。
“唔?有這種感覺很正常啊。”北原和楓在聽完他的感受後,先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才這麽回答道。
“童話從來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過,雖然有很多人已經忘了這一點,但的确如此。作家的職責只是喚醒它們而已。”
當然,還很有可能是受到你那作為童話作家的同位體的影響。
不過北原和楓自然不會說出這樣有點煞風景的話:他知道,這些人心裏都有一種隐藏的固執和傲氣。
就算在這個世界依舊選擇走上創作的道路,他們要寫的也是屬于自己的作品,而并非是前世任何一個人的影子。
“說起來,最近你又寫了什麽童話?”
旅行家把“叮”了一聲的烤箱打開,從裏面取出了烤好的烘焙奶糕,然後把它們放到安徒生的書桌上,自己也取了一塊嚼起來。
北原和楓在哥本哈根的期間倒是還經常單獨跑過來看他,時不時撈走幾份稿子當做哄自家幼崽的睡前童話,讓安徒生有點懷疑對方勸自己寫童話故事是不是“別有用心”。
“一個關于回憶的故事……”安徒生把筆擱置在一旁,拿起一塊奶糕丢到嘴裏,看起來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我現在的寫法能不能讓孩子們接受。它看起來……有點亂?”
裏面錯綜複雜的故事和人物實在是太多了,彼此還總有些微妙的呼應。他總有點擔心自己的這種安排是多此一舉。
“亂就讓它亂去吧!”北原和楓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成年人理解不了的東西,孩子們是能夠看得懂的。”
旅行家為剛剛開始寫作生涯的童話作家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接骨木茶,然後同樣放在書桌上,接着便開始在邊上寫給托爾斯泰的信。
Advertisement
經過他們兩個在作品作者名上面的反複極限拉扯,《複活》終于準備在俄羅斯出版了。
北原和楓不知道托爾斯泰到底是怎麽突然答應“不把北原和楓的名字加在作者上”的,但想來和他那些在俄羅斯的朋友脫不了幹系。
幹得漂亮。旅行家在心裏默默點了個贊,然後把熟練地寫起了回信,順便禮貌地詢問了一下其他人的文學創作情況。
比如伊麗莎白的詩歌,普希金的詩歌……
值得一提的是,由這個世界的托爾斯泰寫出的《複活》第三部 與他記憶裏的版本有很大的不同:
雖然自己朋友的文筆還比不上三次元寫這本書時已經閱盡千帆的同位體,但在人物最後的塑造上卻比原著顯得更加明朗和堅定。
甚至透過文字,北原和楓就能看到對方在寫下這個結局時的決心。
這個世界的托爾斯泰不僅僅是一個文學上的創作者。他曾經親眼見證和背負過生命和死亡的分量,也是莫斯科這座城市不折不扣的守衛者,庇護着裏面生存的人民。
——我為什麽而戰?我守護的又是什麽?
“你應該也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吧。”
北原和楓拿一只手撐着自己的臉頰,橘金色的眸子裏溫暖的笑意一閃而逝,想起了他們兩個曾經在圖書館裏面的攀談,有些懷念地輕聲念着這本書的名字:“複活啊……”
聶赫留朵夫已經在你筆下找到了屬于他自己的複活之路,那麽你呢,托爾斯泰?
北原和楓自然可以做到把這本書原有的情節全部複刻出來,但是他最後還是選擇鼓勵托爾斯泰親自動筆,為這個故事寫上結局。
前往西伯利亞的道路是聶赫留朵夫的複活之路。而聶赫留朵夫完成自己救贖之路的過程中,你也知道“生命”到底是什麽了嗎?
北原和楓笑了一聲,收斂起自己的思緒,繼續向對方書寫自己最近在哥本哈根旅游的經歷。
他相信對方已經知道了——如果一定要給出一個理由的話,那是因為對方已經成功地為這個世界的《複活》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我看見你這封信已經寫兩天了。”安徒生拿起裝着接骨木茶的茶杯喝了一口,碧綠色的眼睛中透着好奇,“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嗎?”
“為難的地方倒是沒有。”
旅行家一邊回答着,一邊筆尖不停,為這封終于快要寫完的信件收尾:“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說而已……畢竟哥本哈根值得講的東西太多了,每天都想添加點新的。算了,我還是先把明信片和照片整理好吧。”
安徒生“噗嗤”地笑了一聲,一邊吃着茶點,一邊看着年輕的旅行家嘀嘀咕咕地挑選着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明信片,有時候還會提出一點意見。
“這兩個都是拍的克裏斯蒂安堡宮。可以把之前丹麥國家博物館的那張圖代替其中一個給放進去……當然,如果你的朋友更喜歡圖書館的話,圓塔的這一張也可以。”
“是的,他的确很喜歡圖書館。事實上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和圖書館有關——唔,其實還涉及到了一些毛絨絨的小可愛?”
