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期《保羅穿越記》, 以一種極其迅速的速度,在燕京市民中擴散開來。
“美國佬竟也曾經被這些洋人們欺負過?”
“這是真的嗎?一篇小說裏寫的,難道竟真的是真的?”
“美國竟是經歷了一場獨立戰争, 才有了如今的強盛!”
“他們都能打仗, 為什麽我們不可以?我願意啊,我寧可戰死,我願意!”
群情激憤之下, 竟還有人拿着這一期的《燕京日報》, 逢人就向他推薦這一期的故事。
在這一期《保羅》發表之前,丁思就有預感,這篇小說或許會在外界引起什麽波瀾。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最先有所反應的, 竟是這些普通讀者。
如今的《燕京日報》報社外面,一掃之前清淨的模樣, 時不時就有人三五成群的路過, 對着報社指指點點的說着什麽。
報社內的氣氛也有些怪異, 臨近中午了, 大家卻都還在座位上坐着, 仿佛在等着什麽似的,半點沒有要出去吃飯的想法。
丁思審完一篇稿子, 擡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再看了一眼手表,嗯,時間差不多到了。
他朝報社門口的方向看去,和他有着同樣動作的報社同事不在少數。
大家在心裏等了幾分鐘之後, 果然, 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鴻運大酒樓李元李老板, 今日為《燕京日報》諸位先生,送上精美午餐一份!”
來人應該是酒樓裏的小管事,樂呵呵的唱完這句話後,忙招呼身後跟着的幾個跑堂,把手上拎着的餐盒揭開,一一擺放到報社衆人的工位上。
這鴻運大酒樓是燕京有名的百年老店,店裏的廚子據說還是舊朝時宮裏,專給皇帝做飯的禦廚,雖然這傳聞不見得是真的,但也從側面說明了這酒樓名聲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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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樓自有其做飯的水準,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湯,都做得色香味俱全,聞着就讓人食指大開。
報社衆人并沒有推辭,很平靜的就接受了這酒樓突如其來的送飯,實在是這幾天以來,類似的事情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了!
送花的送水的,竟然還有雜貨鋪的老板來問他們,毛巾要不要?
“諸位先生放心吃,不夠還有!我們李老板說了,只要容與先生寫得高興,要他天天免費來送飯都使得!”
小管事是親眼看見過他們老板是如何追捧容與先生的,因此即使這免費送飯并沒有什麽好處可圖,他也願意争着搶着來報社,更別說他自己本身也在追着《保羅穿越記》了。
“李老板客氣了。”
這種場合,當然是丁思站出來說這些場面話。
要知道,這誰能出面接話也是要講究資格的,如果不是因為丁思是容與的編輯,而且在報社的資格又夠老,這活兒還輪不到他做呢!
誰叫人家就是那麽有眼光,力排衆議簽下了容與這個新人呢!
頂着報社衆人羨慕的目光,丁思神色自若的和人寒暄完,再施施然的回到工位上。
他心裏清楚,這些都還只是開始呢,真正離《保羅》引發出現象級的震動,還得看接下來文壇的反應。
不過接下來的這一步要怎麽走,還得他好好和容與先生商量商量。
想到這裏,他不禁期待起了下午和容與先生的見面。陳知意和丁思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地點在和平路那邊的一家小茶館。
因為是和自己編輯的第一次見面,她不願意給人留下一個不守時的印象,因此提前二十分鐘到了茶館。
此時的茶館很具有時代特色,跑堂的殷勤穿梭在其間,在裏面消遣的多是各種市井裏過活的小人物。
她以為自己到的已經算早了,沒想到走到指定的包間時,卻發現裏面已經坐了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看年齡約摸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請問,可是丁思先生?”
因為之前并沒有見過面,陳知意的聲音不免有些遲疑。
從收到容與的信約好了見面時間後,丁思就對這件事萬分重視。
這不只是因為容與現在是他手中最有價值的作者,更多的卻是因為他本人對這位先生的欣賞。
能在如今形勢下,頻頻巧用各種法子發出憂國之聲的人,必定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志士。
他來得很早,
點了一壺茶之後,雖然明知道還沒到約定的時間,但還是每每聽到腳步聲,就忍不住側頭張望。
可惜來來往往走過如此多形似容與的,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其中卻沒有一個是容與。
直到又一陣腳步聲響起,丁思轉過頭,聽到了一道悅耳的女聲:“請問,可是燕京日報的丁思先生?”
丁思:“......”
