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屠格涅夫
北原和楓看了看眼前這個暫時被封閉起來的展館,感覺心情相當微妙。
怎麽說呢,這位屠格涅夫先生的風格,可真是夠單刀直入的。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帶到了暫時不開放的展區,這樣真的好麽……
“感覺你似乎很驚訝。”屠格涅夫一點也不在意地坐在桌子上,悠悠閑閑地拿手中的細毛刷清理着一個小型配件上的灰塵。
“是有一點。”北原和楓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裝飾,也沒有什麽隐瞞的意思,“這種地方一般來說是不能讓外人随便進來看的吧。”
這座大廳沒有什麽過于花裏胡哨的裝飾,基本上全部是清一色純白的大理石,看上去有一種莊嚴的神聖感。而上面複雜精美的紋路和古羅馬式的裝飾風格讓它充滿了歷史的沉重和古典主義的優雅,同時不失淳樸天然的特質。
大廳唯一絢爛的色彩和光源都都來自于上方的兩盞銅制鍍金吊燈:密密麻麻的燭臺式燈枝微微彎曲,拖起一捧又一捧的明亮。像是盛開的花樹,一花一葉都是一顆星。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北原和楓看着上面的燈,有些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神,近乎是無端地想起了這句話來。
如果這盞燈是作為落地燈出現在夜晚的街道上,或許就是這樣的場面了吧。
“放心,就算是你進來了,他們也不敢說什麽。”屠格涅夫打量了一下被自己清理完灰塵的小配件,頗為滿意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輕盈地跳了下來。
這句話還真是……行吧,不愧是三次元和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并列的俄羅斯三大小說巨匠,估計也是一位超越者。雖然在俄羅斯的地位很尴尬,但這點特權肯定是有的。
北原和楓無聲地感慨了一句,然後安安靜靜地等待着對方的下一句話。
畢竟他對自己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對方把自己拉進來肯定不是因為看他比較順眼,應該是有別的什麽事情要和他說……
等等,該不會是果戈裏真的對那個孔雀鐘表動手了吧?
旅行家在心裏猛吸一口涼氣,一時間腦子裏全都是“未成年犯罪,監護人賠償”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哦對了,果戈裏的監護人好像不是他來着,那應該、沒什麽事?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屠格涅夫認真地上下掃視了他一眼,用一種非常淡定和優雅的語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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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兩個人的身高差不多,他卻硬生生營造出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場:“明明也不是很能給人帶來安全感的家夥,你到底是怎麽和托爾斯泰那個玻璃心交上朋友的。”
本來還以為對方會說什麽大事,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的北原和楓:?
不是,你特意把我拖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不過話說回來,莫斯科到聖彼得堡的消息傳播速度還真是快啊。
旅行家毫不掩飾地揉了揉眼角,聯想到費奧多爾之前說的“兩個人因為一鍋鴿子湯差點打起來”的事件,突然間感受到了深深的無語。
不管怎麽說,光是看看這種“我想問問你是怎麽和他做朋友的,但我還要埋汰他一下,顯得我不屑于和他做朋友”的語氣……
他感覺自己好像明白為什麽三次元的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能因為鹌鹑和女兒的教育問題吵得差點決鬥了。
好吧,其實這種性格也挺可愛的。各位文豪就算是成為了超越者,就算換了一個次元,人際交往方面還停留在小學生水平——這有問題嗎?沒有問題。
看透了一切的穿越者先生默默地看了眼面前的屠格涅夫先生,也沒有生氣之類的意思,只是認真地回憶了一會兒,然後十分真誠地回答道:“嗯,我給他抱了一會兒鴿子?”
“……”成功被內涵到了的屠格涅夫表情差點沒有繃住,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了起來,“是托爾斯泰告訴你的?不,這個家夥應該還不至于和別人說這個,那應該就是他家裏的那個小崽子了吧?”