北原和楓看了眼被安徒生指出的圓塔照片和上面飛翔着的鴿子,勉勉強強忍住了笑,把它也放到了信封裏。
希望親愛的托爾斯泰先生已經找到和鴿子們友好相處的方式了——雖然這一點看上去不太可能,但人總是要有點夢想的嘛。
“嗯,再加上這些就差不多了。”旅行家從厚厚的一沓子照片裏抽出來了幾張啤酒相關的,把它們和其餘的照片放在一起,笑着補充了一句,“我相信俄羅斯人一定會喜歡嘉士伯啤酒。”
安徒生也默默地把自己的接骨木茶喝完,緩慢地補充道:“但不一定喜歡只會出現在照片上的嘉士伯。”
“沒辦法,跨國郵寄酒還是挺貴的,而且還要交各種稅……”
北原和楓把其餘的照片都重新收拾起來,聞言無奈地聳了聳肩,看向窗外的方向:“更何況他們已經有伏特加了。”
或許是前幾天已經在夜晚下足了雨的緣故,今天哥本哈根的陽光顯得格外的明亮,甚至刺破了天際厚重的雲朵,讓整個城市的建築都多了一種金碧輝煌的絢爛。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這倒也是。”安徒生想了想俄羅斯人對伏特加的喜愛程度,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便開始繼續寫他的文章。
茶壺裏長出了一棵美麗的接骨木,開滿了大朵大朵雪白色的接骨木花。接骨木媽媽就微笑着坐在裏面,就像他童年點亮蠟燭時所看見的場景一樣。
“這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情了。”安徒生寫滿了一頁紙,于是便把它翻了過去,同時對好奇地湊過來的旅行家解釋起了這個故事的起源。
“當時我遇見了接骨木媽媽——那是一顆生長在哥本哈根的回憶裏的接骨木。如果你把這座城市裏所有的泡沫都拼湊起來,你就可以看到她的影子。”
安徒生看着窗外燦爛明媚的陽光,翠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溫和的神色:
“也是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裏。她帶着我飛遍了整個丹麥:貴族的莊園,鄉下的農場,圓塔,弗列德利克斯堡公園,山毛榉的樹林……”
“月亮在明亮的黃昏裏升起來,月光粘稠又皎潔,像是滴落着着甜美的蜂蜜,稻草在下面散發着柔軟又溫暖的芳香。漿果就嬌美地挂在灌木叢裏,紅紅的,倒映着深藍色海洋和天空。”
年輕的童話作家用一種溫柔又充滿回憶的眼神看着遙遠的天空:“現在想想,感覺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是因為太美好了嗎?”北原和楓詢問道,順便戳了戳自己身前的接骨木茶杯,看着裏面悄無聲息地生長出一顆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接骨木。
接骨木開出了大朵大朵的花,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像是堆滿了皎潔的雪與月光。
在這群擠擠攘攘的花中間,穿着綴滿了接骨木花的翠綠衣裙的小女孩正對着他笑着,海藍色的眸子裏透着孩子的活潑和狡黠。
“噓——”她笑眯眯地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嘴唇邊,聲音被刻意壓得小小的,“先不要告訴他我就在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你是要趁機幹一點壞事……
北原和楓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後果斷地賣掉隊友,向對方點了點頭。
不過他也沒有感到對方有什麽惡意,頂多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罷了——如果這些惡作劇能讓自己身邊內斂又敏感的笨蛋稍微活潑一點的話,他還是挺樂見其成的。
“或許吧。的确美好到了不真實的地步。”
安徒生看着哥本哈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的色彩,聲音中帶着細微的懷念:“當然啦,現在的丹麥也很美。但那次絕對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丹麥。”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自稱“接骨木媽媽”的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微笑着的情景。
他們騎着飛翔的馬匹飛過這個國家,鼻尖圍繞着秋牡丹、山毛榉和接骨木的香氣。
——你看,這裏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這裏是多麽美啊!你永遠也忘不了的!
女孩清脆的聲音似乎還響在他的耳畔。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又看到了那個小姑娘:她正坐在繁密的白花中間,拿那雙海洋似的藍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
就和過去一樣。
你說得對,我永遠也忘不了啦。安徒生有些幸福又悵然嘆了口氣,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在回憶裏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美麗的丹麥,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我就知道。”女孩朝新晉的童話作家看了半天,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麽,然後有些郁悶地對着北原和楓說道,“所以漢斯·克裏斯蒂安·安徒生就是一個笨蛋!”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從接骨木中走出的女孩小聲地哼哼了兩聲,從自己的胸前拿出了一朵接骨木花——現在它已經變成了熱烈又燦爛的紅色,像是一團明亮的火光。
“這是人們還沒有忘卻的過往。每當他想起它一次,它的顏色就會加深一點,直到變成一朵紅色的花。它的作用是把回憶裏的東西重新帶到現實。”
女孩捧着手中的花,向旅行家解釋了一句。
“我想讓他高興一點。而且大家都很想見見他,告訴他關于這些年我們經歷過的故事:因為聽說他正在寫童話。”
她這麽說道,同時用那對漂亮的海藍色眼睛認真看着北原和楓,發出了友好的邀請:“你也要來看看嗎?這段回憶。”
那段回憶裏有丹麥的春夏秋冬,有秋牡丹、山毛榉和漂亮的接骨木,有被秋日渲染得熱烈又绮麗的山楓,有清香的車葉草和啤酒花,牽牛花熱熱鬧鬧地爬滿了牆。
天鵝在倒映紅色磚牆的河裏面游泳,還有南飛的大雁,春天的燕子在“嘀哩嘀哩”地給一個會寫童話的人講述着溫暖國度的故事。
還有那些最最可愛的人們。他們唱着山歌,女孩子在山上眺望着遠處的游船,也為出行的船只唱着歌——就像童話裏的美人魚一樣。
老人呢,慣愛說些妖精們流傳的故事,吓唬那些不聽話的小孩:因為這些小孩子太吵鬧了,他們簡直比麻雀還要熱鬧一萬倍!但在萬聖節和聖誕節,這些人反倒最慷慨大方,把糖果和蘋果都分給孩子們。
“沒有比這裏更好的丹麥啦!”女孩眨眨眼睛,那對海藍色的眸子顯得清澈又明亮,“我以哥本哈根的回憶的名義起誓!”
北原和楓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好啊。”
這可沒有辦法。畢竟有什麽東西能夠比“最美麗的丹麥”更吸引一位正在丹麥旅行的旅行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