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跟我走 (1)
醉紅樓中慘叫聲持續良久,聽來撕心裂肺。
那黑市頭頭摟着花娘,根本不看侯公子的慘狀,仿佛被打死的不是人,只是一只螞蟻。
圍觀的人多少有看不下去的,但是多少能猜到那男子惹不起,只好忍下了。
漸漸的,慘叫聲變得虛弱,侯公子滿身是血,在地上吃力的蠕動着。那些人還在笑着踹他,他吐着血,一雙眼睛漸漸的失去了光澤。
這侯公子到死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比被砍頭的那個替死鬼多活了幾天而已。
“老大,這人斷氣了。”當那幾個男人收工時,這一角地毯,已經被侯公子的血染髒。
他死不瞑目,兩只眼睛還要死要活的睜着。
那黑市老大似乎還是不滿足,揚手說道:“丢外面暴屍吧!晦氣,咱們走。美人,明天爺再來看你。”
見他們走的大搖大擺,瑾王府侍衛們連連皺眉頭。
一人低聲說道:“山宗大人,他們就這麽弄出人命,當真一點也不怕官府嗎?”
山宗瞅着那邊欲哭無淚的鸨母和花娘們,冷冷說道:“有什麽辦法呢?他們本來就是黑道上人見人躲的煞星,在順京操縱黑市賺些錢,要是真被官府通緝,就收了這攤子去別處。我義妹的飛虹山莊在江湖上勢力極大,卻都不敢去犯那幫人。”
“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麽有來頭……”侍衛覺得心驚,再看向死了的侯公子被運到了外面,嘆道:“真是自己作死啊。”
“是啊,他要是不作又怎麽會死。”山宗道:“死了還不夠呢,只怕那幫黑道的還要說他是在花樓鬧事而被大家教訓,将他說成是為民除害的那個‘害’。”
侯公子的屍體被丢在了醉紅樓外,引來許多人圍觀驚呼。
有路人趕緊去報官,其餘人指指點點,讨論這人的身份和家人。
山宗在圍觀人群中與何懼會合,何懼正想去查看屍體,就被山宗按住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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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懼兄弟,趙家人肯定也在盯着他,我們靜觀其變。”山宗低道。
何懼道:“等官府來了,線索就斷了。”
“大理寺是咱們的人。”山宗笑着提醒何懼,“在大理寺來之前,趙家要是有所動作,我們就搶。他們要是不動,那厮落到大理寺了也和落到王爺手裏一樣。”
何懼皺眉,心中權衡了一番,同意山宗的想法。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了,侯公子血肉模糊的被太陽暴曬,一身的血腥味也變得更加難聞。
那群黑道的人早就走了,醉紅樓的老鸨還在急得團團轉,最後找了個手下去給侯公子的屍體撐把傘,等着官府過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兩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侯公子的屍體還在那裏。
山宗掐算了時間,要不了太久,官府的人就得到了,他還不信趙家的人能這麽耐得住性子,還不出來給侯公子收拾。
人群中忽然有局部的騷動,山宗望去,見對面的人群中開出一條窄細的道路,一個穿着單薄白衣,白紗蒙面的年輕女子,像一團雲霧似的幽幽步來。
她的樣子太過特別,蒙面的白紗上繡着幾朵紅色的花,眼角下一顆險危危的淚痣綴着,此刻那淚痣像是充血似的,血紅血紅。
人們不由自主的給她讓道,而她走到了侯公子身邊,漠然的說道:“結果,你也沒多活幾天……”
“這位姑娘,你、你是?”老鸨壯着膽子問。
“來給他收屍的人。”女子吟然喃喃,袖子下伸出一雙白淨的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剎那,人群中忽然出現一股殺氣。同時一個黑衣人淩空躍出,手上一把銀針朝着女子飛襲而去。
下一刻,卻見女子輕而易舉躲過,不過是朝後輕飄了兩步,朦胧迷離的眼底,絲絲寒冷浮現。
她擡起手,指間夾着的,正是剛才那人射過來的銀針。
“杏花無影針……”她幽幽道:“針上沒有用毒……是想活捉我吧。”
那黑衣人動作不改,朝着女子飛襲而來,直到此刻,圍觀人群才反應過來有人要打架了,頓時吓得呼喊推擠,慌不擇路。一時間不少人跌倒,又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躲避。混亂中,那黑衣人已經拔出武器,向着女子的腿就砍。
女子點地飄起,柔軟的身段輕側,輕盈的避開攻擊。
那黑衣人一打手勢,人群中又冒出好幾個殺手,合力圍攻女子。
“活捉她!”黑衣人發令,一手杏花無影針再度扔出。
見女子被圍攻,何懼目露焦急。她真的來了!真的是她!她為什麽摻和到這件事裏,又要對侯公子做什麽?
