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十一、攤牌
海城四月的芳菲天,一切都是欣欣向榮、春暖花開的模樣,然而慕家長子慕汀的遠郊別墅裏,氣氛卻像是被團陰恻恻的黑雲籠罩着一般低沉昏暗。
慕汀臉色漲紅,瞪圓雙目看向面前在毫不畏懼直視自己的兒子,他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慕辰安的鼻子,吼道:“你,你說什麽?”
慕辰安面無表情,語氣無波無瀾,“我說我一定不會與楊晴結婚。爸,我不知道您安的什麽心思會安排這門親事,但是從商業利益上講,也從個人感情上說,我都一定不會選擇楊晴。”
慕汀氣得臉通紅,“你!你這個畜生!”說着男人習慣性舉起手要打向慕辰安。
可是這一次,慕辰安并沒有像過去那樣乖乖迎下巴掌。他向後退了一步,優雅躲過,與此同時,他看向慕汀的眼神冰冷帶着不耐煩。
快兩個月找不到夏歲的煩躁讓慕辰安周身散發的戾氣已經愈發濃烈,宛如一座即将沖破冰層爆發的火山,稍微的一點刺激便能使其爆發。
慕辰安揉揉眉心,不耐地打斷慕汀要罵出來的話:“爸,好了,我們也別演‘父慈子孝’那一說了。您別忘了,現在慕家的晨星風投是我在管理,您這位董事長的股份也只比我二叔多了百分之零點五而已。如果我努努力,或許也可以扶持另一位董事長上位,您說,是嗎?”
“你,你什麽意思?”
慕汀臉色白了一瞬,仿佛聽到了堪比天塌的恐怖事情。他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竟然可以扶持別人成為公司大股東,竟然會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趙彩虹尤其睜大眼睛。一時間屬于自己的巨額財産即将被別人拿走的恐慌,讓她還沒等慕汀發作,便沖上前給了慕辰安一個響亮的耳光,長指甲滑過慕辰安白皙的臉頰,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紅。
“小安!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和你爸!那是我們的公司!你怎麽能給別人!”
慕辰安被扇得撇過臉,沒有立刻回答女人。他除了目光裏的不善,神情上也沒多大改變,客廳随即陷入一股令人不安的沉寂。
良久,慕辰安用拇指擦掉臉頰上的血珠,又用食指蹭了蹭指尖溫熱的液體。
看着一點點被碾碎的紅,慕辰安眸子幽深,他轉過臉,冰冷的視線在面前他稱作“父母”的兩人間掃過。
慕辰安勾起嘴角,露出的笑容陰森無情,他狠戾的眼神似露出獠牙的毒蛇在向敵人吐出長長的信子,也讓面前的慕汀夫妻看到頓時覺得瘆得慌。他們不知道自己過去言聽計從的兒子什麽時候長成了可以一口将他們吞下去的野獸?
沒理會父母驚愕的表情,慕辰安坐到沙發上,擺出一副談判者的高傲姿态。他歪頭用手撐在額角,眉心的黑色發絲滑過,露出被擋住的妖豔美人痣,整個人如暗夜裏的鬼魅,危險又迷人。
他目光飄遠,似乎在想一件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不久,慕辰安嘴角噙笑,緩緩道:“爸爸?媽媽?”他語氣很是怪異,接着又低下頭,發出一聲莫名的輕笑。
幾秒後,待到再次擡眸,慕辰安的目光驟然變得凜冽,瞧得緊盯着他的趙彩虹和慕汀兩人心髒同時顫了一下。
他幽幽開口:“你們有哪一天把我真的當做過親生兒子對待嗎?原本就是不相愛的兩人,因為酒後亂性結合生下了我,最後又因為家族關系迫不得已結了婚,談何愛情、親情?”
“婚後,你們扪心自問,有哪一天親自照顧過我嗎?在我還需要喝母乳的時候借口生意忙,把我抛給爺爺和保姆,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來看我一次,勉強到我身邊來宣布一下你們是我的父母。然後呢?”
“媽,你那時候開始與劉家的那位卿卿我我,是嗎?爸,你找了……”莫名停頓,慕辰安按住太陽穴,閉眸,神情假裝疑惑,“嗯,讓我想想,你當時找的誰來?”
睜開眼,慕辰安眼底神色輕蔑,“呵,真是抱歉,您找過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記不清了。不過賀家公司旗下有幾位模特是不是跟過你?不然也不會一夜爆紅啊?”
被自家兒子揭了老底,眼前的中年夫婦忽然覺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罵什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慕辰安說得确實是他們做過的。
但是屬于男主人不可忤逆的尊嚴依舊讓慕汀氣急地吼道:“慕辰安!”
慕辰安神情倨傲,話語裏帶着無辜,“怎麽?爸,我說錯了嗎?您也別氣,我還沒說完呢,您坐下安安靜靜地慢慢聽……”
轉過頭,慕辰安瞧向挂在客廳牆上的牡丹花鳥圖,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從幼年開始,我便總是一個人在家。每天上學、回家、上學、回家…除了爺爺和小叔叔,根本沒有人關心過我。後來小叔叔結婚了,一直到我十歲,都是他們一家照顧我,而我那少得可憐的親情,也總算得到了一點彌補。原本我對你們也都不在意了,只想着你們每個月給我打錢就行,我更不再天真地幻想我們一家三口會一起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因為這簡直是癡心妄想!”
