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知意做事極具行動力,提筆一氣呵成的寫完後,溜達溜達的就出門寄了信。
寄完信後,她站在郵局旁邊,看了會兒夕陽西下落日餘晖的景色,慢慢的呼出一口氣。
預知了自己即将面臨這樣慘烈的命運後,她心裏亦有着幾分茫然。
此時天氣才剛剛入秋,路邊高大的樹木,這時已經初初顯露出來枯黃的頹勢,馬路邊拉車的黃包車夫叮當當的跑過,間或拿脖子上挂着的白色汗巾擦一把額頭上的汗漬。
挑着貨擔子賣貨的小販,吆喝了一下午後,臉膛都被這太陽和生活曬得通紅。
前路雖艱難,但小人物們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過活着。
陳知意看着看着,又覺得自己此時,其實應該知足了。
動蕩的時局下,她能夠衣食無憂,不用賣力氣辛苦過活,已經是一種萬裏挑一的幸運了。
這個郵局離她和蕭肅住的宅子很近,陳知意慢慢走着,晃神間,忽然意識到斜對方相對而立的兩道身影,有點眼熟。
高而瘦的那道,背對着陳知意,但她一眼就能看出,對方衣着站姿,皆是和丈夫蕭肅相符。
另一道低而纖細的身影,陳知意雖不能通過穿着神态認出來,但對方一側臉卻正好對着陳知意,恰好是簡容無疑。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眼見為實來得有用。
剛被那個夢沖散心神的時候,陳知意未嘗沒有存着劇情已經改變,譬如說她穿過來了,蕭肅不一定還會和簡容攪合到一起,之類的一些僥幸。
直到看到眼前這一幕。
陳知意回憶了一下,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彷佛是原本劇情中應有的橋段。
此時蕭肅已經對簡容心動,但卻礙于家中的妻子,狠下心腸拒絕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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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意在心裏默念,“他雖嚴辭拒絕了對方,但卻終究是斬不斷那點妄念,擡頭碰了碰簡容低垂着的頭。”
下一秒,蕭肅擡手,想要觸碰卻又不敢觸碰似的,虛虛的撫了撫簡容的頭。
陳知意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冷笑。
她沒有再看下去,扭頭找了另一條胡同巷子,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而陳知意不知道的是,蕭肅雖然仍舊按照原劇情發展摸了摸簡容的頭,但他拒絕簡容時的想法,卻确實如她僥幸所想一般,與原劇情已經截然不同了。
原劇情中,蕭肅之所以會娶陳知意這個妻子,完全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的陳知意受着舊式三從四德的教育長大,結婚後和蕭肅完全沒有共同語言可言,所以蕭肅對這個妻子,心裏只有敬重,而全無情意。
因此當相識多年,又才華橫溢,有着共同語言的小師妹出現,且言辭懇切的對他訴說情意的時候,他心裏才會泛起些波瀾,最後礙于責任,拒絕了對方。
但換成了現在的陳知意,兩人三年的婚姻生活中,妻子娴淑又不缺閨閣情趣,蕭肅又不是無心無情的人,心裏自然是有着陳知意的身影的。
拒絕的原因已然是因着對妻子的感情。
之所以摸簡容的頭,不過是出于對從小認識的師妹的一點安慰罷了。
他心裏是出于這樣的目的,不忍對方太過難堪,才安慰了對方一兩句,但蕭肅平時待人便疏離,這點安慰,落在有心人譬如簡容的眼裏,就是他也對自己有情的證據了。
想到這裏,簡容垂下眼眸,心裏越發不甘。這邊陳知意忙着處理各種事務,提前做着準備。
而另一邊,她寄出去的那封信,在歷時一周後,也郵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穿越到民國,陳知意少女時期也不是沒有做過文豪夢的。
那時候她往幾家常讀的報社郵過幾篇散文,雖然後來因為家庭原因沒有繼續投稿,但一來二去的,陰差陽錯之下卻和報社當時的編輯反倒成了知己筆友。
自從西學之風盛行後,時下最流行的便是關于各種思想的辯證讨論,這方面陳知意占着天然的優勢──她來自後世,縱使當下這個時空的發展,和她原本的時空并不一致,但大體上的走向,卻應當是大差不離的。
熟讀高初中政治課本,對資本論偶有涉獵,還勤勤懇懇的上完了大學馬列課程的陳知意,和筆友談論起這方面的話題來,簡直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般,偶有靈光閃過,對他人而言便是醍
醐灌頂。
畢竟她所知曉的,本來就是前人總結出來的精粹。
而當時和她相談甚歡的那個編輯,名字叫林路留。
“南林北蕭”,指的是南面和北面文壇崛起的後起之秀中最強勁的兩個,“北蕭”指的是她丈夫蕭肅,而這個“南林”,則代表的是和蕭肅齊名的林路留。
林路留的名聲之甚,由此可見一斑。
陳知意有時都有些懷疑,她以前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說結婚後和一些追求者斷了關系,那還能說得通,但一些君子之交,比如林路留這樣的朋友,她怎麽也腦子壞掉了一樣和人斷了聯系?