“何懼兄弟,看到了吧?”山宗道:“那個領頭的黑衣人,就是趙家那個會用杏花無影針的高手。好長時間沒看見他了,這次又出手,他應該是勢在必得吧。”
何懼握着劍柄的手在抖,時刻要出劍。
“何懼兄弟,別緊張。”山宗輕笑,“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先靜觀其變比較好。”
話音剛落,就見黑衣人們形成一個圓圈,集體将女子包圍,攻擊迅如雷電。然則與此同時,華麗的一幕上演,當山宗看見時,充滿笑意的臉上明顯劃過一道驚訝,若不是極力克制,他幾乎要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只見女子袖中飛出朵朵血色花瓣,凄美、華麗,在她周身萦繞起伏。
面臨衆敵,她還悠閑的動動手指,任朵朵血花瓣纏繞着指尖。
一朵花瓣正飄到山宗面前,他握住花瓣,低頭一看,驚訝之色有增無減。
“血梨花?當真是她。”
女子忽然發動攻擊,剎那間飛花如雨。只見三名黑衣人被花瓣劃破喉管,當場斃命!
她身影靈動缥缈,卻舞得眼花缭亂。萬朵血色的梨花環繞在她身側,是護身的壁障,又是鋒利的利刃,就這般亦攻亦守的,幾乎是壓倒性的将黑衣人一個一個殺死。
整個過程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敵人只剩那黑衣人頭子,他見敵不過女子,只好撤離。
此刻街道上已無行人,女子一轉臉,就見身後立着山宗,目光犀利的看着她。
“閣下有事嗎……”她用指尖控制着花瓣,血梨花如被看不見的線穿成串似的,圍着她的身子旋轉。
“夫人,請跟我走一趟,我們主子很樂意見你。”山宗緩緩拔出劍來。
“流雲奔壑劍……”女子看着山宗劍上的紋樣,幽幽道:“流雲劍俠呂崇……你的義妹與我尚有交情,你卻要強抓我去見人……”
山宗笑道:“夫人,在下是請你走一趟,官府馬上就來了。”
“那是你們的事……”女子斜了眼地上侯公子的屍體,“我要先将他安葬,不要阻我。”
山宗面色一冷,道:“看來我義妹說的沒錯,你做事随心,不喜歡識大體。你也看到趙家是怎麽對待南林候公子的,你跟我們主子不應該是敵人。”
“那是你們的事……”女子轉身,走向侯公子的屍體。萬千飛花如雨,在她身後悠悠飄落,鋪就一地豔絕的風景。
就在她即将低身的時候,山宗身形一閃,逼到她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劍架在她脖子上。
女子眸底微驚,滿地血梨花揚起,卻就在這時,聽見一聲大喊。
“不準傷她!”
只見方才一直沉默在暗處的何懼,此刻終于忍不住沖出,态度異常淩厲。
“山宗,你敢傷少小姐,我讓你人頭落地!”