話音一轉,慕辰安冷冽的眼神射向渾身僵硬的趙彩虹,狀似感慨道:“可誰成想?媽,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哎……您母家,趙家敗落了,你跟着的那位劉先生也突然破産了。沒有大量的財務支持,因此你不得不把目光重新放到我爸身上,對嗎?”
趙彩虹聽到慕辰安一字一句說出她極力掩藏的歷史,攥緊的手透漏着慌張與不安,她着急地欲開口卻又被慕辰安截斷。
“不過誰又知道,我爸他早就看不上你了,給你的錢也根本不能負擔得起你的大手大腳。你心裏生氣又害怕,于是開始嘗試‘修複’你們夫妻之間的感情,甚至将圍在我爸身邊的那幾個小妖精都打發了。可不管怎麽樣,我爸他依舊不願看你一眼,所以最後你沒辦法,将我爸的事情告訴了爺爺,你們這些年在我爺爺面前演的戲,也終于被你自己親手拆穿了,是不是?”
慕辰安暗自握拳,骨節咯吱作響,他咬了咬牙,胸膛起伏幅度變大,低聲道:“也是那一次,你害得爺爺生了病!”
他冷冷地斜睥向一旁的趙彩虹,“講到這兒,媽,我還想問問您:您在做事之前,考慮過後果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爺爺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會第一個讓你從慕家離開!”
慕辰安話語中沒有一絲憐憫,吓得趙彩虹不禁向後倒退一步,“小安,你…!你怎麽敢?”
“呵,我怎麽敢?我當然敢啊!至于原因……從我18歲接觸公司事務後,我早已将您在公司中的股份分幾次轉到我名下,只是讓您簽個字的事罷了,很簡單的。現在在慕家,您也只是挂着個‘慕夫人’的空殼而已。”
“您如今用來消費的所有信用卡也都是我一聲令下,便可以随時凍結。所以我先勸您,您若是希望得到想要的一切,維持現在還算不錯的生活,那麽請先安分一點,不要做出那些讓我生氣的事情。”
“另外還有三點您要做到:一、不要去随意招惹爺爺,二、不要去故意挑撥我爸和小叔一家之間的關系,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要惹到我,更不要妄圖以為可以控制我,知道嗎?”
慕辰安依次豎起三根手指,旋即傾身向前,笑得燦爛,然而眯起眼睛的樣子一點也不和善。
趙彩虹臉都白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從母家沒落後一直在憧憬的富裕生活,此刻竟死死地掌握在她的兒子手裏。
這與她計劃的完全不一樣,她本想等到慕辰安将慕家公司完全據為己有後,命令慕辰安将公司的其他富有産業轉到自己名下。有了股份與生意的加持,她一定能繼續過去那種奢侈的闊太太生活。
誰會想到一切變得這麽不受控制?什麽時候慕辰安脫離他們的掌控了?明明過去是言聽計從的啊!
看到女人驚恐、不可置信的樣子,慕辰安輕蔑地笑了,“媽,您別怕,現在您要是聽話的話,我不會把您逼到死路的。您呢,乖乖地做好慕夫人就可以了,好嗎?”
說完,慕辰安臉上的笑迅速消失,言歸正傳,“行了,剛剛說到哪裏來?”
拍了下沙發扶手,他恍然道:“哦,想起來了!說到爺爺知道你們的破事了。後面呢,爸您沒辦法,不得不斷了外面的不正當關系,是不是?嗯……其實我的措辭也不太對,應該是您不敢明目張膽地做了,只敢在外面偷偷地搞,對嗎?”
“我記得前兩個月,我還幫您打發了一個年輕演員呢!小姑娘長得還真是水靈,我也理解面對那樣的女人,爸,您肯定不會不心動。”
“你住嘴!!!”
被自己兒子的言語中傷,慕汀一張老臉立刻挂不住,要打斷慕辰安接下來的話。
慕辰安沒受到任何影響,無奈擺手道:“好好好,不相關的事情我不說了,讓我接着咱們家的事情順下去。”
“當初你們被爺爺談話的時候,我幾歲?應該十歲左右吧?我還記得那天,小叔叔答應晚上要帶我去看電影,所以我放了就學興高采烈地直奔回家裏。”
“但是剛一進家門,我所有的喜悅立馬被你們一句‘孩子我們帶回自己家了’打破了,你們獨斷專行地把我帶回家,然後又把心裏咽不下的氣全部撒在我身上。第一天晚上,就沒讓我吃飯,只因為我說我想回爺爺家!”
