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蕭肅心內萌發了和陳知意分開這個念頭, 但他心情着實苦悶,不免就要找幾個朋友傾訴一番。
和他交好的,大多都是當今文壇裏小有名氣的才子, 大家出身經歷相仿, 自然就很有話聊。
這時候正處在新舊思想交替的過渡時期, 不少留洋歸來的進步青年, 回國後都揚言要和過去的舊式的、落後的東西劃清界限。
這個“落後的東西”所包涵的含義很廣, 既有着舊式封建禮教中令人厭惡的一部分, 還有着父母包辦婚姻之下的那位原配配偶。
這時候, 人在他們眼裏,竟只是一樣“東西”了。
蕭肅大病初愈, 本來醫生是不允許他飲酒的,但現在這種情形下, 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好友江樹文和他經歷相同,兩人關系一向很好, 看他苦悶, 不由得出言勸解了幾句,“蕭兄大病初愈,還是少喝點為好。”
蕭肅不是個習慣在人前述說心事的人,只是這件事實在難以下定決心,“不瞞你說, 我最近心內實在煩惱。”
“我有一件事, 一直沒能下定決心,但現在看來, 該是做個決斷的時候了。”
他現在一想起陳知意, 還是感到格外的痛苦。
蕭肅雖然沒有明說, 但江樹文稍微想了一遍他現在的處境, 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畢竟一年之前,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糾結,一方是自己向往已久的愛情,另一方卻是來自封建禮教的束縛。
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懂這種婚姻裏本該心靈交合的兩人,卻因為從小受的教育不同,被迫雞同鴨講的感覺的。
在他看來,或者說在文學界的許多人看來,蕭肅和簡容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偏偏天意弄人,中間插入了一個舊式的原配妻子。
雖然簡容現在名聲不大好,但才子大多風流,江樹文并不很看重這些,而且和那樣一位原配相比,簡容還是有着可取之處的。
想到這裏,江樹文再開口時,不免就帶上了一點過來人的勸解,“蕭兄,當斷則斷,我以前也深受困擾,如今得了西方文化的點播,才知道何謂人權,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以前的我真的是被這個社會給束縛住了,現在都是新社會,不時興封建禮教那樣的舊一套了。”
當真是呼吸到了一點文明的空氣,就迫不及待的要抛妻棄子奔向自由的新生活。
他自以為理解蕭肅,但蕭肅此時想的卻和他不同,不過聽了他這番話後,蕭肅卻當真是被觸動了一下。
江樹文看他陷入了沉思,只以為他是還難以下定決心,心內倒是因此對蕭肅多了一點佩服。
主要是看蕭肅之前的行事,他分明是将簡容放在心尖上的,不然也不會處處周到的帶人拜訪文友,為這位小師妹在文壇鋪路,而且對于外界對他那位原配妻子的流言,他也從沒有制止過。
這分明就是對簡容有情,卻礙于責任,還維持着和原配的婚約。
江樹文最佩服的就是對方這點,看重責任,一直容忍原配至今。
這種想法,放在現代肯定是會被人罵三觀不正,但放在這個時代,卻是社會上很普遍的風氣。
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一種亂相,不得不說,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實是被時代所逼,比如時下有一位文豪,就是外出留學時被家裏诓騙回家,被逼着和原配成了婚,這才成就了一對怨偶,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這一生也一直履行着贍養原配的義務。
而更多的人,卻是披着破除封建包辦婚姻的皮,做着抛妻棄子的缺德事,美名其曰追求自由和幸福,卻在離婚後,還要踩一腳被抛棄的原配,義正言辭得仿佛舊式女子這個身份,就活該受到輕視,最後被抛棄也理所當然似的。夢裏的劇情雖然已經被陳知意破壞得七七八八了,但或許是劇情的慣性還在,一些事情居然殊途同歸的,再次朝着劇情的方向發展起來。
原劇情裏也有這樣一幕,蕭肅心裏煩悶找好友排解,當時江樹文也是像今天這樣,勸解了他一番。
只不過原劇情裏,蕭肅之所以煩悶,是因為經歷了綁架案後,他剛和簡容互通了心意,一方面不願意委屈了簡容,想要和她厮守,另一方面卻因為這次原配到底是代他受罪,才跌落山崖被救起來,如今還躺在病床上,他就要和人提出離婚,未免顯得太過不近人情。
如今他的煩悶卻大不相同,跌落山崖的是他,和別人親親我我的卻變成了他的妻子,他想要向人吐露這段時間自己受到的傷痛,卻因為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嘴巴張了張之後,最終只能夠三緘其口。
