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近日聽聞外界有人以‘藏頭露尾之輩’來攻擊我, 我竟不知,暗處的宵小之輩竟已經卑鄙到了如此地步!若我真的不敢出頭,那決計不會設計出保羅見證北美獨立的情節......當下的國情, 不必我多說, 諸君都有所了解,我也知諸君不願再戰的原因
蒼蠅尚且都知道要茍且偷生,更何況人乎?
我理解對面諸君茍且的決心, 但也請諸君睜眼來看看, 看看這滿目蒼夷的國土,看看這逐漸麻木的國民!暫且不提虎視眈眈的列強對這片土地的觊觎,能按耐住多久,就請問一個道理:三代之後, 或許要不了三代,這民族的血性可還能有殘留?
武器不如人, 我們還占着地利的優勢;戰術不如人, 我們還有着四萬萬同胞的血肉之軀;但若是真的連這最後的血性也失了, 我竟不知, 到時候我們手裏還能有什麽和列強鬥争的籌碼?
中華兒女, 當自強不息,美國尚且都能獨立, 我們為什麽不可以?再不濟,用這血肉,這命去填,也必要給後世一片海晏河清的大好河山
我只願,我們的後代能不像我們一樣卑躬屈膝, 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這片土地上, 挺直腰杆!”
三月二十三日, 《保羅穿越記》的作者容與先生,對外界“藏頭露尾”的污蔑質疑,第一次發表了自己的高見。
這篇文章作為一個推動整個事态發展的标志,一經發表,便猶如往本就幹柴烈火的罵戰中添了一桶油一般,迅速的讓整個罵戰升級到高潮。
當是時,報紙上的大人物們紛紛嚷嚷,而外界的普通民衆,卻因為得知了北美獨立戰争的勝利,人人都對光明的未來開始期待起來。
他們期待着,自己的國家也如美國一般崛起的那一天。
文章發出去之後,陳知意就沒再關注這件事了,她最近發現《保羅》的稿件告急,因此開始熬夜頭禿的趕稿。
這天,她剛寫完一章內容,收拾書桌時,才看到一封林路留寄來的信件。
打開後,信裏卻全是安慰之詞。
“如今不過是些無恥之輩在作亂,知意你實在不必驚慌,我已經聯系了我祖父昔日在燕京任職的舊部,必不會給他們傷害你的機會!當下你不在報紙上繼續和他們糾纏是正确的,這段時間還請你暫時停下一切活動,專心寫稿,我必會在外界為你周全一切,勿怕。”
陳知意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最近發生了什麽嗎?
明明上次林路留來信,還是在贊她“一片憂國憂民之心”“嘗恨不得早日見到先生,必會在報紙上與先生共進退”,怎麽不過才三五天,就變成了一派安慰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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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就不得提起,雖然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多年,但人的性格長成最關鍵的,本來就是最初的那幾年,因此,陳知意的思維裏還保留着上輩子的慣性。
她知道這是亂世,不像上輩子一切都是法制治國,這裏的政/府對言論有着強制的管理權,但沒親身體驗過,她實在是很難提前想到這管制會有什麽後果。
這一期《保羅》所引起的震動,已經不是小打小鬧的程度了,而是真正的全民都參與了進來。
鼓吹迎戰的文章,其實報紙上随時都有,就這也沒看到政/府把人給抓起來,細究起來原因,還不是因為這些文章不過是些牢騷之作,沒有引起什麽規模。
而這一期的《保羅》則不同,它是真真正正的引發了上至上層階級,下至販夫走卒的讨論,一時間群情激憤之下,甚至還有熱血青年組織了人,去政/府門口站街游行。
它所引發的震動實在太大了,甚至已經威脅到了上層內部“親日”“親美”等交好外國的政策。
這麽一篇煽動性極強的文章,此時不封那要等到何時?
也就是陳知意沒有關注,其實在罵戰進入高潮不過一兩日,她所發表的那篇“迎戰”言論,就已經被大規模禁論了。
随着政/府的幹預,原本如同烈火油烹般的讨論,一下子仿佛被澆了一道冷水般,迅速的冷了下來。
也因此,心裏擔憂陳知意想不開,為了避免她過于緊張,林路留才會措辭小心的寫了那封信。
但局勢,實在是比他所想象得還要壞!