一聲“少小姐”,讓山宗詫異,眸光閃轉,了然道:“呵,差點忘了,她好像就是姓何的。”
“閣下是……”女子幽幽盯着何懼。
何懼單膝跪地,道:“何家死士何懼,參見少小姐。”
“何懼……”女子輕動手指,揚起的血梨花再度悠悠飄落,“武陵何氏豢養的死士……沒錯,我是見過你。”
山宗輕笑,收了劍去,“那好吧,何懼兄弟,交給你了,最好別拖到官府的人來,麻煩事多。”
何懼陰沉的瞪了他一眼,與女子說上了。山宗便不摻和,率領王府的幾個侍衛,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大張白布,把侯公子的屍體給包了起來。
望一眼街角,尚還空空,但山宗能聽見街角那邊有陣陣馬蹄聲傳來,看來是官府的人要到了。
好在那女子信任何懼,很快就同意随他們去見玉忘言。故此,侍衛們把侯公子的屍體一并帶走,而山宗留下來,應付這裏的局面和那幫官差,順便去見一趟常孝。
傍晚時分,何懼将女子迎到了瑾王府的書房。
對蕭瑟瑟而言,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順京見到親人。
初見這女子,蕭瑟瑟心中有些驚奇,只覺得這人如雨後的薄煙,幾許疏離、幾許飄渺,近在咫尺的時候也仿佛隔了萬水千山,空靈的近乎不真實。
她下意識的輕喚:“表姐,我叫蕭瑟瑟。”
女子盯着蕭瑟瑟,空靈的眸底漸漸出現異光,喃喃道:“似乎是借屍還魂……”
蕭瑟瑟心下一驚。她是什麽人,竟然看得出?
☆、難道是他
“少小姐。”何懼道:“表小姐的原身,在去年冬季死于棍刑。”
女子沉吟,再望向蕭瑟瑟身旁的玉忘言,露出淺淺笑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表姐?”
“好好珍惜你的生活。”女子說着,看向何懼。
“少小姐。”何懼拱手。
“這個稱呼,我不喜歡……”她幽幽道:“喚我‘梨花巫’吧。”
梨花巫!
蕭瑟瑟的心又顫了下。
這樣一個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張逸凡和她說過好多次了。
梨花巫,湘國白羅聖教最有名的巫師,以血梨花為标志,擅長言靈蔔卦,神出鬼沒。無人知道她姓甚名誰,只在這兩年隐約從湘國傳出些流言,猜測她的身世來歷,皆因她嫁給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的表姐!
梨花巫素手如月,從衣中取出了一份布包,交給玉忘言。
玉忘言接過,打開來看,內中正是他所要的趙家罪證,包括南林侯爺的血書。
欣喜的情緒立刻占據了玉忘言和蕭瑟瑟的心頭,兩人相視一笑,給梨花巫行了禮,“多謝。”
“不必謝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東西給你們,我也該走了,南林侯爺那不成器的兒子還沒有下葬……”
“本王會命人将他妥善下葬。”玉忘言道。
“少小姐。”直到此刻,何懼才提起了那日在湖陽的事,“南林侯被關押在密室中時,少小姐去見過他。”
蕭瑟瑟狐疑的瞅了眼何懼。
梨花巫喃喃:“你發現了。”
“是,我發現了少小姐遺落的血梨花,并将之銷毀。”
玉忘言眼神一沉。
何懼問道:“少小姐,是你殺了南林侯?”
