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

第6章

江聲坐在電影院門口的按摩椅上睡得正香，被戚回搖醒。

“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戚回低頭望着江聲，說話時臉上沒有擔心的神情，更多是在陳述事實。

“按摩椅太舒服了。”江聲答道。

江聲的聲音因為剛剛睡醒有些沙啞，聽着有幾分性感。

他剛才在按摩椅上确實睡得很沉，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江聲夢見了今天下午那位只見過一面的女人，她和戚回在一起。

江聲背對他們，想要遠離他們，卻不論怎麽走，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們。

好像他拼命地走，做的只是無用功。

沒想到一睜開眼，便看見戚回距離很近地望着他。

戚回身邊沒有別人，戚回只在看他一個人。

目光平靜溫和，像過去六年多的每一天一樣。

過了這麽多年，每次看到戚回用專注的目光望着他，江聲依然會心動。

這個男人，本來和他毫無交集，現在卻在他身邊，目光關注着他，願意用珍貴的時間陪伴他。

江聲作為戚回的單方面愛慕者，不禁感到自己怎麽可以要求更多。

他該滿足的。

按摩椅停止了工作。江聲支付了按摩半小時的費用，在電影開場前五分鐘剛好結束。

戚回到達電影院的時間相當準時。

不論是工作，還是工作之外，戚回都是一個守時的人。

江聲從按摩椅上站起來。

“要買爆米花嗎？”江聲問。

“我不吃，你買個小份的。”

“那我也不吃，電影挺刺激的，不适合吃爆米花。”

“嗯。”

江聲剛到就取了票，他和戚回一前一後通過驗票口，走進電影院。

他們的座位在影院最中心的位置，因為是周末，來看電影的人很多，很快他們周圍坐滿了人。

電影節奏非常快，各種槍戰、格鬥的音效從影院環繞立體聲的音響中不斷響起，敲打人的耳膜。

江聲特意選了一部血腥暴力的電影，要看的便是視覺上的刺激，劇情不用動腦筋，也不需要投入太多情感，這樣的電影可以令人放松。

以江聲對戚回的了解，他知道戚回不喜歡情感和文藝類的電影，太過沉悶的科幻片也會讓他昏昏欲睡。

沒想到，看這麽血腥暴力的電影，在周圍觀衆都十分喧鬧的環境中，戚回依然睡着了。

江聲側頭看向戚回向右低垂的腦袋，無奈地笑了。

他往下坐了坐，放低肩膀的位置，把戚回的腦袋輕輕扳過來，靠在自己肩頭，讓戚回睡得更舒服些。

接下來的劇情，江聲沒再看下去，他腦子裏塞滿了和戚回有關的事情。

和戚回在一起的這六年多，他們在經濟上完全獨立，兩人都從公司領取工資，按股份拿利潤分成。

生活上，雖然沒有明确規定AA的具體方式，兩人都很大方，會主動支付同居時的各種開銷，基本上兩人的付出維持在平衡狀态。

唯一打破平衡的是江聲喜歡送戚回各種禮物。

江聲家境好，父母又慣着他，他對金錢沒有那麽看重。他喜歡戚回，好不容易和戚回在一起，當然會忍不住買各種好東西送給戚回。

名牌手表，高定西裝，奢侈的度假……每一次拿出手的都是他精心挑選和準備的。

戚回和江聲不同，即便戚連城沒出事時，戚家的生活也很低調，戚連城不允許家裏人花錢大手大腳，一切開銷以實用為主。

這樣的家教養成了戚回不注重物質享受的性格，再加上同意和江聲在一起時他家剛出事，手裏沒什麽閑錢，不可能回送江聲同樣規格的禮物。

戚回嘗試過一兩次拒收江聲的禮物，依然熄滅不了江聲送戚回禮物的熱情，他便默默地收下了禮物。

後來戚回漸漸掙了錢，一樣一樣地照着之前收到的禮物，買了相同價值或檔位的禮物送還給江聲。

江聲剛開始收到禮物還很高興，以為戚回在用心回饋他的感情。後來有一次，江聲無意中發現戚回送他的禮物，和他以前送戚回的禮物幾乎能夠一一對應上。

江聲這才明白，戚回是不想虧欠他。

江聲因此大受打擊，但他很快反省自己，認為自己以前确實做錯了。

戚回自尊心強，怕麻煩，感情內斂，不喜歡糾纏和解釋，他怎麽會在接受了許多貴重的禮物之後而不有所表示呢。

于是江聲不再經常送戚回特別貴重的禮物，而是更加用心，送雖然不貴重，但戚回用得上，或者符合他喜好的東西。

對于這些禮物，戚回倒是不反感，但也沒表現出特別感動來。

戚回忙，他不可能像江聲那麽細心和用心，每次收到江聲的禮物，作為回禮，他會主動滿足江聲的一個要求。

江聲偶爾會對戚回說起想去哪裏度假，想看什麽電影，想去什麽地方玩，平時被戚回因為忙碌而拒絕的要求，戚回在收到禮物不久之後就會安排一次。

回想起這些，江聲忍不住想，他和戚回的關系并不自然。

說他們不相愛吧，他們對彼此都很好，相敬如賓，對這段關系都用了心，誰也沒有三心二意。

說他們相愛吧，他們對彼此的好卻都好像沒有那麽純粹和沖動。江聲有些過于讨好戚回了，而戚回對江聲的好不是自發的，而是完完全全的被動。

所以，戚回如今是厭倦了嗎？

終于熬到這段關系快要結束的時間，提前展露出疲态。

畢竟他陪江聲演了幾年情篤意真的戲碼，又不是專業演員，終究會累。

如今解脫的曙光在望，他用自身将江聲陪他創業的人情債還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年齡到了，戚回開始考慮自己的将來了。

戚回想要的将來，陪在他身邊的人必定不是江聲。

電影在江聲的胡思亂想中結束，燈光亮起，觀衆開始離席。

戚回睡得很沉，在燈光和嘈雜的噪音中依然沒有醒。料誰連續加班一個多星期也會感覺疲憊。

等觀衆走得差不多了，江聲才輕輕搖醒戚回。

戚回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整個影院空空蕩蕩的，不由得按了按額頭。

“人都走光了，抱歉，我睡着了。”

“沒關系，你加班累了，晚上早點睡，你該補補覺。現在公司進入穩定期了，你沒必要像以前一樣拼命，很多工作不用親力親為，在上面做好指揮就好。”

“技術的事你不懂，我要是不管，他們肯定會出亂子。”

“出了亂子再想辦法補救，你的下屬也需要機會成長。”

他們走到地下停車場。

戚回是打車來的，車留在了公司。江聲開車，戚回坐在副駕駛。

車還沒開出停車場，戚回已經用手機查看起了工作文件。

今晚的電影他們一起看了，卻好像等于沒看。

今晚的約會他們都出席了，卻像是沒有發生過。

江聲感覺胸口裏是空的，那裏好像破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填也填不滿。

摯愛的人在身邊，他卻感到無比孤獨，這種感覺讓他渾身發冷。

等紅綠燈時，又一陣耳鳴不期而至。江聲皺着眉頭咬着牙，握緊方向盤，手臂繃緊，手背和小臂上的青筋顯露出來。五十多秒，在紅燈變綠之前，他将這陣伴随着頭痛的耳鳴忍了過去。

聽覺一恢複，江聲禁不住叫了戚回的名字：“戚回。”

戚回不知在考慮什麽問題考慮得正投入，隔了十來秒才回應一聲：“什麽？”

“沒事。”

江聲從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戚回也自始至終沒有轉頭望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