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愛情。
随意第一次觸及這個問題的地點是在韋青青青隐居的那座深山裏,是在韋憐憐還沒有去獨自闖蕩的時候。她那時候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也正因如此,韋憐憐才放心大膽地向她說着那些女兒家的心事。
那時候韋憐憐說了什麽随意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唯獨曉得的是從那以後她就期盼着長大,好像長大了就能感受到“愛情”這種又甜又酸的神奇滋味。
後來她漸漸懂事了,“愛情”在她心裏就等同于一位英俊正直的少俠,在幻想這些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地避着旁人,一個人在角落裏傻樂。她也是在那時候學會了梳妝打扮。
然而她未曾料到自己沒有“為悅己者容”的機會,至少在她最美的年華沒有。師門的悲劇、國家的悲劇不容許她想太多屬于自己的事。她在看着岳飛和劉蘭、趙明誠和李清照的時候會感到羨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能允許自己想一會兒關于愛情的事。
再後來……
她放棄了自己的名字、放棄了女子的身份,成了韋雁,以一個深不可測的男性形象為自己目的的達成去攫取更多的便利,這個選擇杜絕了她擁有一份健康、正常、美好的愛情的所有可能性。
韋雁來到了岳飛麾下,看到了他和劉蘭的分離、他和李娃的結合。他跟着岳飛到了建康,又見到了寡居的李清照,知道這一對曾經引起他無限美好遐想的夫妻也沒有一個完滿結局。不僅僅是對她,對這個時代的所有人而言,愛情都太過奢侈了。
然而現在,劉蘭,這個被所有人認為背棄了岳飛的女人,告訴韋雁,她和岳飛之間的愛情依舊存在,只是在以另一種形式顯現它的美好。
“我……沒有理由拒絕你。”韋雁看着已經枯稿了面容的女人,慢慢地說道,“将軍如果能夠保住他的清譽,對于他麾下的我們而言毫無疑問是最好的事,對于抗金事業也是最好的。”
聽到他說的話,劉蘭露出了一個很短暫的笑容。
“我的事……就沒必要告訴岳将軍了。”她說道。
“岳将軍”這三個字雖然苦澀,但她也漸漸習慣了。
韋雁保持着冰冷的神情點了點頭,“在将軍那裏,你始終是一個市儈的女人,哪怕你日後想反悔、想挽救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也無計可施。”
“你這人真奇怪。”劉蘭說道,“像是在用盡全力讓別人讨厭你似的。”
“你不也在做這樣的事嗎?”韋雁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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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自嘲地笑了笑,“你說的對。”
她說完要說的,做完該做的,便沒有一絲留戀地離開了。她當然不可能再回到她現在的那個丈夫那裏,但天下之大難道還容不下一個普通的女人嗎?至于孤獨……自己選擇的路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她和岳飛的愛情就像是繁花,在這最後的時刻綻放了一下,然後徹底凋零。
韋雁用一聲嘆息為這段夫妻之情做了最後的哀悼,轉回營地之中。
傍晚時分,韋雁帶着紙和筆進入了岳飛的營帳。
“韋先生,你這是做什麽?”岳飛皺眉問道。
“請将軍書寫陳情書。”韋雁跪在地上,雙手捧着紙筆,舉到了岳飛的面前。
“這件事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我的決定了嗎?”岳飛不悅地說道。
“敢問将軍,将軍的私事和抗金的大業相比,哪一個更重要?”
“這件事不止是我的私事!”
“此事皆因将軍不忍過去夫妻情誼而起,哪裏不算是将軍的私事。”韋雁反駁道,“将軍自然有将軍的仁義,然而這天下的百姓真的要為成全将軍的仁義而蒙難嗎?”
“不過是這麽一點小小污名……”
“将軍熟讀兵法,難道這戰場容得下所謂的一點點的失誤嗎?”
“這哪裏是戰場的事?”岳飛拍案而起,大怒道。
“生死存亡時刻,又有哪裏不是戰場!”韋雁以同樣的音量大聲道,“古往今來名将無數,又有幾人善終,在這之中又有多少人真正是馬革裹屍的?世人有以‘李廣’稱贊将軍的,但将軍難道真的想要和李将軍一樣敗于朝堂嗎?”