三雙眼睛都看向梨花巫,蕭瑟瑟懷着詫異的情緒,玉忘言眉峰緊蹙,只有何懼表情複雜,只希望能從梨花巫的口中聽見否定的詞眼。
“他不是我殺的。”梨花巫的話,讓何懼心頭的大石頭落地。
“他将東西交給我後,我察覺到有人進入牢房,便離開了。”她道:“那個人的殺氣很重……就是方才在街上,使用杏花無影針的那個人。”
“原來是趙家殺了南林候。”何懼道。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清楚了,那日梨花巫拿到了南林侯爺交付的東西,正好趙家的刺客後腳也找來這裏。梨花巫離開,刺客來到南林侯爺面前,南林侯爺便拿過□□,威脅那刺客轉告趙家自己握有他們的把柄,之後服毒自盡。
“告辭了……”梨花巫忽而轉身,幽幽朝着外面走去,“這裏的事情結束,我也該回返湘國……”
“表姐,你不在瑾王府住上幾日?”蕭瑟瑟出聲挽留。
“不必……”梨花巫不曾回頭。
“那我送你。”蕭瑟瑟朝玉忘言示意了下,連忙快步追上梨花巫。
行走在這個人身邊,蕭瑟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癢意。梨花巫的空靈缥缈之下,隐藏着某種古老而神秘的氣質,而這個感覺又恰恰像極了娘親何氏留下的湘國曲譜。還有她的面紗……聽說,還沒有人見過梨花巫的真面目,那面紗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樣一副容顏?
蕭瑟瑟沒有詢問,而是淺笑着說:“表姐能為我講一講武陵何氏嗎?”
“我不了解。”梨花巫喃喃:“也不想提……”
蕭瑟瑟訝然。
梨花巫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的身後是一叢盛放的榴花,火一般的紅。她凝視着蕭瑟瑟,眸中的空靈漸漸凝注。
“你愛他嗎?”她問。
蕭瑟瑟怔忡,點頭肯定道:“我愛他。”
“他還有秘密沒告訴你……”梨花巫說。
蕭瑟瑟心中的驚訝更為鮮明,“表姐,你怎麽知道?”
“我是巫師。”梨花巫眸色更濃,“他沒告訴你的秘密,還很多。”
蕭瑟瑟沉吟片刻,笑了,眼中清澈如水,堅定不移,“我信他。表姐,我信他的。”
梨花巫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如此……那我便給你一個忠告。”
“表姐請說。”
梨花巫道:“有朝一日,當信仰的一切都崩塌時,能不能度過去,就看你的決心了……我的這番話,你好自琢磨……”
“表姐!”蕭瑟瑟心扉震動,下意識的想要詢問清楚,這忠告到底是什麽意思。
可是,身邊的人卻在話落的那一刻,便已經去了很遠很遠。空靈的聲音還綿響在蕭瑟瑟的耳側,伴随着幾朵飄飛在地的榴花。
“天機不可洩露……告訴你這些,也不知是對、是錯……”
餘音漸漸被風吹散,再也看不見梨花巫了。蕭瑟瑟怔怔的立在原處,畫裙上撲了榴花朵朵,心裏一時間七上八下,五味陳雜。
有朝一日,當信仰的一切都崩塌……這話為什麽聽來如此不祥?
這就是梨花巫所窺看到的、她蕭瑟瑟的命運嗎?
望不到的前路,因梨花巫的這一席話,而變得更加黑暗難測。蕭瑟瑟回望書房,依稀可見一抹煙灰色的身影,長身玉立。
她不禁握緊了拳頭,堅定的望着他的方向。
如果命運真的不祥,那她就靠千倍百倍的決心,度過去!
