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戚戚回到京城的時候是李師師登臺前一日的清晨。薄霧中混雜着食物的香氣,仔細觀察還能夠看到那些矮小房屋上冒出的白氣,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座都城就可以完全醒轉過來了。
戚戚原本想随便買個包子墊一下,但不知怎的腳拐了個彎,走到了她最熟悉的那家馄饨鋪。
“呦,您又來了啊。”老板與她已是熟識,一看到她就露出了笑意,“我這馄饨剛剛包好,要加點辣嗎?這可是我媳婦新做的辣椒醬。”
“令夫人可以起身了嗎?”戚戚問道,她還記得當初這老板對追命說過他們搬來這較為安定的地方便是為了讓他的夫人安心待産。
“哎,早就起了,前兩天生意忙的時候她還來幫過手,不過您沒來。”老板笑眯眯地說道,臉上滿是喜氣,“她生了個大胖小子,我家可算是有後了。”
戚戚看着這淳樸漢子面上的喜色,感到心裏也高興了一些,她坐在椅子上,等着馄饨出鍋,目光習慣性地望向了那霧氣中的塔樓,想着塔樓裏的人。
自第一次見面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那個公子,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他身體不好,怎麽可能多出來走動。
“老板,老規矩。”
她正想着自己的心事,被這一聲叫嚷打斷,戚戚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見的是一個高大堂皇的漢子,他雖然氣宇不凡,但是對着這馄饨鋪的老板卻沒有居高臨下的威懾,反而有幾分親近感,顯然是一位熟客。
“好,不要辣,少蔥花,帶走對嗎?”為求謹慎,老板又說了一遍,“小哥你給你家公子帶了那麽多次,自己怎麽不嘗一份?”
“嘿!我得忙着伺候公子,哪有空閑吃這麽麻煩的東西啊,拿兩個餅啃一啃也就結了。”這大漢搓着手說道,他在說到“伺候”的時候沒有絲毫憋悶之感,反而顯得很驕傲,就好像給那個公子當下人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
這大漢忽然注意到了鍋裏已有燒着的馄饨,他忽然喊了一聲,“姑娘,那邊坐着的那位姑娘。”
“你是在叫我嗎?”戚戚指着自己問道。
“是啦。”大漢笑着說道,“我有些着急,你這馄饨出鍋以後能先讓給我嗎?”
戚戚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繼續想着自己的心事。
半盞茶的時間之後,這大漢帶着馄饨離開了,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戚戚的馄饨被端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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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所說的公子,大概也是一位京城中的大人物吧。”她随口問道。
“嘿,他的公子就是蘇公子啊。”老板說道,“你看,就是那住在樓裏的蘇公子啊。”
他指的是金風細雨樓的方向。
戚戚感到自己的心顫了一下,她低頭看着碗裏的馄饨,想着以那漢子的腳程,那位蘇公子應該也已經吃上馄饨了吧。
他和她在差不多的時間吃着同一個鍋子裏出來的馄饨……她面上一紅。
在吃馄饨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想那位蘇公子是不是每日都過得十分匆忙。
戚戚在吃完馄饨後便牽着馬回逐月軒了,她還沒有走進軒裏,便聽到了裏面傳來的争吵之聲。
“當初你要練功要我滾,好,我聽話了,滾得遠遠的,現在你是不是也應該聽我一次了,滾,馬上滾!”
戚戚從來沒有見過孟畫秋發這麽大的脾氣,她一直是八面玲珑、笑意盈盈。
“畫娘,京城要亂了,你快些離開吧。”另一個聲音低沉雄渾,但着一點點的疲憊,一點點的懇求,這讓戚戚明白自己之前的定義不太準确,這不是争吵,而是孟畫秋單方面的發脾氣。
但這種情況更加令她難以理解。
戚戚推開了門,裏面的聲音戛然而止,正在對話的兩個人同時轉向了她,孟畫秋面上是訝異和尴尬,而另一個人眼神卻如同雄鷹一樣銳利。
眼神如鷹的人白發白須,兩道眉毛卻是又黑又濃,皮膚白皙如同孩童,當真是鶴發童顏。在江湖中外貌也是判斷武功高低的重要依據之一,如戚戚恩師随意,雖已年過半百,卻依舊是二十多歲女子的樣貌,只是她眼中的滄桑讓她看起來有三十多歲。
而戚戚現在見到的這人,別的尚不确認,但此人的內勁定然不俗。
“我日後再來找你。”鶴發童顏的男人戴上了鬥笠,走了出去。他與戚戚擦肩而過的時候,戚戚看清了他還扶在鬥笠上的那只手,從手形判斷此人應當頗為擅長擒拿之類的武功。
“沒什麽事吧?”待那人走後,戚戚向孟畫秋問道。
“沒什麽事。”孟畫秋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回來的比我想的還要早一點,事情還順利嗎?”