這女子約摸二十來歲,頭發柔順的在腦後挽了個發髻,一身裁剪得頗有設計感的毛呢大衣,腳蹬一雙看着就時髦的皮靴子,腰間還挎着個名牌小包包,整身打扮,真真是比畫報上的女明星還要氣派。
“容與先生?”丁思開口得十分艱難,這和他的想象不一樣啊!
在他的設想中,容與此人,或該是身穿長衫的飽讀之士,或該是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形象,反正再怎麽如何,也不該是這樣一個打扮時髦的摩登女郎。
陳知意抿嘴一笑,“當不得什麽先生。”
“先生說笑了,當今世上,如果連先生都當不得這兩個字,那也沒人能當得起了。”
短暫的震驚後,丁思很快就收回了思緒,只是心下不免感嘆,要是讓那群天天往報社寄信送東西的讀者,知道容與先生竟是個如此年輕的閨閣小姐,肯定要驚倒一片人。
寒暄幾句後,提到今天見面的正事,丁思的神色越發正色起來,“當下《保羅穿越記》的發行量已經到了一個十分可觀的地步,先生可想過,上一期連載發出去後,會引發出多大的震動?”
“當然想過,”陳知意喝了一口茶,“不瞞丁先生,這正是我一開始設計這篇小說的初衷。”
“先生眼光之長遠,丁某也是看到上一期的原稿,才猜出來先生的打算。”
其實早就應該想到的,這可是容與,所寫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就橫空出世,引發了“政治救國”罵戰的容與。
“我猜接下來,該是又會有看不慣我的在報紙上罵我了?”
“自古好文不怕被罵,有那罵人的,肯定也會有明理之人力挺先生,我這次和先生見面,正是想提醒先生做好準備,屆時燕京日報上下,都将站在先生身後。”
和丁思談妥後續連載的各種細節之後,兩人才起身打算離開茶館。
也正是在要出了茶館大堂的時候,陳知意才注意到,今天茶館裏的人格外多,而臺上的說書先生,正在唾沫橫飛的講着什麽。
她和丁思同時駐足,仔細聽了幾耳朵,才發現今日說的書,正是她前不久才發出的那期《保羅穿越記》。
“且說那西人保羅,站在人群裏看着一個小兵振臂高呼着,北美十三州就此獨立!你們可猜得出,這北美十三州是什麽來頭?”
臺上說書先生講得慷慨激昂,卻偏偏在關鍵處賣了個關子,低頭呷了一口茶後,才不緊不慢的道來,“竟就是如今的美國!”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這是真的假的?”
“這樣編排那些洋人,不會被抓起來吧?”
一片紛紛嚷嚷,大多數人都是不信的态度,這時卻有一個身穿長衫,讀書人模樣的人大聲反駁:
“哼!你別看《保羅穿越記》只是一本小說,裏面容與先生寫的那些西方歷史,可都是真的!”
這引起了人群中的又一陣震動。
而那長衫男子卻不管周圍人的反應,環顧了一圈後,他才長嘆一聲:“可悲!可嘆!這些西方蕞爾小國,原來是根本不配和我上國相提并論的!我泱泱華夏啊,悲哉我大中華!”
嘆完,這人竟忍不住悲從中來,當衆失态大哭起來。
這哭聲傳進陳知意的耳朵裏,讓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三月十七日,在燕京市民紛紛為了《保羅穿越記》群情激憤時,報紙上才姍姍來遲的,發出了有關《保羅》的第一篇觀點型評論文章。
首先發聲的仍舊是當初力挺《保羅》的山石先生,但這位在最初還稱贊《保羅》“或将引領一種全新的小說流派”的老先生,這次卻是第一個站出來,把《保羅》罵了個狗血淋頭:
“作為一篇以文學性為看點的小說來看的話,《保羅》當然有着其設定的高妙之處,但如若是在這通俗小說的臉皮之下,硬要插入輸出一些蠱惑性的煽動言論,那對讀者而言,真是如同飯菜裏混進了一顆老鼠屎一般,讓人倒進了胃口!
我希望每一個文字工作者都牢記一個道理,從你下筆寫出這些文字的時候,就請做好為這些文字負
責的準備!《保羅》連載以來,傳播之廣,燕京市民幾近全體皆有耳聞,如此大的影響力,不是為了讓你如同兒戲一般,随意煽動民衆情緒的!
