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她站在路邊,看着豔色的晚霞,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戴着的寬大草帽将她的臉全部遮住了,只露出她兩鬓的幾縷白發。
“老東西,快閃開!”疾馳而來的兩匹快馬打斷了她的思路,勁風将她向後推了推,她踉跄了兩步後站定,微微偏轉過頭,看了一眼遠去的兩騎,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老人家,您沒事吧?”有個女人擔心地問道。
“老身無礙。”她回答道。
女人似乎還有些擔心,但她的同伴似乎在緊張着什麽,這讓她也緊張了起來,因而無法對一個還能站得穩的老人施予更多的關心。聽到這問話的女子小跑步離開自己身邊,戴着草帽的老人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向鎮裏最好的客棧走去。
南角口鎮裏最好客棧的上房還不如京城裏最差客棧的最差房間,老人慢慢地走進了客棧裏,正好看見一些店中的夥計被人劈啪地打了下來。
“走走走,這兒沒房間了。”剛剛受了氣的掌櫃對這穿着簡樸的老婦人沒有什麽好顏色。
老人也不惱,她從袖子裏掏出了一錠銀子,在掌櫃的直直的目光中說道,“老身只是想要一杯茶,一些小菜,好在這裏歇歇腳。”
看見銀子的一霎那,掌櫃的臉上就堆滿了笑,“好說好說,您請,您請。”
老人坐上了位子也沒有摘下草帽的打算,茶水上得比菜要快,她正想去拿茶杯,卻聽見了樓上的動靜。
兩個腳步聲,一者沉重、一者輕盈,向着他們不遠處的另一間房走去。
雷卷在聽見隔壁說要“一把殺光”的時候就把唐婉詞先勸走了,他自己則裝成一個普通痨病鬼,裝作不會武功的樣子硬挨了龍涉虛一腳,趴伏在地上屏住了氣息。
“這個痨病鬼,我們倒幫了他不受罪。”英綠荷笑道,她試了雷卷的呼吸,又搜走了他身上的銀兩,跨過了他的身體,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抽出了自己身上的鐵如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雷卷的後背砸去。
雷卷當然感受到了這勁風,但他現在不能閃不能避,甚至不能用真氣去防,只能硬受這一招。
然而這一招卻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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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幾位可否安靜些許,老身一路奔波已有些勞累了。”
這話一出口,英綠荷和龍涉虛都愣住了。
呆楞過後,他們忍不住大笑出聲,“你這老太婆可真有意思,看在你逗笑了我們的份上,爺爺我一會兒賞你個全屍。”
“你要給老身留全屍?”老人慢慢地說道,“你?哈!”
她的低笑聲剛剛出口,龍涉虛便已倒了下去,他的表情還維持在大笑的狀态下,只是脖子上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老人看上去沒有什麽變化,只是衣袖上多了一點點的血痕,“很久沒有出手了,果然不及過去靈活了……你方才說給老身留全屍,老身也給你留。”
她這一出手,英綠荷才注意到這個老人的怪異之處,她雖有白發,卻沒有尋常老人那樣佝偻着的背,手指纖細少有皺紋。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他們之前都不知不覺地忽略了,也許是因為他們本就不會在意那些看上去弱小的人吧?
