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那不是他的孩子
第二天清晨,夏歲從季成旭家的大床上醒來,用了好一會兒他才弄清自己現在在哪裏,然後快速坐起身,用手背蹭蹭嘴角不小心流出的口水,拖沓着拖鞋走出了卧室。
餐桌邊,季成旭已經做好了早餐在等他。對方看到他,放下手中的英文報紙,笑道:“小夏,早安,睡得如何?”
夏歲滿是歉意地點點頭,“抱歉,季大哥,我,有些睡過了。”
季成旭搖頭,招手道:“沒事,正好我也做好了早餐,快來坐,嘗嘗味道如何?”
夏歲聽了,看向擺放在餐桌上的精致早飯:金槍魚三明治、煎蛋、雞胸肉沙拉還有幾個牛角包,再配上溫熱的牛奶,說不上很豐盛,但是看得出來做它們的人很是用心。
入座後,夏歲先吃了煎蛋,一口下去金黃的蛋液從中間流出,還是溏心的!接着他又拿了塊牛角包,咬下去的一刻酥皮的香甜充斥滿口,夏歲眼睛睜大,瞧向季成旭,“好吃!”
看到眼前男孩兒吃得滿意,季成旭心情也不錯,他喝了口黑咖啡,“你若是喜歡,我以後每天都給你做。”
意味不明的話放在過去或許會讓夏歲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兩天的相處下來,夏歲與季成旭之間的距離不再像原來那般生疏,他難得開起玩笑:“天天吃會膩的。”
季成旭一聽,挑眉,認真道:“沒關系,我會每天換着花樣兒為你做。”
夏歲笑而不語,不再搭話,繼續低頭品嘗三明治的味道。
望着眼前垂首的男孩兒,季成旭眼底神色逐漸帶了向往,一種對未來生活的向往。如果夏歲真的與他在一起了,那麽像這樣安靜恬淡的時刻,将會有很多吧?
落下眼簾,季成旭也開始吃起早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吃完飯,夏歲主動收拾起廚房,他剛好借季成旭的食材為陳玲煮了一鍋鲫魚湯來補充營養,一切準備完畢,兩人回到各自的房間內換衣服,打算一起去醫院看望陳玲。
客房內,夏歲正在穿衛衣,恰好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看着屏幕上的陌生數字,夏歲心裏莫名一跳,他拿起手機猶豫了幾秒,選擇挂掉,怕是什麽騷擾電話。
可很快,那邊人又打進來,夏歲眼神瞟向手機,這次他接起來,按下通話鍵,小心地說道:“喂?”
“你在哪?”男人陰冷的聲音帶着刺骨的寒意,夏歲在聽到的瞬間倒吸一口冷氣,他像是被毒蛇纏身,石化般一動也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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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慕辰安!
此時,慕辰安的車正停在夏歲租住得破舊筒子樓前。他坐在車裏,一手用力地握住方向盤,手背上的青色血管突出,另一只手捏緊耳邊的手機。
聽到那邊長久沒回應,慕辰安側頭盯着遠處黑漆漆的樓道口,咬牙再次問道:“說,你在哪?”
夏歲嘴唇發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剛要下意識回答對方的問題,卻忽然反應過來他們現在已經沒什麽關系了,自己也沒什麽必要像原來那樣言聽計從。
穩定了心神,夏歲按住狂跳的心髒,回道:“我們…分開了。”
“分個屁!”一聲怒吼讓夏歲身體微顫,“夏歲,告訴我,你在哪裏?”似乎覺得自己語氣過重,男人吐出一口氣,“聽話,我們談談。”
完全是命令的口吻,聽得夏歲心裏酸澀,這人從來只會對自己蠻橫無理。
他艱難開口拒絕:“不要……”
他與慕辰安還能談什麽?談慕辰安過去是怎麽欺騙他的嗎?還是談這人又打算用什麽花言巧語躲過他的指責嗎?他們之間曾經有無數次好好談談的機會,卻全部被那人浪費了,所以這一次,夏歲不打算再給慕辰安機會了。
聽到夏歲堅定的回絕,慕辰安瞳孔驟縮。
不要……夏歲竟然說不要?嗓子仿佛被塞入一團厚重的棉花,堵得慕辰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呵!”忽然間,一聲莫名的輕笑在兩人之間響起,慕辰安趴在方向盤上,眼睛卻擡起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語氣陰森,喘着粗氣,緩慢地開口:“夏歲,你他媽是不是和季成旭在一起?說,是不是?”紅血絲遍布眼白,讓慕辰安此時看上去很是吓人,他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瘋魔。
像是做了錯事被抓包,夏歲呼吸一滞,他握緊手機,因為力氣很大骨節幾近變得青白,幾秒後,匆匆落下一句:“不是。”快速挂斷了電話。