這位看上去有點傲慢的超越者揚了揚下巴,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嘲諷似的嗤笑:“怎麽,托爾斯泰終于認清現實,和他家那只崽子分道揚镳了?當年他不是還因為這件事和我吵得很厲害嗎?”
“啊?”北原和楓被這連珠炮似的問句搞得微微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
也許在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因為鴿子湯鬧掰之前,他們兩個還有着另外一次争吵:專門針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種。
看樣子,對方是特地提醒過托爾斯泰關于費奧多爾的問題的。或許還反對過托爾斯泰收養對方,但是被拒絕了?
北原和楓倒是不奇怪眼前這個人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畢竟從剛才一連串的行為中,也不難看出來對方有着超乎尋常的“認人”能力。
“這個我也不清楚,畢竟這應該算別人的家事吧。”旅行家想通其中關節之後,微微地為這兩個人嘆了口氣,“我也沒有那麽嚴重的好奇心啦。”
“這倒也是……”屠格涅夫瞥了他一眼,有點興致缺缺的感覺,也沒了繼續就這個話題聊下去的興致,“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裏?看在你還算是不錯的家夥的份上,我正好也沒什麽事,可以帶你去走一走。”
“嗯?我嗎?”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指了指自己,也沒有拒絕——冬宮上百萬的收藏,沒有一個好導游的話,說不定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個所以然來。
只是他稍微有點疑惑:“可是我記得,你之前還說我是那種不能給人安全感的人?”
“這兩者又不沖突。”屠格涅夫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然後帶頭往展廳外面走去,“一個整天都想着遠方的人,就算是再怎麽樣也沒有辦法給人帶來安全感吧?”
“呃,那我就當做誇獎好了。”旅行家有些尴尬地輕咳了兩聲。
這也是沒有辦法,他總不可能為別人而停下自己旅行的腳步,也做不到在一個地方長久地停留和定居。
就像是有一種迫切的使命存在于他的心裏。它在催促着自己不斷地向前,不斷地去追逐着未知的遠方。
“至于去看什麽……”北原和楓笑了笑,“遠東博物館吧,我對于這些存放在冬宮的文物還是很感興趣的。”
說起來,前世的種花家真的有很多國寶級別的文物都在冬宮,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這種既希望看見什麽,又希望什麽都看不到的心情還真的挺微妙。
“遠東博物館?那裏的展品大多數都和宗教有關系。”屠格涅夫沒有察覺到眼前人複雜的心情,帶着人順門熟路地轉到了三樓的遠東藝術博物館門口,“我帶你去看關于繪畫和家具的展廳好了。”
“話說回來,這裏面的藝術品都是怎麽來的?”北原和楓問了一句,然後跟着一起走了進去,然後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了起來。
入目除了人山人海,就是一張巨大的漆黑屏風,上面雕刻塗抹着各種各樣豔麗的圖案,看上去和冬宮奢靡的風格非常相得益彰。
“有的是歷史問題,有的是被贈送的,有的是過來巡回展覽……”屠格涅夫也看了眼這個異常顯眼的屏風,簡單地解釋了兩句,然後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麽,“你自己先看着吧,我出去一趟。”
旅行家有些驚訝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目送着對方消失在人群裏。
所以他是怎麽自顧自地把他們兩個的關系綁定的?是不是還要說上一句“你在這裏等我,不要随意走動”?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自來熟吧。雖然說很大程度上應該是托爾斯泰的原因就是了。
感覺自己現在不适合四處亂逛的旅行家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打算近距離觀察一下眼前的屏風。
四周的人員數量不算少,基本都在紅色絲帶拉起的警戒線外面禮貌地觀看,也有不少人正在拿着相機咔嚓咔嚓拍照——北原和楓沒有拍,只是靜靜地欣賞着屏風上描繪的風景。
畢竟他也沒有交冬宮200盧布的拍照費用。(劃掉)
北原和楓站在警戒線外兩米遠的地方,目光順着這一片漆黑的屏風的角落一點點地看去:從帶着古風古韻的亭臺樓閣,到用翠綠色描繪出的迤逦山水,再到最後于山水之間行走的游人,那些由歡聚的人們組成的熱鬧人間……
他的視線将這面光滑的黑漆屏風一寸一寸地掃過去,好像隔着這個屏風,又看到了另一個世界故鄉溫柔的河山。
縱使這幅屏風上的畫描繪的是幾百年前的場景,縱使分屬于兩個世界,縱使他已經成為了另一個國家的人,但總有一種熟悉的東西流淌在同樣的血脈裏。
熟悉而陌生。
“但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北原和楓別開眼睛,輕聲開口,也不知到底是在說服着誰。
即使這些東西和他記憶裏的模樣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到底不是他故鄉的那顆星星。
它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就像是這裏的文豪都已經有了自己全新的道路一樣。
所以看一看就行了,把它們當作自己前世故鄉的替代品,對于同樣獨一無二的兩者來說都是侮辱。
“話說回來,你之所以能和托爾斯泰做上朋友,該不會是因為相性高吧?”