乙巳年五月初八,玉忘言去了帝宮,親自将南林侯的手書和契約呈給天英帝。
天英帝觀後,勃然大怒,當場将桌案上的筆墨紙硯通通摔地,一殿的宮女內侍趴在地上,惶惶哆嗦。
湖陽鹽案的主使者是趙氏一門。
這消息如長了翅膀般,迅速飛向大堯的每一個角落。趙氏一族如履薄冰,沒想到玉忘言的行動竟這麽快。
一切就像是當初大理寺卿倒臺時候的重演,塘城蕭氏的親信官吏們,趁此機會,卯足了勁揭發檢舉趙氏一黨的官員。如此正好給天英帝名正言順的理由收拾他們,短短幾日,趙氏一黨的官吏們,革職的革職,查辦的查辦,替了好大一批身家背景幹淨的小官升任上來,這些人又成了各個世家暗中收買的對象。
如不是趙氏一門經營多年,不可能連根拔起,只怕趙左丞相的官位都要不保了。
當然此事的影響,還擴及到趙皇後和太子的恩寵。後宮的詭谲變化,蕭瑟瑟可想而知。至于玉輕揚……聽說他現在連上朝都不敢再擡頭挺胸,整個人消沉了一大截,回府了還總和張錦岚吵架。
呵,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對他們,蕭瑟瑟實在提不起一絲同情,想起的時候,心口就被濃烈的恨意吞沒。
玉輕揚、張錦岚,可不要以為這樣就算結束了。你們造過的孽,離還清還早着呢!
五月十一,踩着滿地飄落的柳絮,玉忘言和蕭瑟瑟去玉傾雲的王府,探望他。
這個時節的楊絮和柳絮飄飛的多,乍一看去,和夏日飛雪一樣。
玉忘言小心的護着蕭瑟瑟,不讓那些楊柳絮沾到她的口鼻。兩人坐着馬車,到了四王府門口,被王府的管家迎了進去。
蕭瑟瑟很早就知道,玉傾雲酷愛園藝,總和花花草草為伴。這次進了他的王府,府中的名花異草,還真令蕭瑟瑟應接不暇。
因着五月的花神是芍藥,府裏芍藥最多,各色交錯延綿。玉傾雲就立在一片濃紫色的芍藥花中,衣衫輕動如海面波光。
“四殿下……心情可有好轉?”蕭瑟瑟詢問。
“多謝瑾王妃,在下早已經沒事了。玉傾雲拱手,柔和的說:“在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如今湖陽趙氏元氣大傷,太子三哥受到了影響,在下的兄弟們只怕又要不平靜了。”
玉忘言道:“皇伯父不會徹底鏟除趙家,留趙家在,還能穩住諸位皇子背後家族的鬥争。玉輕揚仍穩坐東宮之位,這就是證明。”
玉傾雲笑道:“瑾王說的是,湖陽趙氏再大也是文人出身,沒有兵權。”
一說到兵權,蕭瑟瑟想到了什麽。
“王爺,四殿下……我記得,蔣貴妃是出自将門。”
“正是。”玉傾雲解釋道:“因為這個緣故,二哥練就了一身武藝,與武将們也親近很多……”說到這裏,猛然間,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
玉傾雲的神情僵住,不能置信的喃喃:“二哥……難道是二哥……”
蕭瑟瑟一怔,道:“四殿下是說,在湖陽行刺你的人,是二殿下派來的?”
“在下并沒有證據。”玉傾雲眼中一派凝重,想起從前玉傾玄對他的那些不陰不陽的警告,心中,這樣的疑窦越堆越多。
二哥,當真是那般狠毒惡劣的人?
玉忘言回憶起從前,蕭瑟瑟還沒有嫁來之時,玉傾寒半夜裏潛入蕭府,想要毀了瑟瑟的名節,中斷瑾王府和塘城蕭氏的聯姻。
玉傾寒那夜說過的話裏,只言片語都透露着自己是受了玉傾玄的威脅。
還有玉魄關于和親的懇求、夜下榮嫔在湖邊的戰戰兢兢……
玉忘言眼神一沉,或許,他們真的都低估玉傾玄了!
