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雨幕
自從季成旭去巴黎出差,夏歲大部分時間在郭陽平家裏度過。
一天下來,他除了複習考試,便收拾屋子、準備郭陽平與自己的三餐,所以出門的次數,除了買菜,屈指可數,而這樣的日子對夏歲來說是難得的惬意。
最近夏歲也粗略地算過,他現在的存款足夠自己撐過十月份的考試,用來支持與郭陽平的日常花銷同樣綽綽有餘。
郭陽平不讓夏歲付房租錢,沒辦法,他只能在飯菜吃食方面填補,不然一直在對方家裏白吃白喝,他總會不自在。
看到銀行卡裏五位數的餘額,夏歲不禁苦笑。不得不說,他真的應該感謝一下慕辰安的出手闊綽,若不是過去作為助理時得到的高工資,他或許到現在都還不完家裏的欠款,也不能存下這些應急的錢。
夏歲考慮好了,下個月他就把城中村的房子退租,到時候再找個別的便宜住處和一份新工作,然後與李老師商量一下,回到泥塑工作室繼續幫忙。
對于夏歲來說,他現在可以抛棄很多東西,只有泥塑不行。因為惟有泥塑是他憑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獲得的傍身之計,更是他的愛好所在。
夏歲想若以後學有所成,他打算開個泥塑教學班養活自己。
在電話裏,他将這個想法告訴了季成旭。季成旭聽見後不僅很支持,還為他規劃好了準備店面時會涉及的方方面面,又說等興趣班作成後要給他引薦幾位學生。
夏歲安靜地聽着從音筒裏傳來的男人念叨聲,時不時低頭笑笑,內心是滿足與平定。
兩人類似唠家常的通話或者視頻,幾乎每天都有。他們雖然一個在白天,一個在黑夜,但是幾小時的時差并沒有澆滅這對新晉情侶之間的分享欲。
季成旭經常把自己在巴黎的所見所聞說與夏歲聽,見到稀奇古怪的雕塑或者景色還會拍下照片發給對方。
夏歲始終耐心地聽着,偶爾看着手機裏的照片評價上一兩句。他雖然沒去過國外,可自從學習泥塑後,對于一些外國文化知識也了解不少。
慢慢地,兩個人的聊天時間越來越長,郭陽平的調侃也随之而來,弄得夏歲之後與季成旭的聯系只會選郭陽平不在家裏的時候。
不過最近幾日,夏歲覺得應該是季成旭在法國太忙了,所以才沒怎麽聯系他。夏歲更不想耽誤對方的工作,便沒主動打過電話,只是每天會發一條短信,提醒對方要注意安全。
……
海城今天下了一場不算小的雨,夏歲呆在家裏看書複習,距離考試還有不到兩周,他需得抓緊時間備考。
窗外突然傳來一道雷聲轟鳴,夏歲停筆,好奇地看過去。
雨水混着霧氣拍打在窗戶上,不僅沒有減小的趨勢,現在看來還有愈下愈大的架勢。
夏歲皺眉,擡眼瞧向陰沉黯淡的天。怪了,明明入秋了,怎麽還會打雷?
烏雲壓城,讓人不由地喘不上氣,也讓夏歲心裏沒由來閃過不安。他愣住幾秒,然後趕忙甩甩頭,讓自己摒棄胸口莫名的感覺。
這一周,夏歲類似心悸的情況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發生。分析了一通,他覺得是因為要考試太緊張了才會這樣,所以他也經常安慰自己,讓自己放松心情。
做了個深呼吸,夏歲重新将視線放到桌面的練習書上。他将書裏每道題的旁邊都寫滿了複習的知識點,紅與黑的水筆顏色交錯,清秀的字體如它的主人一樣看着舒服,除此之外,還能知道夏歲學習的用心程度。
等到夏歲再次擡頭,時間已臨近傍晚。他原本想等郭陽平下課一起吃飯,可左等右等,也不見郭陽平回家,打電話過去沒人接,最後甚至還關了機。
夏歲覺得不太對勁,心裏胡亂猜測郭陽平是不是去了網吧?可一般情況,那人如果不回來,一定會告訴他,今天怎麽會聯系不上?