岳飛一拳捶于桌上,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雖然依舊惱怒,但似乎已經尋回了理智。
韋雁知道他內心已經有了動搖,于是放緩了語氣,再接再厲道,“韋某鬥膽再問将軍,是背信棄義的罪責大一些,還是阻礙抗金大業,使天下百姓遭難的罪責更大一些?将軍既然對劉氏仍有真情,又怎可讓她擔上這樣的大罪?這樣她本來可以不承擔的大罪?”
岳飛的沉默持續了很久,久到韋雁的心中也有一些不安的時候,他終于接過了紙筆。
“這樣的事還會有多少?”他問道。
“将軍要創立的是名傳千古的大業,這樣的事……是少不了的。”韋雁回答道。
一室寂靜。
雖然岳飛沒有什麽明顯的表示,但韋雁還是可以感受到這位将軍對自己的疏遠,他疏遠他,仿佛就能疏遠那些詭詐陰謀。韋雁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費心彌補這些裂痕,但他想到與其讓岳飛對自己抱有某種虛假的美好印象等到日後幻想破滅後産生巨大的怒火,還不如讓他現在就徹底了解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陰險小人……只要他還沒有對自己棄而不用,那他就沒必要白費精力。這樣想着,韋雁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江湖事務上。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他多次拜訪霹靂堂、唐門還有一些歷史較為悠久的镖局,加強着彼此的聯系。他們之間算不上合作,但有必要的時候,韋雁有把握能接到一些人手。韋林徐在軍營裏混得很不錯,他跟着士兵們進行訓練,有時候也會把一些格鬥技巧告訴軍隊裏有武功基礎的人,時間長了,竟也同這些軍人稱兄道弟起來。
直到七月底,都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七月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岳飛的母親在去皇帝安排的岳府的路上受到了襲擊,浣花蕭家的人幫助她躲過了一劫,但也因此蒙禍,被權力幫盯上,整個門派都陷入了危險之中。
襲擊岳母的人就是權力幫!
韋林徐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整張臉都變白了,他跌跌撞撞地沖入了韋雁的營帳,等着他的吩咐。
“權力幫有沒有一個叫韋林徐的人,你又何必這樣?”韋雁冷淡地說道。
“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麽可怕。”韋林徐的牙關都在打顫,他想到自己的師傅血影大師就有止不住的恐懼,然而十九人魔在權力幫不過是中層人員。
“我當然知道他們不好對付。”韋雁說道,他的目光頗為幽深,似乎在思考着一件很為難的事,“所以我在想他們為難岳老夫人的理由。”
韋林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有什麽好想的?”他失聲叫道,“難道你會不知道天下英雄令就在老夫人手中嗎?”
“天下英雄令?”韋雁揚了下眉,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且問你,如果你是一個無情無義不講道義的人,我拿着天下英雄令讓你做事你會不會做?”
韋林徐皺起了眉,“可那是天下英雄令啊。”他在“天下英雄”這四個字上加了重音。
“那又如何,它終究不過是一塊木牌罷了,哪怕有人拿了,我若不想聽他的只管說他的令牌是假的便行了,或者說他的令牌來路不正也行。如果真的怕這牌子落在惡人手裏,只需岳将軍說一句此牌作廢便可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這麽塊牌子值得李沉舟付這麽大的代價來奪?哪怕李沉舟發昏了,柳随風也決計不會這麽愚蠢。”韋雁搖頭道,“他們襲擊岳老夫人一定有更深的用意,絕對不是那麽簡單。”
“會不會是天下英雄令上別有秘密,比如說有寶藏?或者絕世武功?”韋林徐說道。
他本是開玩笑的,但韋雁卻真的沉思起來,“李沉舟如果為了財富之類的東西擔上‘和抗金英雄為敵’的名聲,那他的見識未免太短淺了,我更傾向于是為了絕世武功,然而岳将軍的武功雖然不凡,卻終究算不上頂尖高手,太高深的武功在他手上也毫無意義。而且,連李沉舟都動心的武功……”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已經被江湖人遺忘了很久的事。
權力幫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強的,李沉舟的威望也不是立刻就建立起來的。
他會有這麽高的威望是因為他擊殺了魔教教主和白道領袖,但他最初的揚名卻是因為另一件事:他帶着他的兄弟去剿滅了天下社。
有着公認的武功天下第一的姜家兄弟的天下社!
而姜家兄弟也和燕狂徒一樣,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