就在這時,四王府的管家過來,對幾人道:“四殿下、瑾王殿下,聖上召兩位即刻進宮。”
“知道了。”玉傾雲揮退了他,和玉忘言交換了眼色。
“瑟瑟,你先回去吧。”玉忘言拉住蕭瑟瑟的手,“等帝宮的事忙完,我便直接回府。”
“好,我等你回去。”
☆、步步驚心
此次天英帝急召皇子們和玉忘言,是要商量關于湖陽之事的善後。
鹽案雖然解決,那邊也有鄧倫穩着,但黑市和水匪的殘餘勢力還有待收拾。
禦書房中,氣氛不是一般的奇怪。只因玉輕揚不複太子的得意氣場,萎縮在角落,低着頭。其餘的皇子們也知道天英帝近來心情不佳,都老老實實的跪着。
“老三,你過來。”天英帝忽然叫了玉輕揚。
玉輕揚身子一瑟縮,跪行到桌案前,小心道:“兒臣在。”
“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動身去湖陽善後。”
玉輕揚怔愣,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父皇這是……又要重用他了?
玉忘言無聲冷哼。果然天英帝還要擡一擡玉輕揚,美其名曰‘将功折罪’,好穩住其他皇子奪嫡的騷動。
“父皇,不能讓太子三弟去湖陽啊!”玉傾玄突然擡頭說話,滿臉嚴肅的神情。
天英帝看向他,“老二,你有話說?”
“兒臣不敢直言,但是……”玉傾玄磕下一頭,“但是湖陽太危險。”
“忘言不是都把湖陽的事情處理了嗎?有何危險。”天英帝板着臉問。
玉傾玄嚴肅的說:“啓禀父皇,之前四弟在湖陽,遇到狡詐水匪的襲擊,險些就回不來了。”
關于玉傾雲遇襲的事,玉忘言傳回順京的折子是稱,他是被一夥水匪襲擊的。
玉傾玄繼續道:“湖陽的匪徒殘忍狡詐,連瑾王都沒能把他們的殘餘掃蕩幹淨,太子三弟這麽過去太危險了。”
玉輕揚聽了這話,暗暗氣惱的斜視玉忘言。一個野種而已,為什麽總壓他這嫡出太子一頭?
“湖陽總歸是危險之地。”玉傾玄道:“兒臣還是覺得,要小心再小心。”
玉傾雲跪在玉傾玄的身後,這瞬間視線如刃,斜掃在玉傾玄背上。
湖陽危險嗎?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被玉傾玄這般一說,玉輕揚心中害怕,打起了退堂鼓。
天英帝見他面色猶豫,失望道:“也罷。老三,你回去考慮好了再來答複朕。你們都退下吧。”
“兒臣告退。”
“臣侄告退。”
出了禦書房,玉輕揚覺得自己終于能好好的喘上一口氣了。
自從父皇懲治了趙家起,他和母後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明明還身處高位,卻受旁人的指點和白眼。就連給母後宮裏送布匹的內侍們都要暗中克扣一些,送了不少殘次的布料。宮嫔們去給母後請安,也是表面恭敬一轉臉就恥笑。自己不也是?自己的那些兄弟,肯定都在心裏盼着他早點被廢呢!
他可是大堯國的太子,父皇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他?玉忘言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野種,父皇還真想全聽他的嗎?
玉輕揚恨恨的咬牙。這次去湖陽善後的事,他得做!反正湖陽是外公的老家,他就是去随便抓一批流民殺了,也可以冒充是殺了水匪殘餘來立功!
他都已經被逼到這個份上了,要是不立功,還能有翻身的機會嗎?
如此想着,不知不覺遠離了禦書房。
玉輕揚回頭,心想要不要現在回去跟父皇複命,卻吃驚的發現,玉傾雲就立在他身後,信手撫過幾朵盛開的濃紫色芍藥花。
“四……四弟。”
“太子三哥。”玉傾雲笑道:“二哥說了,湖陽太危險,三哥還是不要去。”
玉輕揚郁悶道:“你和瑾王回京之前,不是都把水匪的主力消滅了嗎?”
玉傾雲沉默片刻,從芍藥花叢中穿梭而來,停在了玉輕揚的面前,涼涼道:“三哥,你當真以為,危險的是水匪?”