夏歲急促地呼吸,手指抖動着把剛剛的電話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也是這時候,夏歲才發現他對于慕辰安的感情并不是那麽輕易能夠删除的。深入血脈的喜歡早已附着在骨髓裏,随着再次聽到慕辰安的聲音被喚醒,他想見他,更想抱他,可是不行,因為那個人自始至終都在騙他,于是理智與情感的拉扯,将他折磨得瀕臨崩潰。
夏歲癱坐到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落到地上,身體顫抖的程度讓他支撐不住站立,只能倚靠在床邊。
為什麽?為什麽一個人可以用那樣深情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同時又欺騙着自己?他不懂,也不明白,只有渾身撕裂般的疼痛在告訴他,原來用情至深也是一種罪罰。
現在他就在受着這種懲罰。
不久,“咚咚!”的敲門聲讓夏歲猝然回神。
門外季成旭問道:“小夏,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發了。”
夏歲聽了,急忙擦幹眼淚,回道:“嗯,馬上就好!”說着他扶站起身,又匆匆拿紙巾對着穿衣鏡将臉上的淚痕擦幹。
他不能讓季大哥看出來哭過,對方一定會擔心。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他與慕辰安的事情,不能将別人拉進泥潭。
深呼吸幾次,夏歲看自己的臉色好多了,打開門,看見在等他的季成旭,笑道:“季大哥,我們走吧!”
季成旭定定地瞧了夏歲一會兒,沒發現什麽異常,又勾起唇角,“好~”他總覺得剛才在門口聽到了夏歲的哭聲,不過看樣子應該是他想多了。
……
将夏歲送到醫院,季成旭先離開了,他今天要去一個雜志封面的拍攝現場看看,所以不得不留夏歲自己在這邊。
夏歲拿着早上熬得魚湯,走進陳玲的病房,對方目光空洞無神,正看向窗外的景色發呆,連他進來了都沒察覺到。
夏歲沒打擾對方,只将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不小心弄出的聲音才讓陳玲回神。她轉過頭,看到是夏歲,笑出來,“小夏,你怎麽又來了?”雖是責怪的話,不過語氣裏能聽得出來,她很高興。
調皮地眨眨眼,夏歲回道:“陳姐,你這嫌棄我了啊?我太傷心了~”說着做出抹淚的姿勢,逗得陳玲笑出聲。
整個上午,夏歲都在一邊忙活,一邊與陳玲聊天。
午時過了不久,陳玲轉頭瞧向夏歲倒水的身影,冷不丁開口道:“小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雖然這兩天他們在談話間自動回避了一些事情,可陳玲明白夏歲一定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夏歲動作一頓,轉過身來望着陳玲消瘦的面容,他清楚陳玲口中的“知道”是什麽意思,于是抿緊嘴,面色沉重地點點頭。
陳玲不在意地笑笑,“你坐下,我和你說件事。”
坐到椅子上,夏歲擡眼看向對方。女人此時只用一根黑色皮繩将烏黑的長發綁在脖頸一側,過多的碎發垂落在臉側,透出股溫馴淑靜。
将一縷落發向耳後拂去,陳玲輕聲道:“小夏,你知道嗎?那種初為人母的喜悅真的會讓我覺得不管多困難的日子都能熬過去。”似是在懷念什麽,女人垂眸摸向自己的小腹。
夏歲心髒被攥緊,他蹙眉抿住嘴巴,不由地放慢了呼吸。
“你們啊,別看我平時在工作上雷厲風行,可我的性格一開始并不是這樣。還記得剛從縣城出來,到海城找工作的時候,我連對別人多說兩句話都會臉紅。”陳玲眉眼彎起看向夏歲,問道:“是不是想不到我原來的樣子?”
夏歲沒說話,只是用一種疼惜的眼神回望着陳玲。
陳玲收回視線,目光飄遠不知道在看着何處,她繼續道:“後面為了工作,為了游走在各種顧客之間,我不得不将自己變得圓滑市儈,所以成了現在的模樣。而且你們應該都不知道,其實我有一個交往了很久很久的男朋友,他在一家建築公司上班,是個小職員,所以工資沒我高,再加上他偶爾喜歡跑去賭錢,所以我們的生活大部分要靠我賺得錢來支撐。”
“但是我的工作總歸是特殊,雖然掙得多,可就像鄰居們說得一樣,正經女孩兒的工作哪會是晚上?他們大多數人都覺得在酒吧當領班的女人一定是不檢點、私生活混亂的,這也是為什麽,我男朋友總勸我換一份工作。”
“可是,如果我換了工作,我們的生活會過得更拮據了,所以我也一直沒換,因為這件事男朋友還與我吵過幾次架。有一次我們倆被怒火澆了頭,我記得很清楚,他指着我的鼻子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和哪個有錢的上過床了!你是不是給我戴綠帽子了!”