所有人都低估了上層內部主和派的決心,因為陳知意寫的這篇《保羅》,既煽動了民衆的迎戰情緒,又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揭了美國佬的老底”,上面特意發話了不僅要封了《保羅》這篇文章,封了“容與”這個筆名,更是要好好的給容與一點教訓看看,殺雞儆猴的訓誡一番這幫文人。
此時的燕京日報內,丁思等人正在承受着來自上層的莫大壓力。
現任的燕京警察局局長,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這位趙局長平時都是笑眯眯的笑面佛模樣,但此時面對報社衆人時,臉色卻繃得無比嚴肅。
“我也無意同諸位為難,實在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諸位只需要告知我這個叫容與的人的住址,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必做,趙某自會處理。”
場內一片靜默,無人回答他。
甚至連一點交頭接耳,一點竊竊私語的讨論都沒有,大家都是一副聽不懂中國話的模樣,抄着手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看着這位局長發言。
《燕京日報》并不是沒有後臺的,不然它也不能在這個龍興之地,還能牢牢霸占報刊行業的行首。
做報社這個行業幾十年來,報社內稍微資格老一點的工作人員,幾年來遇到的這種事情不知凡幾,說真的,要是遇到一回這樣的事情就要怕一回,那燕京日報早就關門倒閉了。
因此他們并不為報社擔心。
但所有人心裏也知道,事情都鬧到了這個地步了,警察局局長都親自上門了,還這麽長的時間裏,都沒人出面幹預,那麽這次事情的嚴重性必定已經超越了以往。
報社肯定沒事,但他們這些犟着嘴不說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不過即使心裏清楚這一點,也沒人站出來哪怕試圖說一句軟和話。
這不僅是因為從事報社這個行業的職業操守,更多的卻是因為他們不願意違背本心。
既然念了這聖賢書,知道“家國禮義廉恥”,那大是大非面前,就容不得他們過多思考個人利益。
好言好語的勸了幾句之後,這些文人匹夫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饒是趙局長脾氣再好,臉色也有點挂不住了,“你們可要想清楚,三天之內再不交出容與這個人的住址,到時候不管是什麽原因,可都是犯了包庇罪要吃牢飯的!”
說完後,他重點看了丁思一眼,別的人或許是真的不知道容與的住址,但這個負責他的編輯,卻必定是知道的。
想到這裏,他還特意點了對方一句,“尤其是丁編輯,你一個人不說不算什麽,可不要連累了你這些同事陪你一起吃牢飯!”
他本意是想挑撥離間一下,給丁思施加一些壓力,卻沒料到這編輯卻連臉色也沒變,依舊是平淡的口吻,“我真的不知道。”
而周圍幾個,明明是被他連累了的報社職員,竟也跟着紛紛附和,“對啊,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啊。”
“容與先生從來沒來過報社,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對啊,我連容與先生是男是女是高是瘦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知道他住哪兒呢?”
竟是衆口一詞,紛紛咬死了不知道容與的住址,其間竟然還有秦周文的附和。
等這位趙局長走了,丁思才詫異的看了秦周文一眼。
其實剛才為死對頭說好話遮掩,秦周文心下也感到怪異得很,看到丁思的眼神後,他當即瞪了回去,“看什麽看?你當我願意啊?還不是看在容與先生的面子上。”
丁思微微一笑,“我只是沒想到你這張狗嘴裏,竟也有吐出象牙的一天。”
兩人雖然平素不對付,卻也是真切的認識了多年,對對方的人品都十分了解。
丁思知道對方必不會背刺自己,但也沒想到他在這關頭竟能摒棄成見,小小的助他一把,只不過他心裏雖然感動,開口卻仍舊是習慣性的諷刺了對方一句。
秦周文冷笑一聲,并沒有如往日一般,争鋒相對怼回去。
兩人都知道,雖然這時候還能如平時一般鬥嘴,但三日過後,交不出容與先生,那時候的趙局長,可就不會像今日這般好說話了。
而這時候的牢房,又豈是好進的?
多的是人,進去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只希望他們在這裏頂過了這一遭後,容與先生能按耐得住,真正得到保全。
為此,丁思早已向她去了一封信,萬望她此時能沉住氣,不要逞一時意氣,做無謂的犧牲站出來。此時的陳知意,也确實收到了這封言辭懇切的信件:
“當日我曾與先生說過,燕京日報上下都會站在先生身後,今日就是我踐諾之時,先生不論在報紙上看到了何種消息,都請千萬要沉住氣,仔細思量,不要輕易的站出來冒險,緊要關頭之餘,請先生多思多想,萬萬不要讓燕京日報諸位所做下的犧牲白費。
無論遭遇了何種對待,這都是我與報社內諸君的‘求仁得仁’,先生不必因此有過多的憂慮......說起來,我們此行也不是為了先生,更多的是如先生一般,為了心中的信念罷了。”
陳知意看了這封信後,思慮良久。
她當然能就像前世玩梗一般,笑嘻嘻的說一句,“他們抓的是容與,關我陳知意什麽事”,然後躲在這重重保護身後,等風頭過了,再若無其事的站出來,換一個筆名重新開始。
但這樣做,她的良心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安寧。
這不是什麽風過水無痕的玩笑,這是一條條人命,一顆顆赤子之心。
這是原則問題。
她陳知意不是什麽重感情的人,不然也不會年少時熱衷養魚,夢到原劇情後當機立斷,心內就此就當結婚三年的丈夫已經死了,她感情波動實在不大,能真正放在心上的東西,也着實不多。
但最近卻屢屢被這些人觸動。
真是傻。
嘆了口氣後,她給謝峻打了個電話。
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