但這番談話之後,去奇異的讓事情的發展,再度回歸到了原劇情,既讓蕭肅下定了要離婚的決心,又引發出來了另一番流言蜚語。
當天蕭肅所透露出來的想要離婚的念頭,轉頭就被江樹文講了出去。
他倒沒有什麽惡意,只不過将這當作了一樁風流八卦,且這件事的發展本來就不稀奇,從簡容頻繁和蕭肅出雙入對開始,文學界就有不少人在猜測,這一對要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如今總算是有了眉目,但聽到這樁八卦的人,反應卻和原劇情中有了點不同。
原劇情裏蕭肅和簡容這對男女主,是衆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而原配卻又蠢又毒,有了這個對照組,簡容難免就被襯托得越發清高脫俗,一時間竟不像是一個第三者了,反而原配才像是阻礙了兩人愛情的那個人。
但現在的情形下,陳知意并沒有被簡容刺激,而做下一些顯得自己格外沒見識的丢人之舉,她從頭到尾都如同一個背景板一般,在文學界的名聲如何,全靠簡容一張嘴,在這種沒有實際事跡佐證的情況下,無圖無真相,一部分人當然不會無腦的只聽簡容的一面之詞。
再加上簡容現在的名聲
被劉良山給敗壞了,原劇情裏“放/蕩”的那個人,從原配變成了她,另一些人再看簡容的時候,難免就帶上些審視。
這是一場小型的文化沙龍,因為在場的都是熟人,大家說話就沒那麽講究。
江樹文說完後,立馬就有一位男士踴躍發言,“簡小姐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聽說幾個月之前,她就住進了蕭家?”
另一位小姐捂住嘴笑了幾聲,“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幾個月前她還和別的男人夜不歸宿過?”
這下子話題帶上了一點桃色新聞,在場的人臉上都帶上了一點心照不宣的笑容。
“說起來,這位簡小姐平日裏說的那些,也不盡是事實吧?從來只聽她說那位原配如何封建、如何蠢笨善妒,但卻真沒人親眼見過這位原配,鬧出過什麽笑話呢。”
“想來她雖然受的是舊式教育,人落後了一些,但性格應該是個謹守本份,不愛言語的,這倒是難得。”
“本份又如何?終歸是和蕭先生沒什麽話題聊的,如今兩人離婚了也好,對兩人都是一種解脫。”
這些高高在上的言語全都沒有想過,假如這位原配真是個沒什麽謀生能力的舊式女子,那這場離婚過後,對蕭肅來說确實是解脫,可對原配來說,卻不締于是在将她推向絕路。
時代變遷下,總有一些新的東西會受到追捧,一些舊的東西被時代所淘汰,舊式女子如今的處境就是如此,放在舊朝時候,大多數女子都是這般模樣,她們所受的教育是合乎這個社會的價值取向的,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放到這個西學漸盛的時候,她們卻成了封建舊式的産物,是落後的,是被這些“文明人”所看不起的,不過如果有選擇,她們自己難道就願意接受這樣的教育,做男人的附屬品,而不是像這些新派的小姐一樣獨立起來?
經過這場沙龍,蕭肅蕭大才子要和原配離婚的消息,算是徹底傳了出去。
自從簡儒文來了燕京之後,簡容就從蕭家搬了出來。
她自從上次和簡儒文去了那次聚會,再次遭到了在場小姐們的譏笑之後,就越發不大願意出門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簡容愣了半晌,随即就是一陣狂喜,她如今這個處境,能嫁給蕭肅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她又看不出師兄到底對那個女人是什麽态度,而經過了這許多事,親眼見過《保羅》的如日中天後,簡容心裏已經潛意識的,對陳知意産生了一點懼意。
她又不蠢,只是之前太過輕視對方,才栽了那麽多跟頭,如今再明目張膽的和對方對着幹,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就像之前,她心裏認為陳知意處處不如自己時,就理所應當的覺得蕭肅肯定會看到自己的好,選擇自己一樣,簡容在撞破了陳知意的筆名後,心頭也因為這個邏輯,生出了一點焦慮的心理。
一旦容與的真實身份被曝光,自己樣樣不如對方,連這點優勢都沒了,師兄會不會更加看不到自己?
蕭肅相信她,如今是她最後的寄托所在,簡容想象不到今後如果不能伴在師兄身側,那她該怎麽活?
這種焦慮日日啃噬着她的心髒,偏偏又因為不願意提前曝光容與的真實身份,簡容半點都不敢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可現在,這可真是上天在助她,師兄竟然要和那個女人離婚!