尤其是細數結婚之後,她竟然就真的起了待在家裏相夫教子的打算,彷佛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試圖将她撥亂反正,同化成原本的林知意這個”角色“一般。
陳知意寄出信後就沒再關心這件事了,但遠在滬市的林公館,卻因為她這封信引起了一些波瀾。
時隔三年,林路留再次收到了少年時期知己好友的來信。
當年驟然失去知己的音信後,林路留不是沒想過去收信地址找人,但真找過去之後,卻發現信上的地址竟只是一個代收點,除了對方的筆名“容與”和性別為女之外,其餘竟一無所得。
傭人将這封信遞到他手中的時候,看着扉頁上清秀的字跡,林路留摩挲了兩下,竟有些不敢細看。
若非是遭遇了什麽重大的波折,她何至于斷了和自己的聯系?
“相放兄,見字如晤......”
林路留,字相放,看完整篇書信後,他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因為吩咐過傭人,收到署名“容與”的信件時,務必第一時間交給自己,而此時林公館裏正在舉辦聚會沙龍,其實并不是适合讀信的好時機。
有好友看他對這封信如此着緊的神色,忍不住調侃,“林兄收到了哪位佳人的信件?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嘴上雖然這麽調侃,但其實在座的人心裏卻并不一定這樣想──原因無他,林路留雖然出身世家,少年成名,但其本人卻是十分潔身自好,未曾聽說過他鬧出什麽風流韻事不說,平時對着其他可愛淑女也常常是不假辭色。
林路留笑笑沒辯解,高山流水遇知音,他當然無意和別人解釋和知己之間的信件。
他雖不搭話,但在座的除了文人教授之外,還有不少受過心思想教育的淑女,男男女女的一多,話題又轉到了這裏,免不了就有人談起了時興的八卦。
“聽說蕭肅蕭大才子的妻子,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舊式婦女,如今蕭先生業已帶着原配妻子前往了燕京,啧啧。”
南北文壇向來不和,此時有人說一兩句奚落蕭肅的話,倒也正常。
接話的人是一位小姐,“你是為了那位簡容簡才女惋惜吧?”
“說起來這位簡小姐對蕭大才子,還真是一片深情,居然不顧他家中已有原配妻子,聽說兩人少年時便相識,只不過中途簡小姐随父出國游學了,這才讓這對有情人終究無緣分隔。”
“現在追求的都是新式愛情,什麽都不懂的舊式女子,如何能和受過新式教育的男子交流?一段婚姻裏,夫妻雙方連交流都困難,又何談相互扶持?又怎麽能過一輩子?”
文人之間會因為莫須有的原因看不慣,小姐們之間也并不是一派的風平浪靜。
簡容家世出衆,又随父游歷歐洲,期間在報紙上發表過多篇文章,自然網羅了一批追随者。
對方風頭太盛,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媛小姐,自然會有人看不慣她,出口刺幾句。
更何況簡容仰慕蕭肅這件事算得上是公開的秘密,而蕭肅看起來對她也并非無情,多次以師兄妹之名帶人拜訪文友。
在座的話題一時間轉移到了這樁時興的八卦上,雖說時下風氣如此,離家留洋求學後抛棄糟糠原配的不在少數,但說出來到底不光彩。
但另一部分感同身受的人,卻持不同的意見,和原配離婚雖然不好看,但受過新式教育的男子和舊式女子結合後,其中滋味卻實在是痛苦,誰能長久的忍受一段沒有共同語言、甚至是雞同鴨講的婚姻?
一時間就這個話題居然争論了起來,還有人拿這個問題去問林路留,“林兄對那蕭肅的原配妻子怎麽看?”
林路留正思索着怎麽回他知己的信,哪裏耐煩去理別的人和事?
“不過是一個舊式女子罷了,實在是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