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峻這次調任, 因為事先毫無準備,是臨時決定的,所以各方面都準備得很倉促。
謝家沒想到他只是去一趟燕京, 竟就将職位關系都轉到了那地方, 一時間沒能跟過來多少人, 現在英租界的謝公館裏, 還只住着謝峻和謝月兩兄妹。
沒有長輩約束,又是在華夏這片土地上,謝月這段時間簡直樂不思蜀, 半點沒有要回英國的想法。
回英國幹嘛?面對那群純種的貴族小姐的隐晦排擠嗎?
這時候的混血兒,并不像後世那麽吃香,底層的白人和其他膚色的人種生出的小孩,常被惡意的稱作“雜/種”, 這種混血常常是兩邊都靠不着,白人那邊看不起“雜種”身上的下等人血統,其他膚色的人種又不願意承認他們為同胞。
謝月有一個貴族母親和一個頗有能耐的華夏父親,再加上親哥哥争氣, 倒是從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喊她“雜種”,但她從小念的就是貴族女校,性格又自小就要強,為此受的委屈也不算少。
她是真正在家裏被寵到大的,最受不得閑氣,一朝來了華夏, 發現這邊的人比英國那邊, 待她要親切友好得多, 便宛如鳥兒入了叢林一般, 每天都快樂得不得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邊能和她得上話的人沒多少, 而這為數不多的人裏,年少留學歸來、見過幾分世面的簡容,勉強算是她在當地的半個密友。
謝月和她哥哥謝峻一樣,長相上将混血的優勢融合得極好,不同的是她哥哥謝峻五官偏中式,其中又兼具了一點西方人的輪廓之美。
而謝月的五官則是像她的母親,偏向西方,一頭燦爛的金色頭發,五官是十五六歲的西人常見的精致,偏偏在這份精致中,又混合了幾分東方人的細膩之美,總之長得不像大多數西人那樣,乍一看去是好看,但卻經不得細品。
謝月今日約了簡容去劇院看戲,清晨起床後,匆匆将頭發綁成一束,就下了樓要吃飯。
她還想在去劇院的路上,順便逛逛寶祥樓的銀飾,因此動作很是迅速。
但走到一樓客廳,卻發現她哥哥謝峻今日,竟沒有像往日一般,早早的就去公署裏當值,而是站在門口一簇玫瑰花叢前,仔細的讀着手裏的什麽東西。
謝公館布置得倉促,傭人什麽的都是臨時雇來的,其他的擺設在短時間內,也很難做到樣樣合心意,唯有這花園裏的花房,和門前栽種的幾叢玫瑰,因為是謝峻特意吩咐下的,一應布置都十分精心。
那是一張信紙和一個信封,再仔細一看,他哥哥嘴角竟還噙着一抹笑。
他向來都是冷淡得像是捧細雪的神色,因為這笑,竟意外的有了點消融的跡象。
Advertisement
所有的親人裏面,謝月最愛的就是這個哥哥,見到他今日如此反常,她不禁走近了,想要看看這是什麽信。
結果卻只看到了封面上的一個“陳”字。
謝峻平日裏對她很是縱容,但這次卻把信紙折成對半,小心的放入了胸口的口袋裏,半點沒有和她分享的意思。
“哥,什麽信啊?搞得這麽神秘?”謝月不滿的嘟囔。
謝峻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只皺眉提醒她,“吃飯就好好吃,艾麗夫人教你的禮儀呢?”
謝月從小就受的是英國貴族淑女的教育,禮儀方面向來做得很好,這次不過是換了個生活環境,才會一時松懈下來。
她和謝峻兄妹倆雖然是在英國長大的,但從小受到父親那邊親人的熏陶,不僅會說華夏話,對這邊的一些風俗習慣也并不陌生。
謝家人身在異國,卻常念叨這裏才是他們的根,不然也不會一有條件,便趕忙回鄉祭祖。
謝月雖不懂這種感情,但這次回來後,卻的确是對這片土地感到一點難言的親切的,因此才會不自覺放松。
她知道她哥哥的性子,沒事的時候是好說話,但一旦認真起來,卻是說一不二的作派,謝月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反駁他,嘀咕了幾句“不看就不看”之後,乖乖的回了餐桌前吃飯。
>她雖然表面乖順了,眼神卻一直注意着謝峻的動靜。
看着她哥進了書房,不一會兒就拿着一封信出來,然後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眼神向右方逡巡了一遍。
接着去花房裏剪下了一朵玫瑰,小心的夾帶在了信封裏,再邁着大長腿出了謝公館。
謝月托腮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面上真是驚訝極了,她這個哥哥,平時就跟清教徒一般清心寡欲,社交季上多少淑女小姐給他遞扇語,他卻連眼光都不帶回人家一個。
再加上他哥平時,又常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樣,謝月還以為他對這方面不感興趣呢。
這樣一來,她更是好奇起了這寄信的是何方神聖。
因着這好奇,謝月逛銀樓的時候,興致都有些缺缺。
今日給她這個英國貴族小姐作陪的,除了簡容之外,還另有一個燕京宣傳局副局長家的女兒。
宣傳局不是什麽要緊的職位,不過是個虛職,再加上前面又加了一個“副”字,那就更不值錢了,這位副局長之女顯然也很懂自己的位置,處處捧着這位爵士之妹。
她不像簡容,因為游歷歐洲的經歷,還算是和謝月有着些共同話題,因此就算是看出了謝月眉目間的心不在焉,也不願意貿然開口,惹人厭煩。
簡容卻是沒有這個顧慮的,等兩人在銀樓貴賓間吃些小食休息時,直接就開口問了,“你今天是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
“不算什麽煩心事。”謝月瞥了她一眼,不是很願意把她哥的感情問題拿出來作談資。
但又實在是憋得慌,想找個人傾訴,因此說得十分簡略,“還不是我哥,他最近好像和一位女士走得很近。”
謝月匆匆說完這句話,到底是覺得不妥,立即就想着轉開這個話題,再不拿這件事說話。
但簡容卻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珠子轉了轉,“哦?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的那件事?”