猛然得知這個消息,簡容怔忪之後,心頭就是升起了一陣甜蜜,早不離晚不離,怎麽偏偏就是在這種她落魄的時候,師兄就要和這個女人離婚?
蕭肅之前對簡容和陳知意的不同态度,确實很容易讓人誤會,起碼外界就以為簡容才是他的真愛,就連簡容自己,在他的一次次不忍心拒絕的包容之下,也是以為他是對自己有着感情的。
簡容此時在卧室裏走了幾步後,到底是沒忍住,用簡家的名義,聯絡了他父親之前的幾位學生,這幾人如今都在燕京的報社裏工作。
知道陳知意的筆名後,她倒是沒有把事情往拉踩她的方向講,只不過是在報紙上引導了一些諸如“蕭肅大才子和原配離婚,即将和師妹修成正果”之類的言論,并且這些八卦的重點,還都是放在了後半句,極力要營造出一種她和蕭肅是天作之合的效果。
但或許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着一種力量在盡力把劇情拉回正軌,就像之前《說張三》發表時,陳知意指定了時間,明明燕京日報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同時将兩篇同類型文章排在同一板塊的先例,卻偏偏因為劇情裏簡容就是在那天發表的《春雨》,而破例将這兩篇文章排在了一起。
簡容在報紙上引導的這些言論,慢慢到了後面,竟也跟變了個味兒一般,大都變成了對這位原配、乃至這些舊式女子的批判之語。陳知意是經人提醒,才注意到報紙上這些言論的。
她剛入學,最近忙得不可開交,這時代的大學,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才有機會接受的高等教育,課程和上一輩子比起來,實在要繁重得多。
尤其是本系的劉贻燕教授,又十分欣賞她,常額外給她布置作業。
還好陳知意有上輩子的積累撐着,如今勉強還能應付過去,甚至還能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做一項她一直以來都想做的工作。
翻譯工作其實是很考驗人的文字功底的,既需要對外語的精通,又需要一定的對本國語文的文學修養,陳知意如果不是有着上輩子留學的經歷和文學積累,她如今也不敢貿然開始,對一些經典理論的翻譯工作。
她早在下定決心要考外文系時,就聯絡了一些有門道的朋友,請求他們幫自己在國外尋找一些書籍。
陳知意在心裏算過,如果按照她原本所在的時空的歷史算的話,如今才是那位的思想剛傳入華夏,我們偉大的組織剛剛萌芽的時候。
她其實也不敢有什麽大動作,也不知
道這個時空一些事情的發生,是不是比她原來的歷史早幾年或者晚幾年。
只是在入學後,她去燕京大學的圖書館逛了一圈,沒看到幾本完整的關于這方面的書籍,因此才對這項翻譯工作感到了幾分急迫。
有一段已經發生過的歷史告訴她,這條路是一條正确的能救國的路子,而無數人可能現在,就在因為找不到這條路而感到迷茫。
她現在手頭上有着幾本書,大多是謝峻給她捎回來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本關于無産階級思想的重要著作,卻是勞倫特夫人送給她的。
想想真是十分玄幻,勞倫特夫人交友廣闊,熱衷于文藝資助的範圍之廣,竟然還将這位思想大家的後代囊入了其中,每每看到這本書扉頁上原作者的親筆贈語時,陳知意心裏都要感慨一句,這是真有眼光。
到底是剛起步,翻譯工作并不是很順利,有時候太卡帶了,陳知意就回幾封讀者來信。
今日收到顧怿的信後,陳知意想了想,将剛翻譯過來的幾句話摘抄進了信裏,寄給了對方。
她無意對一個人的信仰選擇做出幹預,大多數時候,她給顧怿的回信裏,都是平鋪直敘的講述一些觀點和思想介紹。
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最終決定走上哪條路,該是他自己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
但陳知意不知道的是,南方某個海島的軍校裏,卻有一些人因為她的這些來信,而發生了一點思想上的變化。
“顧怿,容與先生這個月的信應該已經到了吧?”
一個容長臉,身材高大,皮膚略黑身穿軍裝制服的男子,一條手臂攬在顧怿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淨的牙齒。
顧怿身高和他相仿,剛做完訓練後,他額頭的黑色頭發全是濕的,汗珠一顆一顆的順着他脖子的線條落下來。
在軍校幾個月,顧怿的氣質有了明顯的變化,他不耐煩的撥開肩膀上的手臂,言簡意赅的回答,“到了。”
“晚上一起看呗!”
