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繭
“所以有這麽多人要輔導,一個下午你真的搞得完嗎?”
“嗯……應該不行?”
“……”
上輩子是教師的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熟練地撥了個空號:“喂?是托爾斯泰嗎,我和你講一個好玩的事,和屠格涅夫先生有關系的那種。”
“北原和楓!等等,別別別!我現在就去行了吧,你別和托爾斯泰說!”
“事情是這樣的,屠格涅夫他之前接了……哇哦,跑的真快。”
北原和楓看着面前消失得比兔子都快的人影,眨了眨眼睛,發出了一聲情真意切的感慨。
“說起來,想把這個家夥趕走還真是不容易啊。嗯,果然還是應該感謝托爾斯泰。”
旅行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然後把自己的繪畫工具收起來,目光投向了這條街道的遠處。
在人類所能抵達的視野的盡頭,是幾乎把半邊的天空都染成了晚霞色彩的緋紅光輝。
那是幾乎可以和托爾斯泰的異能全力發動時相媲美的、極度浩大的陣場。
北原和楓無奈地笑了笑:他就知道,每當自己打開這個視角的時候,不管多少,總會遇見一些麻煩事……
“那裏應該就是費奧多爾和屠格涅夫他們說的地方吧。啧,總覺得那個家夥要是知道我特地支開他跑到裏,應該會很生氣。”
但沒辦法啊。這麽大的區域,牽扯到的人數必然也少不到哪裏去。如果只是幹看着的話……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穿越者微微閉上了眼睛,笑着自言自語道:
“而且只是最好不要去,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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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愧是未來的劇本組嗎,在這方面還真是把人算計得死死的。
北原和楓想着費奧多爾在沙發上漫不經心說的那句話,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
“不就是問個有沒有喝伏特加兌的咖啡嘛,連這種轉移注意的手段都用出來了……等等。”
所以你昨晚果然拿伏特加兌咖啡了吧!
後知後覺的旅行家眼角一跳,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很認真地思考了一個問題:
是不是這個家夥只要不被送去吃牢飯,都不知道什麽叫做健康飲食?
果然,還是早日送到默爾索比較好jpg
在面無表情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面記了一筆之 後,北原和楓也終于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戰争遺留給這座繁華城市的廢墟和傷痕,無家可歸之人最後的栖息之所,從雲端跌落的破碎冠冕……當然,它有一個更容易理解的名字。
貧民區。
北原和楓走入這裏還泛着些許惡臭氣息的街道,然後看着四周那些随意搭成的老舊平房和歪歪斜斜的危樓,微微地皺了皺眉。
倒不是因為氣味糟糕的問題,而是這裏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過分。
不用說嘈雜的人聲,這條街道上甚至連人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有一堆破舊的垃圾胡亂地擺放着,罕見地沒有被任何人搜刮走。
“這下麻煩了啊。”北原和楓蹲下身來,打量了一眼垃圾中的東西,低聲地嘆息道。
這裏面有金屬制品……也就是說,這些東西絕對還沒被貧民區裏面的人搜刮過。比起“住在這裏的人突然轉性”,顯然還是“能動這些東西的人都沒了”的猜測比較靠譜。
如果說哪裏比較讓人安慰,大概是這裏也看不到新鮮血跡的痕跡。
只是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依舊如同跗骨之蛆一樣,從這片沉默的建築群的骨子裏滲透了出去,混合着垃圾刺鼻的味道,一點點地滲透進來者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種讓所有“文明人”都會感到厭惡的氣息,它代表着人類在進化途中那些被小心翼翼掩藏起來的陰暗面:野蠻、暴力、優勝劣汰和弱肉強食。
旅行家的目光在老舊牆壁上濺射狀的黑褐和各種胡亂的塗鴉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前方走去。
雖然他對這裏也沒有什麽好印象,但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也不是不能忍受。
畢竟這種地方最可怕的是人,在現在這個連人影都看不到的情況下,給人的感覺只是稍微有點壓抑煩悶而已。
在自己這份特殊視野的幫助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片區域被異能籠罩的樣子。
這些紅色的光芒雖然覆蓋的面積極大,但本身的光輝都被稀釋成了淺淺的淡粉,一副力有不逮的樣子。只有在某些地方,這些光輝才顯得尤為濃郁,顯現出鮮豔到宛如滴血的顏色。
“大多數顏色濃郁的地方都在房子裏嗎?”
