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岳飛既然已經死了,岳家軍既然已經散了,韋雁似乎也沒有必要留着了。
她不覺得憤怒,只是感到疲倦……她可以感覺到有同樣感覺的還有蕭秋水,但是他還有唐方可以做一個念想,而她呢?她又有什麽呢?
一入自在門,終生孤枕眠。
她想起了無情曾經玩笑似的說過的話,如今聽來卻有幾分像是對他們命運的預示。若定要找出一些非神鬼之力的緣由來,是不是因為自在門的弟子個個都是英傑?在這俗世中,每個人都有陰差陽錯的遺憾,這種遺憾在英傑的身上本就更沉重一些,且英傑們又往往有普通人無需肩負甚至連想都不必想的責任,零零總總的緣由加起來,古往今來,凡是有本事的人似乎總比沒本事的人顯得更苦悶一些。
然而這樣的說法在現實面前顯得有些矯情了,這亂世之中又有幾個人是不苦悶、不痛苦的呢?
李沉舟、趙師容、朱順水……這些左右江湖局勢的大人物都在營救岳飛的那一役中亡故了,權力幫覆滅、十二連環塢破敗,其他零星小門派不提也罷,江湖經歷了一次大洗牌,這意味着韬晦許久的唐門站在臺前的機會已經到來了。
唐柔能夠找到她這件事讓随意有些吃驚。
然而一路多方打聽找到韋雁居地卻不見那陰郁高手,只看見一個懶洋洋地靠在一方大石上的年輕女子的唐柔也很吃驚。
“打擾姑娘了,在下冒昧到訪,是有要事同韋雁前輩相商。”雖然吃驚,唐柔依舊保持了世家公子的禮節,只是神色間依舊露出了幾分急切。
左丘超然叛變、鄧玉函戰死,曾經的四兄弟裏也只剩下被押回唐門而免于江湖是非的唐柔了。
過往繞心頭,卻已經掀不起半點波瀾。
“韋雁離開了。”随意回答道,她甚至沒有心情詢問是什麽,能讓唐柔着急至此的無非是蕭秋水或唐方的安危,唐方有難他自可去求唐老太太,而現在他來找韋雁自然是為了蕭秋水。
如果說韋雁是一顆燃盡了煙火,蕭秋水就是将要升起的太陽。韋雁的故事已經落幕了,蕭秋水的故事還長着呢……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随意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她的手慢慢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撫過當初為了完美易容而留下的傷疤,停在了心髒的位置,輕輕地笑了一下,似是嘲諷。只聽她說道:“此心已死,歸亦何用?”
唐柔尚來不及反應,那懶靠于石上的女子便消失不見了,幾如山中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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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秋水被囚于唐門密室,後又被唐方等人救出,兩人神仙眷侶的日子過了數年,唐方故去,蕭秋水經歷“天雷老人”一戰後隐居。
又是數年時光匆匆過,老年的蕭秋水因不忍江湖黑白争持,再出江湖幹下了好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他過去的傳說還沒有被講膩,新的壯舉又多次萌發,以至于這數十年來江湖上流傳的都是“蕭秋水”這三個字,初時還有人将他和韋雁作比,後來也就都默認他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韋雁這個名字在很早很早的時候便被世人所遺忘,至于蕭秋水的那幫兄弟更是鮮有人提。蕭秋水初時因這種遺忘感到傷懷,後來想到只要岳飛這樣的人物能夠流芳後世他們這些人的名姓忘就忘了罷,他自己不過是比旁人晚一些罷了。
他覺得韋雁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之間雖然已經幾十年未曾謀面,但《忘情天書》的聯系果然神奇,蕭秋水可以感覺到那個陰冷絕望的對他影響極深的高手還存在在這俗世的某處,在某一個重要的時刻,他們會再次相會。
又是一年春華,方振眉跟從師父蕭秋水來峨眉山念故人,懷舊為一人之事,方振眉知趣地留在洗象池外,等待着師父的吩咐的同時也負責阻攔登頂的人,以免來人打擾到蕭秋水。
這當然是一項無聊的差事,好在方振眉性情穩重,他看着樹葉飄旋,只覺得這綠意自然清新可愛,不覺煩悶。
“敢問這位小友,蕭秋水可是在此處?”
