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二五、畢生願
“孫渙林。”
孫渙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周遭的一切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他已經不在縣衙的書房了,而是在一個四周都是石壁的地方。
“這、咳咳咳這是哪裏?”
刺骨的冰水刺激得他的眼睛酸澀不已,領口被冰水打濕貼在身上。
“芊、芊兒呢?”
“孫芊嗎?”冰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朕遵從了她的意願,你還不領旨謝恩?”
“什、什麽意願?!”孫渙林拖着一雙沒有知覺的腿勉強抱住了身後人的靴子,“求皇上饒命啊!”
“什麽意願?令千金說得如此情真意切,朕如何好不答應?”陸兼居高臨下地睨着他,“青燈古佛常相伴,朕答應了……不過,就不知道這孫小姐究竟是會為你和孫才人祈福還是咒罵了。畢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許在令千金的想法裏是你和孫才人害得她淪落至此。”
“千金”二字從陸兼的口中吐出顯得如此的譏諷,如果不是長女送來的書信中附有皇上的小相,孫渙林都要懷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不過,朕也有些好奇。”陸兼蹲下身,就像獵人戲弄獵物一般拍了拍他的臉頰,“朕同父皇如此相像,你怎麽就沒有發現呢?”
孫渙林皺起了眉頭,皇上和陸行止……相似嗎?他努力回想着陸行止的面容,可卻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和幾個固有的詞語。
“朕看你不是瞎了眼,是瞎了心。”想也知道,也許孫渙林根本沒有睜眼瞧過陸行止,畢竟于他而言那不過是一介庶民罷了。至于孫芊?早在她沒有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其實已經說明了那諸多深情不過都是她自己編造的罷了。怕不是,他們可能只見過一面,甚至可能連話都沒有說過。
“你知道嗎?”陸兼抓住孫渙林都頭發,讓他被迫仰起臉,“你若只是刺探帝蹤,朕尚且能夠饒了你。哪怕是陷害父皇別的罪名,父皇若不願意用皇權壓你,朕也可以放你一馬。可你偏偏挑了父皇和總管的事……”
陸兼冷笑了一聲:“那是父皇和總管的畢生心願,你卻偏偏要去破壞它,還是那種不入流的伎倆……”
“皇上……”孫渙林結結巴巴道,“那可是兩個男人,就算沒有臣,您又知道他們能夠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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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從六歲那年便知道了,這麽些年的風風雨雨,朕看着他們有多艱難,知道他們為了能得到這一份平靜生活付出了多少。”陸兼松了手直起身,失去支撐力的孫渙林重新摔倒在了冰水之中,“所以朕不允許有人去破壞他們,就連想也不可以!”
“皇……皇上……”
“你這官職是孫才人幫你謀來的吧?”
“此事不關才人的事,都是罪臣的錯,皇上要罰便罰臣……”
“不用急着頂罪,你們一個也跑不了。”陸兼理了理袖口,“一個區區才人也想踩着皇後上位,還讓朕的梓童為此自責了許久,你當朕跟你一樣瞎?”
“來人。”
陸兼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黑影落地:“主子。”
“将孫渙林和孫小姐一并押解回京,務必讓他們開不了口說不了話,父皇的事誰敢洩露半句直接處死。”
“皇上!”孫渙林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句,他所有的聲音就被一枚塞入喉中的藥吞噬了。
……
陸兼踩上最後一個石階,眯着眼睛看着外頭的陽光。
“你們知道嗎?宮中的地牢登基前朕只去過兩次。一次是平武十年,德妃被暫押在地牢時,那一年朕九歲。第二次是父皇離開前,但只有第二次才是朕親自走的。”陸兼抿了抿唇,“朕第一次是被父皇蒙住眼睛抱出地牢的,那時候朕不明白,覺得是父皇防着朕。可第二次去的時候朕明白了……從黑暗中走到光明的感覺很不好,外面的陽光在提醒着你剛剛去做了一件見不得光的事。”
“朕那時候才明白過來父皇的用心啊……”
“六爺是位好父親。”守在縣衙地牢外的程煜和夏子榆對視了一眼,勸慰道。
“朕知道,朕只是有些遺憾知道得太晚了些。”陸兼笑了笑,“其實朕有時候反而希望天下人都知道父皇和總管的事……”
“臣能問為什麽嗎?”