“這個‘懲罰’的命令,我記得當時還是爸您下達,媽您默認的,對嗎?不得不承認,你們用這招對付小時候的我也确實有用。挨餓啊……那滋味,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慕辰安眼神空洞,搖頭撇嘴的惋惜樣子似乎正在說什麽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然而下一秒,當慕辰安想到他曾用這個自己最厭惡的方式對待過某人時,心髒遽然産生了一陣猛烈的劇痛。
他唇色慘白,強忍着胸口的窒息,裝作無事地繼續道:“也是從那之後,我在你們面前始終假裝很聽話的樣子,免得你們再無緣無故罰我。不得不說,我這能騙過世人的精湛演技,真多虧了你們的悉心指導。”
趙彩虹低頭不語,唯有兩只絞在一起的手訴說她內心的複雜情緒。慕汀依然神情嚴肅,帶着不可遏制的怒意,一副不知悔改的自負模樣。
慕辰安彎起嘴角,“被你們帶回家的時候,我确實還小,也幼稚,幼稚到以為只要我做到最好,你們一定不會冷眼對我。為了讓你們滿意,我什麽都争第一,卻不想即使我已經得到全校第一,還是會被你們以趕不上別人家孩子為由打擊。”
“我才明白,你們喜不喜歡我根本與我是否優秀無關,而是你們從根本上就讨厭我。因為我的出現,讓原本不喜歡彼此的你們被綁在一起,又因為我,你們過去那種所謂‘自由自在’的生活被迫中止,所以你們從我出生起就不喜歡我啊……”
慕辰安似是嘆息的喑啞嗓音讓屋內的氣溫又降低了幾分,窗外的太陽甚至都驅不散幾人之間的疏離。
“因為不喜歡,所以不要我。因為不喜歡,所以又不顧一切地把我拿回來。因為不喜歡,所以随意體罰…...”
慕辰安說話的語調帶了顫抖,像在隐忍什麽,“既然這樣,從頭到尾抛棄我、利用我、折磨我的你們…有什麽資格讓我尊敬!決定好不要了,那就徹底不要啊!為什麽要把我帶回家!”
坐在沙發上的慕辰安猛地站起來,發紅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如地獄的修羅,怖人至極。
他滿腔怒火,目眦欲裂,忿恨地瞪着面前兩位。
但是當他看到其中一位臉上滿是驚懼,另一位臉上則滿是惱怒,哪一個都不是悔改的表情時,發熱的大腦仿若被潑了一桶冷水,驟然恢複了冷靜。
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慕辰安自嘲地笑了。
也是,抱怨有什麽用?過去多少年了,他們不還是沒變嗎?
閉眸緩了緩,慕辰安繼而失望地開口,“現在我肯叫你們一聲爸媽,已經是對你們的尊敬了。不要再把我的容忍當成你們肆意揮霍的資本,我的事情,你們以後也少摻和!”
慕辰安擡眸,漆黑的瞳孔盯着與自己面容有三分相似,卻臉帶橫肉的男人,警告道:“尤其是爸,您……若是您想盡快退休,我會安排一個很好的養老院。若您不想,就請老老實實地守好自己即将退位的董事長本分,不要再逾矩去做一些不該是您做的決定,不然,我不确定會做出什麽事。”
“你…!”慕汀目露兇色,渾濁的眼睛裏是對自己這個便宜“兒子”不孝言語的盛怒。他幾步上前打算如兒時那般拳腳相加,卻一把被慕辰安握住擡起的手腕,頓時一股鑽心的疼順着手臂讓他龇牙咧嘴。
“爸,您以為我還是十歲嗎?”慕辰安瞥向比他矮了不少的男人,說出的話帶着徹骨的寒氣,眼底也如萬丈深淵般黝黑可怕,讓慕汀與其對視後身形停滞,一雙三角眼跟着瞪大。
将慕汀的手松開,慕辰安沒做過多理會,他整理一下西裝的外套,漠然道:“今天,我對您二位說的一切是盡可能商量的口吻。但,如果後面再發生一次像是楊晴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再這麽好脾氣了。”
轉身走向別墅大門,慕辰安旋即在門口停住腳步,他轉頭,嘴角帶着莫名的笑意看向趙彩虹,“對了,媽,您不知道吧?您的那位劉先生會破産,其實也不是什麽事發突然。我當時為了搜集他勾結貪官、逃稅漏稅、走私販賣的證據,花費了不少精力呢!”
無辜單純地眨眨眼,慕辰安徹底離開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家”。
沒有一絲陽光踏足的室內,慕汀夫婦被蟄伏多年終于露出獠牙的自家兒子吓得一聲不敢發出。
尤其是趙彩虹,聽到慕辰安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她頭皮發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般跌坐到沙發上。他們誰都沒想到,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而已,居然能夠憑自己的力量将一個家族覆滅!
女人木讷地看向身邊同樣面如死灰和帶着驚恐之色的自家丈夫,塗着豔麗指甲油的手指指向對方,“是你!都是你,我才會把這麽可怕的人生下來!我就應該在他一出生時把他掐死!”
轟隆隆的跑車引擎聲蓋住了女人的咒罵,慕辰安面無表情地駛離了海城的遠郊別墅區。
自此,慕辰安與慕汀夫婦沒有再見過面。海城楊家也不知為何股票一落千丈,負債累累不說,生意更大不如前。
不過對于這些消息,此刻身在四川山區的慕辰安毫不在意,因為他現在的目标只有一個——找到夏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