“那、那是什麽?”玉輕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玉傾雲語調一沉,陰雲滿布,“二哥剛才的那些話,你還沒聽出不對?”
玉輕揚更加懵了,“四弟,你……你什麽意思啊!”
玉傾雲道:“我在湖陽差點沒命的事,是二哥做的。”
這一句,把玉輕揚的魂吓得差點飛出九天之外,一陣徹骨的冷意從腳下冒上來,凍結了玉輕揚的全身。他方才差點下了恐怖的決定,一念之差,就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與順京相比,湖陽怎麽會算是危險。”玉傾雲盯着玉輕揚,一字字說得異常銳利,“臣弟不過一個庶子,都會被二哥派人襲殺。你身為東宮太子,你以為呢?”
“我……”
“有二哥的湖陽,比哪裏都危險,這樣的湖陽,你還要去嗎?”
“我……我……”
不去了!不去了!
玉輕揚吓得面目慘白,就是再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決不去湖陽了。兄弟二十多年,沒想到老二竟然藏得這麽深。見鬼了吧,他才不要把這條命丢在湖陽!
“三哥。”玉傾雲陡然翻袖,揚手折下一支芍藥花枝。枝幹的斷裂處結實而尖銳,幾瓣花瓣因用力過大而飄下。
“給。”他将花枝遞在玉輕揚面前,就這麽盯着他看,眸底全是肅殺的警告。
玉傾揚猶豫良久,心一橫,咬牙切齒的奪過花枝,将斷裂處狠狠戳向自己的額頭。
“啊!”額頭被戳開一道有深又長的大口子,痛得玉傾揚呼喊出來,花枝也脫了手。
玉傾雲撿起花枝,朝着玉傾揚額頭上的口子,又捅了一次。
“啊!哇呀!”玉傾揚咬牙切齒,“四弟,你、你這是要我死啊!”
“臣弟最見不得手足相殘,只盼着家和萬事興,可也許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玉傾雲丢了花枝,高喊道:“太醫!快宣太醫!太子殿下受傷了!”
很快就有醫官趕來了,見玉傾揚坐在地上捂着額頭,十指間在不停的流下血,驚吓道:“四殿下,下官們這就給太子殿下處理傷勢。”
玉傾雲道:“要是處理得不好,唯你們是問。”
“是、是。”醫官們趕緊上手。
玉傾揚疼的亂叫,醫官們把他的手挪開,見額頭上一個大口子,竟是被前後戳了兩次的,還有木屑殘渣留在傷口裏。
醫官們邊處理邊問:“四殿下,太子殿下這是……”
“三哥方才想事情想得投入,不小心絆倒撞在花叢裏,被枝葉戳破了額頭。”
醫官們面面相觑。太子殿下這額頭,哪裏是區區芍藥花枝就能戳破的?分明是被更加粗壯的樹枝給刺得吧。
玉傾雲一笑道:“三哥是不小心的,對吧,三哥?”
玉傾揚郁悶的想吐血,忍着痛沒好氣道:“都怪本宮一時大意受了傷。”
這下子醫官們還能不明白嗎?太子殿下到底是怎麽受傷這事,不能再問了,四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們可不想被卷入皇子們的是非裏。
“太子三哥,你忍着點。”玉傾雲笑着,對一名醫官道:“還煩請你去通報父皇,就說太子三哥不慎受傷,傷在腦門,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日。”
“下官遵命。”
玉輕揚這麽一傷,被傳到天英帝耳朵裏,去湖陽善後的事,就只好考慮換人了。
但天英帝素來疑心不淺,見玉輕揚趕在這種時候受傷,多少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和趙家的關系而故意弄傷自己拒絕掉這份差事。
于是天英帝即刻叫了玉傾雲過來詢問。
此刻玉輕揚已經被送回太子府了,禦書房中,玉傾雲跪在地上,大殿內當值的內侍一個個動也不動的立着,綿長的地毯将父子二人的距離無形中拉得很長很長。
“老四,你老實說,老三到底是怎麽受傷的。”天英帝居高臨下,睨着玉傾雲。
玉傾雲道:“回禀父皇,三哥不小心撞在花叢上,被刺破了額頭。”
天英帝臉色一沉,吼道:“一個湖陽,讓你們這麽避之不及!你們那點小心思,當朕不知道嗎?”