屠格涅夫從容倨傲中帶着隐晦關心的聲音響起:“這種有人在身邊就會堅強又固執,沒有人在就會變得特別容易難過的性格……啧,要不我還是把手帕給你?”
“不,真的大可不必。”北原和楓勉強壓下抽搐的嘴角,扭頭看過去,“我覺得我還沒那麽嚴重,這只是個意外來着。”
然後,然後他就看到了對方一下子變得更加鄙夷和無語的眼神——總之是看了就讓人火大的那種。
嗯,雖然托爾斯泰的脾氣的确很好,但和屠格涅夫鬧蹦也不是沒有可能,別的不說,這個表情實在是有一點欠揍。
閱盡千帆的旅行家尴尬地笑了笑,倒也沒有發火,畢竟他也知道對方說這話其實是好意,就是配套的眼神有點不當。
不就是傲嬌嘛,上輩子他見過的可多了。
“呵。”屠格涅夫一眼就看出來了眼前人“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性格,也沒有多說什麽的想法,直接把自己手裏的冰淇淋遞了過去,“開心果味的,要嗎?”
好家夥,所以你之前離開就是為了買冰淇淋的嗎……所以開心果味的冰淇淋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北原和楓有些狐疑地接了過來,打量了一下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冰淇淋蛋筒,試探性地嘗了一口。
嗯,味道意外的還不錯。
“對了。”屠格涅夫雙手環抱,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順口道,“我看見托爾斯泰家裏的那個小崽子了,你最好小心他一點。”
“費奧多爾嗎?”北原和楓咬了一口冰淇淋,然後笑了笑,“我知道,他很危險。”
但沒有辦法嘛,反正相處的時間估計不會太久,就當是對未成年人的特殊優待好了。
“知道就好。”
屠格涅夫似乎也只是順口一提,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的最終後果,轉而看向了四周的展品,語氣也好了不少:“這個展廳裏面還有些別的值得看的東西,我帶你走一圈好了。”
“好啊。”北原和楓也很輕快地應了一聲,然後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還有,我之前的回複真的不是在針對你。如果你想和托爾斯泰他和好的話,給他抱一會兒鴿子就行。”
當然,最主要的是托爾斯泰雖然有時候的确挺幼稚的,但也不至于因為這種問題真的和別人老死不相往來。
“呵,誰想和那個哄也哄不好的玻璃心和一輩子都不能靠自己碰到鴿子的蠢貨和好啊!搞得這件事是我的問題一樣!”
屠格涅夫挑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什麽,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他不主動寫信給我道歉,大不了我這輩子都不去莫斯科好了。”
“……”北原和楓默默地把手插回了自己的口袋裏,眼神顯得有些飄忽。
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旗子插起來的聲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