他們兩人就是純粹的作者和讀者之間的關系,信件中沒有涉及什麽私密話題,在一次室友發現,顧怿居然能和大名鼎鼎的容與通信後,就每次都會想方設法的看這信件。
“說起來我也給容與先生寫了好幾次信了,怎麽他就只回你的?”
這種略帶不滿的話,卻讓顧怿擦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随即心頭升起了一點愉悅。
這位先生給他的回信,常常讓他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如果有這個機會,他真想和容與見上一面。回完顧怿的信後,陳知意才注意到,有一封信的收信地址,是燕京大學外文系陳知意,寄信人是蕭肅。
她已經許久沒有和蕭肅聯系了,拆開信後,陳知意才發現裏面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她一時有些怔忪,難道真是原劇情的慣性?報紙上出現了那些言論,她又在這個時間點,和原劇情一模一樣的收到了來自蕭肅的離婚協議書。
盯着這協議書半晌,陳知意當然沒有像原劇情裏的原配那樣,被迫吞下苦果,柔順的簽字。
她是要和蕭肅離婚,但卻不是像現在一樣,頂着個糟糠原配的名頭,仿佛是她做錯了事似的,憋屈的離婚。
原劇情裏原配的被離婚,被所有人都視作理所當然,即使有少數的,對蕭肅抛棄妻子另結新歡的譴責,也淹沒在了大部分人對舊式女子的輕視中。
一段婚姻裏,和妻子不能進行思想溝通,難道就是這個男人肆意出軌的正當理由嗎?
蕭肅将信件寄出去了以後,心裏也頗為不平靜。
甚至這種不平靜,讓他在看到報紙上那些對陳知意的诋毀的時候,心緒起伏下,如同之前的無數次一般選擇了冷眼旁觀。
其實仔細分析他的心理的話,能看得出蕭肅其實就像如今的大多數文人一樣,對舊式女子存在着偏見和輕視的。
因為這種偏見,他雖然對陳知意有感情,但卻從沒有真正把自己和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過,處理事情只按自己的想法,從來不考慮陳知意的感受。
他能在簡容被劉良山污蔑時出言安慰對方,卻不能在陳知意屢次被文學界的諸人嘲笑是個舊式女子時,出聲幫她辯駁。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簡容和他是平等相交,他把對方當作是和自己身份相當的一份子,所以會考慮對方的感受,而将陳知意看作是自己的附庸,替她做主,認為不必理會外界的這種言論。
蕭肅本來以為依着他現在和陳知意之間的感情狀況,對方肯定會爽快的在協議上簽字。
卻沒想到陳知意沒第一時間同意,反而回了他寥寥幾句話,要将這樁離婚官司訴諸法庭。
陳知意做下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報紙上的那些诋毀言論,只要她亮出了容與這個身份,輿論自然會不攻而破。
但她卻不願意這樣,她這次不是為自己,而是想為原劇情裏的原配讨一個公道。
還夢裏的那個她一個清白的名聲。
身為舊式女子不是她的錯,錯的是這種道德扭曲的亂相。
夢裏的原配在做最後的掙紮的時候,也是想過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聽人家講的那樣,把這件事鬧到法院的。
但她真正是一個被封建禮教束縛了的女子,沒什麽見識,離婚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更何況是将這件事鬧到衙門裏?