老人慢慢取下了草帽,英綠荷一看到她的臉就忍不住叫出了聲。
她當然不認識這個老人,她叫是因為她看到的是一張沒有那麽蒼老,卻足夠怪異的臉。
這張臉一半是秀美的女子,另一半是陰骘的男子。
“老身就問一遍,九幽老怪去了哪裏?”這口口聲聲自稱為“老身”卻除了白發外無一處顯“老”的女子緩緩說道。
英綠荷自己就是女子,她知道有時侯女人折磨人的手段比男子還要狠毒,更何況她不僅怕苦痛而且怕死,她出賣師父的行蹤若被師父知曉定然會不得好死,但若是她不說,當下便要死在這裏了。思路理到這裏,英綠荷已經有了決斷。
她一五一十将九幽通知他們到哪裏集合,他自己又去做什麽都告知了眼前的人。
女人點了點頭,随手拍出一道掌氣,英綠荷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天氣陰涼,足下身子不好,久卧于地對足下并無好處。”
聽見這神秘女子這樣說,雷卷也不再僞裝,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方才他受了龍涉虛一腳,氣息仍是不穩,但他的身子晃了幾晃,硬是憑韌勁站住了。
“多些足下解圍。”
女子卻只是微微一笑,“老身解你的圍是為了知道劉獨峰的消息……不要騙老身說你什麽都不知道,若你什麽都不知道今晚就不會安心地住在這客棧裏。”
雷卷的眉頭皺了皺,閉口不言。他已看出這女人并不是好糊弄的蠢物,但她雖殺了九幽的弟子,但她對戚少商的态度還未可知。
“老身是去幫劉獨峰的。”女子坦然地說道,“他對我徒兒有恩,老身從來不欠人人情……劉獨峰不一定鬥得過九幽,他是護着戚少商的,至少在戚少商被壓至京城前劉獨峰定不會讓別人傷他。”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劉獨峰的職責是從戚少商進天牢,他做到這一點後他的職責就結束了,你們劫牢、劫法場總比從劉獨峰手下劫人要容易一些……更何況如今京城中還有急于拉攏江湖好手的兩大勢力。”
她這個空中樓閣畫得實在好看,雷卷不得不承認他已被她說動了,他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些許,開口問道,“九幽是追着劉獨峰的,你既然已經從英綠荷那裏知道了九幽的行蹤,又何必問我?”
“多一層保險總是好的。”女子悠悠地說道。
雷卷思索了片刻,說道,“我不知道劉獨峰去了哪裏,應該已經快到京城。”
聽到他的答案,女子發出了一聲嗤笑,“謝謝你的答案……看來劉獨峰還在他抓戚少商的地方附近。”她不理會雷卷陡然淩厲的目光接着說道,“如你這樣的人,無論老身說的怎麽動聽,你也不會讓老身這種說殺人就殺人的人到戚少商的身邊……你是一條真漢子。”
她最後一句話說的最是真心實意,同樣真心的還有她臨走時說的話:
“幫老身謝謝與你同行的那位姑娘的關心,如那樣的畜生還傷不到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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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獨峰帶着他所有的手下出了京城,其中當然包括了雲大。
花鏡已經嫁了人,再不能随便出入逐月軒這紙醉金迷場所,然而她不方便抛頭露面,戚戚卻可去看她。
戚戚到雲大家中的時候花鏡正在梳妝。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
這也是花鏡曾經在軒中唱過的曲子,戚戚此刻唱出來用作善意的調笑自然是效果極佳,花鏡臉上一紅,然而她到底是做過逐月軒多年臺柱、見識過大場面的人,最初的臉紅過後她便故作冰冷地說道,“你至少有五個字唱得不對。”
這下臉紅的變成戚戚了。
她玩鬧心切,一時竟忘記唱歌本也不是她的長處,反倒惹來了花鏡的嘲笑。
“休戰,休戰!”她比劃了個暫停的手勢,走入花鏡房中,好奇地打量着這喜氣未退的小屋,屋中的裝飾多以木雕為主,看刀功似乎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是雲郎自己雕的,他并不以刀法見長,但在捕神手下做事,這些總不會太差。”花鏡笑着說道,“你先在這裏坐着,我給你看別的東西。”
戚戚依言坐在位置上,花鏡很快拿上了一個小小的匣子,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裝的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這些小玩意中最多的還是寫在絹帛上的情詩。
“這都是雲爺寫的嗎?”戚戚問道。
花鏡笑着搖了搖頭,“這裏有幾封是他自己寫的,但之前我沒理他,他以為我不喜歡他寫的詩就讓他那幾個兄弟代他寫,還有這封,這封是他厚着臉皮求劉捕神幫他寫的,劉捕神文采不差,可他自己對夢夢姑娘都束手無策,又哪能在這種事情上幫得了他?”
“他知道你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了嗎?”戚戚問道。
花鏡搖了搖頭,“多不好意思啊,我怎能讓他知道我從那麽久以前就喜歡他了呢。”
她說着說着,臉又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