焦慮在心底逐漸蔓延,夏歲挺直腰背坐在沙發上又給郭陽平打了好幾通電話,無一例外,沒人接聽。
眼看天變得蒙蒙黑,夏歲猶豫片刻從沙發上站起來,拿着一把長柄透明傘出了門。他要出去找人。
到了樓下,嘩嘩的大雨弄得夏歲微微皺眉,可他沒有停留,撐傘直接踏進了雨中。
夏歲記得郭陽平的學校距離他們住的地方不算遠,平時去學校上課,對方如果不騎單車,就會走過去。郭陽平還對他說過,從家到學校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小巷,出了巷子便是學校的東門,于是按照腦袋裏形成的路線圖,夏歲順着找過去。
街上的行人沒有很多,大家都被這場雨澆得只想趕快回到家裏沖個熱水澡。每個人專注于自己腳下的路,行色匆匆,分不出別的心神去關注其他地方。
夏歲神情嚴肅,一邊向四周張望,一邊沿街邊的商鋪指引往前走。鼻尖有水霧飄過,細嗅間留下一絲泥土氣息與清涼感,卻讓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縮縮肩膀,他将身子埋在雨傘下,眼神繼續尋覓熟悉的身影,打算到了學校再給郭陽平打個電話。
低頭瞧着水坑,夏歲一腳跳過去,随後擡眼看向不遠處的一個三岔口,左邊應該是郭陽平說得那條小巷子。
心裏着急,夏歲攥緊雨傘的把手,不禁加快了步伐。
靠近巷口時,他依稀聽到從巷子內傳來的嘈雜聲,可雨滴噼裏啪啦地打在傘布上,混亂中他并沒聽清其中內容,卻察覺得出來裏面應該不只有一個人。
咽了下口水,夏歲懷着疑惑與忐忑走進了拐角。
然而,就在擡頭的下一秒,夏歲臉上血色褪盡,雙腳也被登時釘在原地動不得一下。蝕骨的寒意在他看見不遠處的一個人時從腳底往上湧,如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着小腿向全身攀爬,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夏歲發白的嘴唇微張,他身體止不住地戰栗,小聲地叫出男人的名字:
“慕…辰安……”
陰暗狹窄的巷子裏,空氣似乎被雨水澆灌得充斥着粘滞。在與巷口不到十米的地方,慕辰安穿着一身熨燙得體的黑色西裝背對着站在那裏,他身材颀長,挺立的腰身在雨中更顯勁拔,周身亦散發出一股子絕塵的冷傲高貴,令旁人不敢輕易靠近。
夏歲瞳孔大張,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慕辰安的背影不敢眨一下。也是這一刻,他腦海中關于對方的記憶如被開啓的潘多拉魔盒,所有不好的、悲傷的、痛苦的、難過的回憶像海嘯般将他全部吞噬,更讓夏歲在想到自己被囚禁的那段經歷時,害怕到邁不開一步。
雨依舊自顧自地下着,夏歲握住手柄的指尖發青,他右腳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卻在聽到一個人的痛呼時遽然停止了所有動作。
“呃——!”
夏歲視線快速轉向另一邊,接着整個人如遭雷擊,呼吸跟着猛地一滞。他看到自己剛才苦苦尋找的郭陽平此時正趴在潮濕肮髒的地上被幾名身材魁梧的男人圍在一起狠戾毆打,青年臉上沾滿了怖人的血跡,臉側也被打得紅腫淤青。
瞧見郭陽平這幅凄慘的模樣,夏歲立馬忘記了心裏的恐懼,扔掉傘,慌張地跑過去,大聲喊道:“小陽!”