她找人打聽,準備好了材料,弄清楚了流程,卻因為最後一根稻草,因着和劉良山交往過密而人人喊打,心生膽怯,最終到底是沒能成功的走到法院門口。
她沒做到的,陳知意這次
來做。這個世上有一句話,自救者人恒敬之,說得一點也沒錯,很多時候,你自己不先踏出第一步自己立起來,其他人縱使再想幫助你,也只能是愛莫能助。
陳知意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原劇情裏,原配從小受到的教育,讓她的性格到底是太過柔順,最終也沒有踏出自救的第一步。
所以縱使其他人再同情她,也會礙于這是別人的家事而不好出手。
像是周妙妙為她發聲,像是無數潛藏在明面上的口誅筆伐之下的善意,她最終都沒能有這個契機接收到。
而現在,陳知意代替她将離婚這件事訴諸法院,就是這善意爆發的第一個契機。
不是所有人都對舊式女子、對她存在的全是惡意,只不過是這些人叫嚣得最厲害,而當下的世情又是如此。
蕭肅的那位舊式原配,竟要将離婚這件事鬧到法院的消息,很快就在文學圈子裏傳開了。
對這件事議論什麽的都有,有人诋毀,有人嘲笑,也有人心情複雜。
嘲笑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就做過這種事的人,掙脫封建的束縛,重新去追求新派的小姐,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笑這原配,竟然還想着這般自取其辱的鬧一場。
而另一些曾經輕視過這位原配的新派小姐,此時卻是心情複雜,“這位原配膽子倒挺大。”
話語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對舊派小姐的看不起之外,還另外的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緒,不過怎麽樣,能做出這樣的反抗之舉,就足夠讓人刮目相看了。
而對此最為關注的,卻是另一個群體。
包辦婚姻下的原配,全是凄慘的嗎?未必,她們大多都出身名門,或者就算不是,也至少是陳知意那樣的地主家庭出身,只不過是家庭太過守舊,才從小受的是舊派的教育,以至于現在竟成了落後的代名詞。
燕京大學校長裴鮮于的原配妻子胡西月,就是這樣一個舊式女子。
相較于其他受着舊式教育長大的女子的柔順,胡西月天生性格就要潑辣一些,她一開始和裴鮮于結婚後,兩人之間也遇到了這時候的包辦婚姻最常見的問題。
一個是留洋歸來滿口文明進步的新派青年,而另一個卻半點聽不懂他說話的意思,不懂洋文,所學皆是操持家庭、生兒育女。
人一生下來所接受的何種教育,并不是還是一個嬰兒的她所能決定的,胡西月和她的新婚丈夫毫無共同語言可言,這不是她的錯。
所幸她的丈夫裴鮮于也沒把錯都歸在了她身上,再加上胡西月性格裏有着一股韌勁兒,不懂,那就學,人生的前十幾年被時代所抛棄,那現在就開始,把這些落下的東西全部撿起來。
她頭腦靈活,從未看輕過自己,此後數十年,倒當真和裴鮮于做到了琴瑟和鳴。
胡西月自己是深受“舊式女子”這個标簽所害的人,所以在站穩了跟腳之後,對這些包辦婚姻之下的可憐原配,就要格外憐惜一些。
此時聽說了蕭肅這位原配妻子,竟有這份魄力,将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訴諸法院,一時間雖然沒見過她,卻也對她生出了幾分欣賞的情緒。
裴鮮于和她相伴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老妻的想法,不禁出言感嘆了一句,“聽說這位原配也姓陳?這倒讓我想起了學校裏最近招進來的一位優秀學生。”
胡西月白了他一眼,直言不諱的開口,“你這是在為這位蕭大才子轉移話題?怎麽?想起了自己的初戀女友?”
時代風氣如此,裴鮮于縱然已經算是,比較有責任擔當的那類人了,但在最開始和胡西月結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外心。
主要是那時候,人人都覺得他是當代進步青年中的佼佼者,和新娶的愚昧落後的太太差別太大,兩人必定不能長久的走下來。
一個人長期受着這種思想的潛移默化,即使是沒有外心,心思也會被動搖得不堅定了。
最後還是胡西月當機立斷,在事情剛出現一點苗頭的時候,就快狠準的出手,掐斷了裴鮮于的這朵桃花,這才保住了兩人的婚姻。
想到這裏,胡西月對這位蕭才子的所作所為越發不齒,“還是什麽大才子,現在這個社會,當真是通了一點墨水,就敢以才子自居了!你們常說舊社會不好,但在我看來,舊社會卻有一點比現在好得多,起碼放在以前的朝廷,敢抛妻棄子罔顧人倫的人,光是禦史的彈劾都要把他彈劾死。”
胡西月出身于安徽省名門胡氏,這是個官宦世家,胡西月的祖父,最高的時候還官任三品,曾做過廣西鹽運史,所以她此時才會拿舊朝官場上的事情舉例。
而且她這也沒說錯,相較于舊朝,這時候的人在某些方面,實在是不太講究了些。
“什麽新思想舊思想的,我是不太懂,但這打着文明進步的旗號,做着抛妻棄子薄情寡義的行為,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此時是有着學西方進步思想,破四舊打擊封建禮教的風氣,但舊式女子本來就是封建禮教的受害者,不說善待她們,反而披在西方人權這層皮下面,靠輕視踐踏對方來為自己的禽獸行為洗白,竟還能是正義的了?
她心裏打定了主意,等到開庭那日,必要前去助這位原配一臂之力。
和胡西月有着同樣想法的原配,還有不少,一個人能将生活經營成什麽樣子,本來就不是靠“新派”“舊派”這些标簽來決定的。
同樣,她們這些人的好壞,也不該是簡單的由一個“舊式女子”來定義。
因此在當前的世情下,她們這群人越發要抱成一團。
此時的陳知意還不知道,一大波原配正在趕來,她這場離婚官司,注定不會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