“哪件?”
“就是在燕京飯店的那場沙龍上,有一位已婚女子曾糾纏過謝爵士......”
簡容這麽一提,謝月也想起來了,之前她确實和自己說過這麽一回事,不過當時她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哥這個性情,什麽樣的女人敢糾纏上他?
但此時卻是心中一動,“你仿佛提過,沙龍上的那位女士是姓陳?”
“怎麽了?是姓陳,還是個鄉下來的女子,行為十分不堪,已經結婚了還四處去糾纏別的男士。”
“竟是個這樣的女人?”
謝月眉毛一挑,信封上的寄信人也姓陳,有那麽巧?
她哥本來就沒有什麽感情經歷,又是遇上的這樣的女人,怪不得會一副陷進去的樣子。
她此時倒是忘了謝峻平時冷淡到生人勿近的作派。
謝月平時性情就高傲,周圍人多是捧着她居多,此時想到是這種人迷惑了她哥,不禁在還沒見面的情況下,就對這位陳姓女子厭惡起來。
又想到她母親平時的教導,謝峻作為他們家這一代的繼承人,為了家族的榮光,是必定要像他們父親一般,娶一個英國貴族女子為妻的。
如今他們的父母長輩都不在身邊,她這個當妹妹的,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哥誤入歧途。
一時間她連戲也不想看了,朝簡容問清楚了那位陳小姐的住址和學校地址後,細細思索了幾秒,就打定了主意要去師範附中的校門口堵人。
這種女人怎麽配得上她哥?陳知意這幾日外出的時候,精神都頗為警惕。
她不知道劇情什麽時候發作,這次她又能不能避過去,因此只能自己注意幾分,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因為很是關心周圍的環境變化,所以她一出校門,立馬就注意到了路邊停着的一輛陌生的汽車。
小轎車在這時候是稀缺品,師範附中又不是什麽私立貴族學校,裏面的學生只有極少數出身富貴,每日來接這些學生的車,陳知意都是眼熟的。
此時陡然見到一輛沒見過的車,她不由得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方向。
等車上下來了一個金發西人女孩,又目标明确的朝她這個方向走來後,陳知意很快就判斷出,對方是沖着自己來的。
會意了對方的意圖後,她心裏就是一陣百思不得其解,她什麽時候招惹過這種金發妹妹?這不在她的範圍內啊。
剛才在汽車內,簡容就給她指明白了哪個是那位陳小姐,此時謝月目标明确,走到陳知意身邊後,微擡着下巴趾高氣揚的開口,“跟我過來。”
說完之後,看陳知意不為所動,不由更加惱怒,“我是謝峻的妹妹,謝月。”
看在謝峻幫了她不少忙的份上,陳知意這次動了。
附中附近有着好幾所大學,為了迎合這些受過新式教育的學生,這條街上有着好幾家咖啡館。
謝月找了一家,坐下點好餐後,才眼神居高臨下的,開始從上到下的打量陳知意。
穿着校服,一身女學生打扮,倒是看不出本人品味如何。
但是看氣質和作派,不太像簡容口中的鄉下女子。
不過,她也懶得深究簡容話裏的真假,總歸她哥是不可能娶這麽個女子的。
謝月不願意過多的浪費時間,直接開口,“我這次來找你的目的很簡單,離開我哥。”
說完後動作優雅的挺直了背,拿出了貴族小姐的作派,眼神譏諷的看向對方。
她以為這樣心機深沉的女子,必然是不可能輕易罷休的,畢竟纏上她哥,不知道能拿到多少好處。
因此已經做好了讓對方不要不識好歹的準備。
但沒想到這位陳小姐竟然連眼皮都沒挑一下,一口就答應下來,“好啊。”
“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是絕不可能進我們家門的......”不妨她竟然一口答應下來,謝月有些愣怔,随即就是狐疑的開口,“你剛才說什麽?”
她不信對方有這麽好說話。
果然,陳知意接下來又慢吞吞的開口,“我說好啊,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謝月眼裏的鄙夷越盛。
這人對她哥哥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陳知意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才讨價還價的開口,“要我離開你哥,你準備給我多少錢?”
霸總文學裏不是都這樣演的嗎?男主媽媽不滿意女主,怒而甩下一張支票,再輕飄飄的開口,“五百萬,離開我兒子”。
說實話,只要沒踩到她的底線,陳知意對小朋友一向都是很寬容的。
竟是要錢?謝月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麽市儈難纏,臉上露出了一抹驚訝。
然而陳知意的神情比她還要驚訝,挑了挑眉後狐疑開口,“你不會是打算什麽都不給,就這樣讓我白白離開吧?”
不過是一點錢,他們謝家還缺這點東西?縱使謝月一開始想的的确是,只要警告對方幾句,對方必定會識趣離開,這時候也有點下不了臺的開口,“你要多少?”
陳知意漫不經心的開口,“看你的誠意吧。”
她又沒想着真拿什麽錢,不過是背歷史地理背多了,難得有個機會換換腦子罷了。
說完看着謝月滿臉的糾結,陳知意到底是沒忍住,湊到對方耳邊,發出了一陣惡魔低語,“你可想好了,別想着拿你那點零花錢打發我,想想你哥哥的身價!”
“現在就看你哥哥在你心裏值多少錢了!”
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