方振眉匆忙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一青衣婦人執傘而立,以容貌判斷,她不過四十歲左右,面容平靜,不如方振眉想象中那麽溫柔,倒是有一縷淡淡的哀愁。
他沒有立刻回答,看着婦人的傘,只覺得奇怪。
“馬上就要落雨了。”婦人笑着說道。
此刻正是晴空,哪裏有要落雨的樣子?
然而仿佛為了映證夫人的話一樣,自洗象池方向陡然響起一聲嚎哭,天空霍然變色,第二聲嚎哭傳來,狂風大作,黑雲壓頂。方振眉正不明所以,只聽得問他話的婦人,嘆了一聲,他的手上被塞入了竹質傘柄。
他正想說話,又聽得三聲長號,雷電劈過,大雨頓時傾盆而下。方振眉下意識看向師父蕭秋水的方向,哪還有半個人影?他再轉過頭來,方才的婦人竟也不見了,只留下手上傘柄的涼意。
這江湖上的傳奇中耀目的不多,蕭秋水注定是其中之一。自破空之後,他即為高山,只可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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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十三限正在練武。
自從小鏡死後,他就一直一刻不停地練武,以期能有一日超越諸葛正我、殺死諸葛正我。
他收的那些弟子沒有一個敢在他練武的時候來打擾他的,一是因為他的權威不容侵犯,二是因為他在練武時每一招每一式都如搏命般有去無回,哪怕是他的弟子快被他誤殺了他的動作也不會停。
然而今日、現在、此刻,他看到了兩個人影,一個較高、一個較矮。
元十三限沒有去思考這兩個人是誰,他自顧自地練着武功,也不擔心會被偷學,當然在他要連某個攻向那兩個人的方向的招式時他也不會特意收手。
他的拳風已經近了,他也看清了那個個子較高的人的臉。
那是一張很奇怪的臉,哪怕和江湖上的其他怪臉比起來,它也算是怪的了。這張臉有中間分成兩部分,左面一部分是一張蒼白的消瘦的男人的陰沉的臉龐,右面一部分則是一張瑩潤的美麗的女人的溫柔的臉龐。
元十三限的動作停下來了,他停下來不是因為這張臉怪,而是因為這張臉的右半部分讓他感到眼熟。
“随意?”他冰冷又帶着一份試探地問道。
“久見了,小師兄,雖然有疤是缺陷不過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俊朗。”随意笑着說道,她笑的時候面上更加怪了,但元十三限卻沒有嘲笑的意思,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和師門的人見面了。諸葛正我與他有死仇、天衣居士在這場感情糾葛裏也多管過閑事、懶殘大師葉哀殘雖然久不見音信但他向來是偏向諸葛正我的……他們是師兄弟,他是多餘的那個,這樣的師門,見還不如不見。然而他的師門中同輩的卻并不是只有這幾人而已……
“你若是打算替諸葛來勸合,可以不必浪費口舌了。我不逼你選邊站,只要你保持中立靜靜地看着,我便還拿你當師妹。”元十三限說道,他的目光很淩厲很威嚴,但他對面的随意在這樣的目光下還能夠保持微笑。
“你們又不是舞獅,有什麽好看的,我沒興趣站、也沒興趣看。”随意說道,她将自己身邊的女孩子拉到了面前,對元十三限說:“這是我的弟子戚戚,希望你能教她一招半式。”
她的态度并不算客氣,但這樣的态度卻勾起了元十三限的些許懷念,令他想起了昔日這小師妹跟在韋憐憐後面狐假虎威毫不客氣地指揮着他們幾個師兄買這買那的場景,他被差遣的次數是最多的。
“我?教你的徒弟?”元十三限冷笑道。
“有什麽不好的。”随意滿不在乎地說道,“大師兄教了她阿難刀、二師兄教了她銷魂劍、三師兄教了她無鞘刀法……”
“這麽說來,只差我了?”元十三限又是一聲冷笑。
随意嘆了一口氣,“無論小師兄你怎麽看我,我最懷念的永遠是當初我們師兄妹五人連同憐憐姐一同品茶飲酒賞月言志的時光,那時候有你,也有三師兄……我懷念的是我們團聚的時光而不是你們單一的某個人。我知道過去的無法追回,但至少我想留個念想,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元十三限收起了面上的冷笑,他沉默了片刻後,對随意說道,“這孩子留我這一個月,然後你就可以來領她了。”
“麻煩小師兄了。”随意說道,她似乎真的極信任元十三限,松開了女孩子的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慢着。”元十三限忽然問了一句,“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随意停住了腳步,回頭笑了一下,“不過是幻滅和求不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