“父皇息怒。”玉傾雲心裏斟酌了片刻,說道:“兒臣在湖陽差點丢了性命這事,不提也罷,但剛才二哥數次強調,湖陽很危險。所以兒臣其實……打心眼的不願看着太子三哥遠去湖陽。”
“老四,你什麽意思。”天英帝的眼神變得危險。
玉傾雲道:“二哥一直強調湖陽危險,兒臣只是因此生了恐懼。”
一寸寸陰霾覆蓋上天英帝的臉。湖陽危險……危險的到底是湖陽,還是……老二?
畢竟是當爹的,對自己這些兒子的脾性看得比其他人要透,天英帝睨着玉傾雲,這個兒子雖然圓滑,但心腸是好的;而老三雖然狠毒,卻欠了把事做絕的本事;老五是耿直人,不屑這些陰謀詭計;老大志不在政事,老六一身病,老七老八老九尚小……要說真能幹出殺害兄弟這種事,也就是老二了。這麽想來,只怕老四差點死在湖陽這事也是老二做的。
“好了,你起來吧。”天英帝嘆道:“朕這麽多兒子,也就你是個心腸好還有腦子的。”
“兒臣惶恐。”玉傾雲攏袖起身,問道:“那去湖陽善後的事……”
“這你不用操心了,下去吧。”天英帝做了決定,袖子一揮,“你二哥既然知道湖陽危險,就會懂得小心,讓他去湖陽吧。”
玉傾雲作揖,低頭的這瞬間眼底異光一閃,再擡頭時,眸色澄清如常。
“兒臣領命告退。”
☆、牽扯瑾王
轉過身去,望着禦書房殿外的大好晴空,玉傾雲的眼底波瀾起伏。
這些年來,想着要家和萬事興,他在兄弟之間當和事老,這個有難保這個,那個有難幫那個,小心翼翼的維持着他們之間脆弱的平衡。
玉傾雲本以為,只要當好這個和事老,不去針對任何一個兄弟,他就能保住他們和自己每個人。
可湖陽的事,有荷村的慘劇,像是當頭一棒,打得他宛如夢醒。
是他太天真了,天真的以為靠寰轉和防守就能保護所有,天真的以為別的兄弟多少都會在意手足之情。
是這份天真,扼殺了有荷村上百條人命。那些亡魂或許并沒有獲得安息,因為他們還會出現在他的夢裏,向他哭訴、指責他的天真和愚昧,夜以繼日的提醒他,他背負了多少仇恨。
他不會再天真了。
他不僅該懂得趨利避害,更應該懂得攻擊。
在出宮的途中,玉傾雲看見迎面過來的玉傾玄。
長長的永巷将他們夾在中間,兩旁高牆上站着的烏鴉,在發出沙啞的諷刺啼叫。
玉傾雲頭一次覺得,這條路這樣的窄,窄的只能容納仇恨,長長的望不到盡頭。
“四弟這是從禦書房出來嗎?”玉傾玄陰恻恻的笑着,越走越近,“父皇宣我去禦書房,看來是四弟對父皇說了什麽,讓我去接手湖陽的事吧。”
兩個人擦肩,這一刻,玉傾雲狠聲道:“有荷村。”
玉傾玄腳步頓住,唇角一抹極致的邪笑,竟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不錯,是本殿下做的。四弟腦子不賴,這麽快就想到本殿下頭上了。”
玉傾雲一口怒氣直沖天靈蓋,近乎低吼:“他們和你無冤無仇。”
“他們是被你連累的。想給他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