我曾拜讀過容與先生所寫的短篇小說《說張三》,想來能發出如此精妙觀點的一位先生,應當是對當前的形勢有所了解的吧?既如此,先生就不該如同憤頭青一般,随意的将引戰言論宣之于口......當前的國情,實在不是能奮起反抗的時候......大多數民衆都是盲從的,先生可知如此随意的發言,聽信的人很可能就會付出鮮血的代價
總而言之,請諸君暫且忍耐,與國共勉!”
這篇文章仿佛是一個號角,一時間各種反對诋毀言論,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在各個大報小報上冒出來。
這仿佛是一個傳統,在一場戰争發動之前,內部都會分成兩個派系,一派主和,一派主戰,兩派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而當今的形勢,正是“西風”主和派更勝一籌,細究起其原因,無它,我們實在是被打怕了!
三歲小兒都知道“落後就會挨打”,但這“挨打”真的落到身上,卻是聯軍侵華時的燒殺搶掠,是萬兩千兩的大把黃金白銀被賠出去,是明明屬于我們的領土,明明是我們的同胞,卻被割地賠款給了戰勝國。
每打一次仗,背後就是一張張割地賠款的條約,誰敢再打?
上國的氣焰,正是在這一次次敗仗中被打怕了打怯了,直至最後,我們已不敢再戰。
可是,民族的脊梁,已經不能再彎了。
當今雖然是主和派的人占多數,但主戰派也并不是毫無根基。
繼衆多報紙一股腦的對《保羅》的叱責後,第一位頗具分量的,主戰派的代表站了出來:
“我倒覺得,這本小說的許多觀點頗對我的胃口......當下社會雖然暫時看着和平,但這和平,卻是以在本國領土上,本地人卻是像個二級公民一般活着換來的!
諸君只知當下的妥協能換來一時的安寧,卻可曾仔細思量過,這安寧可能長久?西方諸國狼子野心......他們是決計不會只滿足于當下小小的一點利益的!一步退步步退,難道我們非要被逼到退無可退之時,退到損失慘重之際,才知要拿起手中的武器?
我常憂慮于國人在這長久的馴化中,早已對西人的肆掠感到麻木甚至理所應當,那時候華夏人縱使還稱為華夏人,但其實質卻與奴隸有何不同?當下《保羅》的發表,倒是讓我看到了一點曙光,華夏人的血性千萬不能丢
美國獨立戰争的勝利,或許能給當下的民衆一個啓示:一個強大的獨立的國家,該是由一場偉大的、真正解放的、真正革命的戰争開始的。
而我們的國家如若想要真正的走向強盛,或許應該效仿美國,來一場奮起反抗的戰争。
該戰則戰,與國共勉!”
因為這位主戰派代表的下場,一時間報紙上真是衆說紛纭,各種罵戰層出不窮,比之《說張三》時候更甚。
也正是通過這場罵戰,《保羅穿越記》這本小說,開始以燕京為中心,飛快的向全國各地輻散開來。
先是京津冀地區,再是往南一點的蘇廣一代,然後是往西一點的成渝一代
和《說張三》不同,《保羅》作為一篇通俗小說,具有極高的可讀性,這讓它的傳播不僅僅是局限在上層的,那麽一小撮人中,更多讀《保羅》的,是市井小巷間的販夫走卒。
識字的,就買報買書來看,不識字的,就用耳朵去茶館、街頭巷尾去聽。
《保羅》或許在文學成就、理論成就上比不上許多名家大作,但它卻真正的做到了一點:它讓最普通的民衆也能了解到,原來西方早已經有了獨立戰争的先例,原來現在的美國在百年之前,也不過是一個如他們一般的、被西人奴役的國家。
報紙上罵戰正酣,或許這次風潮過去之後,掌握了這個國家主導權的那撥人,仍舊會做下和歷史上一樣的、忍氣吞聲直到侵略的鐵蹄正式踏上這片土地之時的決定,但至少經過這次事件,民衆的血性已經被激發,一顆種子已經被埋下。
随着罵戰的白日化,編輯丁思的信件寄到陳知意手中:
“近日有宵小之輩言辭間辯不過主戰派的諸位,竟妄圖在背後攻擊先生藏頭露尾,以此來打消主戰派的氣焰,先生對此可有妙筆?”
戰,還是不戰,若是戰,又該如何來戰?
陳知意提筆回信之時,正是半夜,擡頭望見的是一片明亮的星空,她耳邊回響起的,卻是上輩子她女神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為維護國家的利益和尊嚴,就做戰狼,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