話音剛落,慕辰安身形驟然頓住。旋即,在夏歲掠過自己要跑到郭陽平身邊的瞬間,慕辰安幾乎不帶絲毫猶豫地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夏歲徹底爆發,他大吼着要甩開慕辰安,“慕辰安!你放手!放手啊!”可慕辰安的力氣不知道比他大了多少,讓他甩不開分毫。
慕辰安咬緊後牙,擡手讓正在施暴的幾人停下來。
夏歲掙脫着慕辰安的桎梏,焦急地看向躺在地上處于半昏迷狀态的郭陽平。對方嘴角流出鮮血,眼睛周圍也高高腫起,渾身被雨水澆濕的樣子像被抛棄在水坑裏的破布。
看清了郭陽平糟糕的狀态,夏歲心如火焚,他惡狠狠地回頭,對鉗制住自己的男人怒吼:“慕辰安,你到底要做什麽?”沙啞的聲音沒有被雨幕遮蓋,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慕辰安寬大的手掌用力抓住夏歲的手腕,他将頭發向後梳起,紮成了一個低矮的丸子頭,露出的額頭白皙飽滿,再配上眉心妖冶危險的紅色美人痣,俊美如天神的面容多了不少的冷豔。
他低下頭,深情地回望着夏歲,當發現對方眼睛裏充滿的是對自己的憎惡時,只覺得心如刀絞。
慕辰安盡力壓下胸口的悶痛與不适,說出的話帶着駭人的冷氣和隐約的委屈,“給他個教訓罷了,你就這麽關心他嗎?”
夏歲依然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他只覺得慕辰安很不可理喻,于是不斷地甩手掙紮,“慕辰安,你發什麽瘋?放手!!”猛然一推,慕辰安被夏歲推得一個趔趄,握住夏歲的手也不自覺松開。
趁着這個空檔,夏歲大步跑到郭陽平身邊,焦急地尋問道:“小陽?小陽你沒事吧?”
夏歲将人艱難地扶起來,混亂的雨水順着兩人的發絲滑下,和着紅色的血珠落在深淺不一的大小水窪中,發出一聲聲悲鳴。
郭陽平甩甩頭,恢複了片刻的清醒,他擡着一只胳膊,低聲喊疼。夏歲聞言目光向下,當看到對方那只耷拉在半空中的手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郭陽平的右手,被生生打斷了嗎?他可是還要畫畫的人啊!
夏歲頓時遍體生寒、頭痛欲裂,他瞪向正盯着他們的慕辰安,咬牙道:“慕辰安…你怎麽敢!”但對方漠然的模樣似乎對這件事毫不在意。
這個混蛋!
抿緊嘴,夏歲收回憎惡的視線,用盡力氣撐住郭陽平,小聲安慰道:“來,小陽,沒事,我們先去醫院,我帶你去醫院。”
郭陽平捂住腹部,屬于年輕人的沖勁讓他仍舊不怕死地與慕辰安對峙,語氣卻不同于氣勢的嚣張,虛弱的很:“慕辰安,你記住,陳姐自殺的事情和你們誰都脫不了幹系!”
轟隆——!
一聲震耳的悶雷,夏歲驟然僵住。
陳姐…自殺?
怎麽回事?明明他上周還去看過她啊!
發生了什麽?
夏歲張大眼睛再次看向慕辰安,可那人的神色中明顯帶了躲閃與不忍。
不知疲倦的雨水順着發絲流到眼眶中,酸澀的感覺讓夏歲下意識閉上眼睛,他渾身被澆透,體內仿佛在經歷煉獄,時冷時熱。
被夏歲扶住的郭陽平狀态更差,不僅滿身是傷,滾燙的體溫昭示着他還發了高燒。
慕辰安雖然看上去比他們優雅從容,可消瘦的身形與深陷的烏黑眼窩也證明,最近他過得不怎麽樣。
這場雨把所有人都澆得極其狼狽。
“唔……!”聽到郭陽平痛苦的嗚咽,夏歲反應過來。先不去想別的事了,要快點把人送到醫院去才行!
誰成想,慕辰安偏偏不願讓夏歲這麽做。
看到夏歲與郭陽平踉跄着邁出第一步,慕辰眼睛微眯,擡起下巴示意,周圍幾個男人得了命令,把他們很輕易地扯開。
“小陽…!”
夏歲急切地伸長手臂,卻還沒等抓住什麽,脖頸側面的劇痛酥麻便讓他失去了意識,向下倒去。
慕辰安自身後穩穩地接住被打昏的夏歲,他将人視若珍寶般橫抱在懷裏,坐上車,然後吩咐道把郭陽平送去醫院治療。
高架橋上,一輛急速行駛的S480內,慕辰安垂首仔細地瞧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夏歲。
将近兩個月沒見面,他真的好想他。
溫熱的手心貼近男孩兒帶着雨滴的蒼白臉頰,肌膚相貼,慕辰安眼底的肆意貪婪宛如觊觎寶藏的惡龍,讓夏歲在睡夢中不由地打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