北原和楓看着光輝的分布位置,有些苦惱地敲了下額頭:“唔……這個異能該不會是針對人的吧。有人的地方濃度比較高,沒人的地方只有一點擴散開的餘輝?”
可如果是針對人的話,為什麽自己沒有事?
旅行家疑惑地皺了皺眉,有點遺憾自己沒有帶着面鏡子過來,否則應該可以知道自己身周的紅色濃度到底是什麽樣的。
“不管了,繼續走吧。大街上總該有一些痕跡的。如果人都消失了的話,聖彼得堡應該會更重視這件事,我也不至于這麽輕松就混進來。”
北原和楓深吸一口氣,看着這條破敗凋敝、如同一座死城的街區,繼續其中尋找着可能存在的人類。
“所以大多數人都應該沒事,只是出現了比較麻煩的‘異常’嗎?不過這麽說的話,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啊。”
但別的解釋的話,似乎又沒法自圓其說,除非……
北原和楓的腳步微頓,腦海中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
旅行家深吸一口氣,然後關掉了自己那來自于更高維度的視角。
四周纏繞着淡紅色光芒的荒蕪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熱鬧又溫馨的景象。
雖然破敗,但被裝點滿了綠色植物和各色細碎野花的舊樓;賣花的少女騎着自行車,慢悠悠地從街邊駛過;橫流的污水痕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潔的街道;本來随意搭制的窩棚變成了一間間破舊但不失生活氣息的小店……
人聲在這片土地上重新響起,就連之前淡淡的血腥味都變成了花朵的馨香。
“是幻象嗎?”北原和楓低聲地呢喃了一句,眼底的神色微妙,“怪不得聖彼得堡到現在都沒有多重視這件事。不過這個幻象的內容……”
看上去也未免太有愛了吧?
如果光看這個幻象的話,他甚至會以為幕後黑手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腦子裏全是花花草草和陽光燦爛,眼裏的人也都是和和善善的,一副值得喜愛的樣子。
但如果看到幻象背後,那些已經變得空無一人的街道的話……
北原和楓抿了抿唇,重新打開視角,然後繼續往前面走去。
雖然這些紅色濃郁的地方分布得異常不均勻,但是總體上來講,越往前面也就越多。
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也只能繼續往那裏走,碰一碰運氣——當然了,他的運氣一般都不怎麽差。
嗯,遇到異能者其實也不算運氣差,畢竟幸運e離幸運ex也就差一個字母。
進行着自我調侃的北原和楓回頭數了數自己遇見的異能者數量,然後突然有了種下載個抽卡游戲的沖動。
總感覺再這麽下去,可能十連五金都不是夢——全世界都沒幾個的超越者都被他碰見了,他覺得自己還是可以靠運氣當一個光榮賭狗的。
一邊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旅行家一邊順着這些緋色光芒的指引,拐到了一條看上去頗不起眼的小巷子裏。
街角剛剛轉過去,就差點被這些濃烈的鮮紅色給糊了滿臉。
“嘶。”
旅行家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就算是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看什麽都帶點紅色的視角,但是第一次和這麽濃烈的血紅色貼臉,還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不适。
“就像是被潑了滿臉狗血一樣。”
在發表完這個評價、并且抹了一把臉後,北原和楓便彎下身子,仔細地端詳起了面前躺了一地的十幾個紅色物體。
或者更準确的說,是繭,大小恰好可以裝進一個人的繭。
無數的半透明紅線互相纏繞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繭狀物,把地面上的人們緊緊地包裹在其中,散發出濃郁的大紅色光芒。
旅行家眯起眼睛,透過構成蟲繭的半透明紅色絲線,看着裏面自己之前遍尋不得的人影。
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哪個人不幸去世,只是全部失去意識了而已。
非常有相關經驗的北原和楓幾乎是在瞬間就判斷出了他們目前的狀态,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露出了頭疼的表情。
“希望只是沉睡,而不是意識消失了。”
說實在的,做一輩子的植物人,這個結局未必比直接死亡好到哪去。
旅行家試探性地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手指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半透明的蟲繭,只是引發了紅繭表面些微的波動而已。
果然,就像是之前所看見的異能光團一樣,沒有辦法從現實層面進行觸摸。
發現自己想法可行的北原和楓摸向繭中人的手腕,靜靜地感受着對方脈搏的跳動:
“嗯……非常緩慢,只能勉強維持正常的新陳代謝。看樣子沒多大問題,但最好還是快點脫離目前的這個狀況比較好。”
他看着繭中沉睡着的人:他們的臉上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有的只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安詳和寧靜。
好像正在繭裏做着一場再美好不過的夢。
“繭……如果這是異能的話,那麽外面的幻境又是什麽?總不會是兩位異能者一起參與進來了吧。還是說,這其實都是一種異能所能達到的效果?”