陸兼沒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走吧,別讓他們等太久。”
就像月有陰晴圓缺,就是因為有弦月的存在,滿月才更讓人欣喜。
或許對很多人來說,父皇對自己好是因為和母後感情好,但只有陸兼才明白,這從來不是自己理所應當得到的。就像這天下很早以前就已經不是父皇所求,而是變成了他的責任。父皇最終選擇歸隐更不是沖動之舉,而是他已經把他能做的都好了。
他想讓天下都知道父皇和總管的感情,是因為,他想天下人都明白父皇為這個天下付出過多少。
二二六、至白頭
“怎麽不嘗嘗爺的手藝?”
沈府庭院裏,一張八仙桌圍坐了八個人,桌上是美酒佳肴,頭頂是皎皎月光。
沈言含着笑看着陸淵:“這算是你的手藝?”
“怎麽不算?葡萄可是爺親自摘的。”陸淵把酒杯抵在沈言的唇邊,“嘗嘗。”
沈言低頭抿了一小口,眨了眨眼:“比之前的那壇好喝。”
釀酒師·陸淵很不滿意:“就這樣?”
“甜。”沈言又抿了一口,終于不再逗他,“比你還甜。”
陸淵:“……”
談笑風生的幾人突然間酒醒了大半,他們是聽見太上皇被沈公公調戲了?!
陸淵也是無語地看着沈言,一臉的不快。
陸兼正想打個原場,卻被對面喝到興頭的吳三思制止了:“經驗之談,別勸。”
“可……”
吳三思見陸兼不明白,也懶得再管,幹脆轉頭專心投喂自家娘子。小孩子嘛,吃一塹才能長一智。
陸兼斟了一杯酒,湊到父皇那邊,剛想開口便聽見陸淵不滿道——“胡說,酒怎麽可能比我甜?”
然後他聽見了總管的回應——“是我說錯了,爺比月餅還甜。”
剛吃完兩塊月餅的陸兼突然覺得腮幫子有點疼,父皇……這是有甜?
……
喝到最後,吳家那小兩口已經先離開了,其餘的人也都抱着酒壇醉倒在了桌上。
“爹、娘……”陸兼喃喃道,“我怎麽覺得這宮外的月亮要更圓一點呢?”
沒有喝酒的孫明绾只是含着笑看着他,又看着陸兼拉着自己的手嘀咕道:“明绾,若我有一天這手沾滿鮮血……”
孫明绾回握回去,用自己的小手把他的大掌包了起來:“不管沾了什麽,我都同夫君一道。”
“兼兒這是……”
“喊你。”陸淵攬着沈言的肩膀,“他膽子小,不敢當面喊。”
沈言也不知因為酒還是因為別的,臉紅了一片。
“這點他不如我,我膽子大些……”陸淵用鼻尖蹭了蹭沈言宛如紅瑪瑙的耳垂,“夫人。”
沈言靠在陸淵的寬厚的肩膀,輕笑道:“真好,爺,比我從前想的還要好。”
“那便一直好下去。”陸淵勾了勾沈言的小指,他對他的阿言許下的諾言,從不作僞。
而程煜和夏子榆則是對碰了一杯酒,沒有說什麽,但是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此月此景,願與君共賞至白頭。
二二七、與君同
仁順四年,孫皇後誕下一子一女,乃龍鳳呈祥之兆,帝大喜。
仁順五年,皇長子皇長女抓周之際,皇上冊封嫡長子為皇太子,嫡長女為安平公主。
這個普天同慶的時刻,在南方的一個普通的小鎮上,沈言卻頭疼地翻着古籍。
看着寫滿了字的紙,沈言無奈求助道:“爺,我讀書少,你來取吧。”
陸淵一哂,沈言這話說得還真不虧心:“爺不是一早就說了?”
沈言紅了臉:“言字太普通了。”
“可爺覺得這是世間最好的名。”
仁順六年,仁順帝下诏,将皇太子名諱昭告天下——陸詷。
再後來……
他們擁有了很多很多的後來,看着世間花開花落,月圓月缺,唯一不變便是彼此交握的手。
也許光陰回溯,十二歲的陸淵不會知道,眼前這個竭盡全力溫暖他的小孩兒,會從他的身後走到他的身邊,陪他走上了皇位,又走下了皇位,陪他渡過風雨,陪他閑雲野鶴,陪他黃泉碧落,陪他走着那無盡卻又美好的人間路。
——正文完結——
——番外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到此結束了。
沒想到一個短篇會寫得這麽長,想看什麽番外都可以告訴我,沒有意外的話,番外照常日更。
本來想說很多的,結果還是詞窮了,等番外完結的時候我一定要寫個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