這個問題又勾起了戚戚不好的回憶,她以一陣沉默表達了自己不想再談這個問題的意圖,而後說道,“剛才那個人說,他還會再來?”
“不用擔心,這個人不會亂來的。”孟畫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他有一大堆的事情要保密,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操勞……也只敢在這沒什麽客人的大清晨來找我說些夢。”
“他好像很關心你。”戚戚忍不住說道,“而且他說的沒錯……追命無情也曾告訴過我要有大事在京城發生了。”
“京城的風浪什麽時候少過。”孟畫秋冷笑了一聲道,“關心這種東西來得遲不如不來,我不稀罕。”
她似乎有很多的牢騷要發,但顯然不應該在戚戚面前說這些,于是重新換上了笑臉說道,“你既然回來,就先去好好休息,今夜可要好好防範,不知道有多少好奇心重的家夥想要來先睹為快。”
“我明白的。”戚戚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可是沒多久,孟畫秋又敲開了她的房門。
她的眼睛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沉靜,“我剛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說。”
“那個來找我的人是‘迷天盟’的人,他似乎也對将要發生的事感到很緊張,這讓我想起如今的京城雖然是金風細雨樓同六分半堂各領風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迷天盟身上也有不少的利益可圖。”孟畫秋皺眉道,“我覺得我們可能猜漏了,京城裏将要發生的風雨可能不只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之間的鬥争,也有可能是這兩家同時解決或者說是争搶迷天盟……當然也有可能是兩件事情一起發生。”
她說得嚴肅,戚戚的神色也越發肅然了,她沉吟了片刻後說道,“這件事情似乎和我們沒有什麽關系,不過對時局掌握得正确總歸是沒有壞處的……迷天盟若是被吞并,迷天盟裏的人……”
孟畫秋面上又浮現出了冷笑,“樹倒猢狲散,有傳言說迷天盟的頭領關七瘋了,如果是真的,想必他手下的人已經被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拉攏得差不多了。”
江湖上歌頌忠義,可能夠不以“良禽擇木而栖”寬慰自己的又有多少人呢?
第二天的夜裏,李師師登臺的時候終于到了。
因為之前宣傳的成功,逐月軒可以說是座無虛席,且在座的沒有一個不是達官顯貴,就連好些熟客也沒能夠搶到自己做慣了的位置。
劉耿劉公子因為和戚戚那一起偷進劉捕神寶庫的友情得到了和戚老板一同從上往下而觀的特權,他扶着欄杆掂起腳,頭伸出欄杆好遠,簡直恨不得讓自己的脖子再長個幾米。
“別那麽着急,師師沒那麽快出來。”戚戚看不過去了,對劉耿說道。
“你覺得我從這裏能夠看到臺後嗎?”劉耿不死心地說道,“多看一眼是一眼啊。”
戚戚頓時覺得這人真是沒救了。
逐月軒整晚的表演大概有兩個時辰那麽久,但直到最後的半刻鐘李師師才出現在了臺上。和花鏡出場前的造勢不同,她出場之前逐月軒僅僅是略微調暗了燭光。
兩個丫鬟從兩邊掀起了舞臺上的珠簾,李師師抱着琵琶,穿着一身的白衣,就這樣自然地走到了舞臺之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兩句雖然被詠得俗了,但再沒有比它更好的形容李師師之美的詩句了。
這一夜之後,李師師名動京城,逐月軒也一躍成為全京城最貴、最受歡迎的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