北原和楓摸了摸下巴,眼底有着疑惑的神色:“如果是繭……繭房,套中人……該不會是他吧?可是那位應該做不出這種事情才對,還是說在這個世界裏,連這一點都反轉了?”
更重要的是,費奧多爾說過,他是去見了一位難打交道的“小姐”——總不至于順帶再來了個性轉吧?
更何況契诃夫這名字也不像泉鏡花、尾崎紅葉那樣特別女性化啊!
“咦?這裏怎麽還有一個看穿了幻境的小家夥在。”
屬于少女的空靈聲音響起,好像山林間潺潺的溪流,顯得柔軟而清亮。
北原和楓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見了正在空氣中輕盈漂浮的少女。
少女戴着皮草制成的軟帽,淡藍色的皮草鑲邊的外套垂落,一頭雪白的長發被紮了起來,露出了她精致到非人的面龐。
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你就能想到那些在高山的頂端,在寒冷的雪原上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純粹、素美、明亮而又皎潔。
“你是……”上輩子深受某個游戲荼毒的北原和楓看着這有點眼熟的形象,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雪女?”
好家夥,連妖怪都冒出來了,所以這個世界真的是傳說中的高危綜漫嗎?
不過如果是雪女的話,這種妖怪難道不是某個島國的特産?還是說你們妖怪也搞起出國留學那一套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麻煩的……
北原和楓揉了揉額頭,在腦海裏迅速地過了一遍妖怪相關的漫畫,最後只得出了一個結論:
不愧是有八百萬神明的國家,你們有妖怪元素的漫畫真多jpg
“哦?你認識我?”
被稱作雪女的少女歪了歪腦袋,一副可愛的模樣,只是語氣逐漸冷淡了下去:“說起來,今天遇見的有趣人類的數量,還真是多啊。”
四周的紅色像是觸動了什麽機制,開始變得躁動不安了起來。
“那麽,人類,作為認出我的獎勵,請你好好睡上一覺吧——這可是春天和冬天的女兒所贈送的一場好夢哦。”
伴随着一句帶着笑意的低語,紅色的潮水徹底把這個小巷淹沒。
十幾個赤紅色的繭在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成了一堆,四周散發出的濃郁紅光伴随着這些巨大蟲繭的一張一翕,明暗不定地閃爍着。
像是心髒的搏動,又像是無聲的呼吸。
火車站。
“所以我們現在就要走了?”
銀發金眼的少年踮起腳尖,試圖穿透人群的阻礙,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果戈裏的聲音聽上去沒有多少沮喪,反而透着和某位旅行家相當一致的歡欣鼓舞:“可是我還沒有和北原先生告別呢!”
“沒有必要,現在你也找不到人。”
在路上已經這麽回答了45次的費奧多爾很有耐心地回答了第46次,只是這次多加上了一句話:“他現在應該在貧民區吧。”
“貧民區?”果戈裏一愣,然後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小夥伴,“是你做的?你就不擔心他出什麽問題嗎,那個女人可是很讨厭的。”
“我只是提醒他一下而已,去不去還是看他自己。”
費奧多爾認真地說出了一番可信度可能還沒有“喵喵滾湯圓連續日萬一周”高的話,然後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更何況,他的确需要去一回那裏。”
天生就能夠看透人心的少年垂下眼眸,酒紅色的瞳孔中是一片如同湖水般的平靜:
“雖然不知道他的遺憾是什麽,但那裏的确是最适合面對自己遺憾的地方。”
“但前提是他能夠走出來。”
果戈裏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向前面湧去的人群上,順便從懷裏掏出自己在路上買的蘋果:“咔嚓”地咬上一口,聲音含含糊糊,“費佳難道不擔心嗎?”
“那麽尼古萊先生擔心嗎?”
“唔?這個麽……”
果戈裏眨了眨眼,三下五除二地把手裏的蘋果啃完,然後把剩下來的果核傳送到了垃圾桶的廚餘垃圾分類裏:
“當然——沒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