沉聲笑了兩下,陳玲自嘲道:“呵,你看,流言蜚語一多,連我男朋友也開始懷疑我了。可是小夏,你信我嗎?我雖然在酒吧當領班,但是真的從來沒和別人發生過關系……”
說完,女人無奈又自嘲地搖搖頭。也是,任誰看她過去的樣子估計都不會想到她是個如此守身如玉的人吧?自然不怪那些人多想,更不怪她男朋友對她懷疑。
夏歲眉頭緊鎖,堅定地點了點頭,“我信。”
陳玲一愣,随後她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看向窗外,似是嘆息般說道:“可有的人不信,所以我被下了藥,與除了我男朋友之外的另一個人發生了關系,那人小夏你也應該知道是誰了吧?”
看似平淡的話語,卻包含着深深的無力、無助、委屈與憤慨,仿佛深海裏早已掀起波濤巨浪,可海面上依舊風穩無聲。
夏歲坐在椅子上低着頭,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馮家公子在海城一直耀武揚威,所以我沒辦法與他抗衡,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我男朋友知道了這件事,不僅和我提了分手,還偷走我們所有的積蓄,我沒去追回他,因為我也覺得自己髒了。” 這時,陳玲說話已經帶了輕微的顫抖,神情也有些不對勁。她如枯槁的雙手攥得很緊,似乎在壓抑着很是痛苦的情緒。
長呼出一口氣,陳玲開口道:“再後來,我知道我懷孕了。但我記得當時我明明吃了藥,卻不知道為什麽還能懷孕,原因沒有人深究,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是我故意懷得這孩子,只為了傍上馮家,而任誰看這個孩子也是那個馮家公子的,可是……”
陳玲轉過頭,眼瞳漆黑一片,帶着攝人的幽深看向夏歲,“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馮建寧的,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孩子!”
一句話,如一枚重型魚雷在夏歲腦袋裏砰的一聲炸開。夏歲失去了所有思考,只能睜大眼睛看向面前的女人,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個字。
不是馮建寧的……?
腦子裏猛然想起馮建寧說過的話:“能怎麽解決,強行拉到醫院給流了呗,扔了筆錢我就走了,沒管她後面怎樣,反正死不了……”
一瞬間,夏歲的身子宛如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寒冬,徹骨的冷意順着脊背往上爬。
所以自始至終,在慕辰安的提議下,被馮建寧強制流掉的孩子根本是無辜的!那根本不是馮建寧的孩子!
看到夏歲怔住的模樣,陳玲笑了,表情中帶了隐約的癫狂,帶了将沉痛悲慘的過往再次生生剜出來給別人展示的悲戚與瘋癫,“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這麽确定?”
女人蒼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因為我在三個月的時候去做了基因鑒定,結果證明我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馮家的孩子!是他們!他們以為我的孩子是他們家的孩子!那些人,那些人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們把我綁走,押到了一家私人醫院,是他們把我的孩子生生打掉了!”
陳玲音調陡然提高,“血,全是血,從我的身下流出來,冰冷的手進入我的身體裏,把我那個還未成型的孩子殘忍地拿出來。我就那樣躺在病床上,看着他沒了呼吸,然後身體變冷,變得僵硬!是他們殺了我的孩子,而那些罪魁禍首卻一點愧疚都沒有,那是我的孩子啊!!”
“啊——!!!!”陳玲抱住頭開始瘋狂尖叫。
回憶起她被強行按在手術臺上的場景,陳玲的情緒突然失控,她胡亂揪着自己的頭發,尖聲叫喊。
警報聲立時響起,接着一群護士醫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夏歲被趕到病房外,他還處于驚駭木然的狀态回不了神,茫然失焦的眼神,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失去的孩子不是馮建寧的,是陳姐自己的孩子,卻被他們那群人,因為慕辰安的一句“那就打掉吧”,殺死了!
心髒仿佛被尖銳的利刃一刀一刀淩遲,夏歲痛苦地捂住胸口大口呼吸,慘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流下,視線也逐漸模糊,最後夏歲兩眼一黑,暈倒在病房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