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聲放下咖啡杯,剛站起身,一陣尖銳的耳鳴讓他又坐了回去。
頭皮某處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大腦深處有隐隐的鈍痛感,伴随着眩暈。
耳鳴漸漸消失,聽力随之下降,世界像是在一瞬間被拉遠。
江聲感覺他全身像是浸泡在一大池水中,外界的聲音被包圍着自身的水隔開了,聽不真切,變得不再真實。
之後是長達十秒鐘全然的寂靜。
江聲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姿勢不變,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全身僵直,握成拳頭的手卻在顫抖。
一分多鐘後,江聲身體放松下來,恢複了輕松自如的神情。
他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江聲不打算回家,咖啡館不遠處有一家商場,他想去商場裏轉一轉。
到了換季的時節,秋裝早在兩個月前已經上市,江聲想着給戚回買幾身新衣服。
戚回太忙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工作上,完全不會在意穿衣打扮這種瑣事。
上大學時,戚回便是如此。
那時候,戚回每到換季的時節,如果發現衣服舊了,便會照着之前的衣服,或者別人偶然間推薦的款式,一次性買上十來件。
這十來件衣服能選擇一兩種不同的顏色,都算是他用心買過了。
江聲和戚回在一起之後,全面接手了幫戚回買衣服的任務。
戚回身材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江聲熱衷于通過着裝将戚回改頭換面。
将戚回打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凸顯出戚回獨特的氣質和外貌上的優點,江聲會感覺非常滿足。
當戚回順從江聲的喜好時,江聲會覺得戚回是真正屬于他的,只屬于他。
不過江聲和戚回一起生活,在其他方面,他們倆同樣馬虎。
比如吃飯,江聲從小到大是被家人照顧慣了的,哪裏會照顧別人。
他們創業時,忙得想不起來吃飯,餓了經常點外賣。
江聲負責銷售,不得不陪客戶應酬,他的酒量就是與客戶拼酒鍛煉出來的。
江聲很惜命,他心疼自己,也心疼同樣辛苦的戚回,所以每次一有時間,便拉着戚回回他父母家,吃家裏阿姨做的飯菜,補身體兼養胃。
後來公司漸漸發展得步入正軌,江聲不用再每天忙得團團轉,他開始學着在家裏做飯。
做得不好,但他和戚回終于偶爾能在自己家裏吃上一頓家常便飯,也算是生活質量提高了。
如果讓江聲評價他和戚回一起度過的六年多時光,江聲第一時間想到的詞彙是忙碌和充實,還有一點遺憾。
遺憾在于,他和戚回的情侶關系遠遠比不上他們的工作夥伴關系密切和默契。
如果他們的關系就此結束,以後回想起戚回,江聲到底應該把他定義為前男友,還是前合夥人?
這真是個好問題。
想到以後,江聲不由得想起治療的事情。
治療是件大事,江聲必須盡早找到合适的醫院和醫生,敲定治療方案。
手術的時間可能真如那位老醫生所說,越快越好。
因為江聲發現,剛才耳鳴和失聰發作時,他的手也無法控制地顫抖了好一會。
自從決定瞞着家人、朋友,以及戚回,江聲便有了不在當地醫院做手術的想法。
那麽去哪裏呢?
江聲想起一個朋友,叫步青雲,是江聲的大學同學。
步青雲是上海人,畢業後回上海發展了。
在大學時,步青雲只跟江聲熟,跟江聲玩得好的那幫朋友沒有交集。
江聲隐約記得,步青雲提起過他母親在醫院工作,還是一家相當不錯的醫院。
畢業後江聲和步青雲偶爾聯系,江聲找他幫忙倒不算唐突。
江聲找出步青雲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步青雲很快接了電話。
寒暄過後,江聲直接說了自己生病的事情。
“怎麽會……你現在還好嗎?”步青雲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還好,病情目前影響不大,我完全能正常生活。就是手術的事情有點麻煩,我想去上海。”
江聲簡單說明了需要瞞着家人做手術的情況。
江聲聽到電話另一端步青雲嘆了好幾次氣,幾番欲言又止,最後說:“做這種手術,家人陪在身邊比較好。”
“我知道,只是現在情況特殊,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幫忙沒問題,不過你要想好,自己一個人真的能扛下來嗎。”
“我想好了。”
“等我消息。”
“青雲,謝謝你。”
打完電話,江聲已經置身于商場的四層,四層賣男裝,江聲找到熟悉的品牌,走進店面。
給戚回和自己各買了兩套衣服,江聲乘扶梯下樓,路過一層的星巴克時,餘光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聲停住腳步,隔着星巴克的玻璃窗,看到了戚回。
戚回坐在一個圓桌邊,他對面坐着一位女士。
女人年齡介于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氣質溫婉,落落大方。外貌不算特別出衆,但五官耐看,妝容和穿着都讓人感覺舒适,笑起來又顯得有幾分可愛。
圓桌很小,可能是為了聽清彼此說話,兩人身體前傾,距離很近地聊天,看起來十分熟稔。
不知道女人說了些什麽,戚回微笑,神情愉快而放松。
這種愉悅不設防的笑容,戚回極少在江聲面前展露,江聲每次見到戚回露出這樣的笑容,都是在戚回家人面前。
和江聲在一起時,戚回大部分時間很溫和,稱得上溫柔,但總有種客氣和疏離在其間。
似乎和江聲在一起,戚回從未真正感到放松過。
哪怕他們做過最親密的事,長時間地接過吻,共同達到過身體愉悅的巅峰,還不止一次。
時間長了,江聲接受了戚回略微冷淡的性格,反正江聲愛戚回,而戚回一直在江聲身邊,這對江聲來說是最重要的。
愛有許多種模式,這種模式不一定不正确。
江聲對戚回有信心,只要他和戚回之間的承諾依然有效,以戚回的性情和人品,他不會輕易背叛江聲。
如果是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江聲會不動聲色地走過去,裝作偶遇,介入他們的談話。
在交談中,江聲能夠輕而易舉地将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邊來,然後快速套出對方的所有有用信息,以及對方的意圖。
如果對方真的對戚回有意,交談之後,也會打消念頭。
可是今天,江聲突然不想這樣做。
他不想動,感覺很累。
江聲假裝沒看到戚回和與之交談甚歡的女人,轉身離開,走出商場大門。
臨下商場門口的臺階時,江聲停住腳步。
這樣走了很沒勁,像是落荒而逃。
與其在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不如把事情弄清楚。
江聲拿出電話,給戚回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五六聲,戚回接了電話。
江聲轉身,隔着商場的玻璃門,遠遠看到戚回站在星巴克的玻璃窗外面接電話。
戚回已經從店內走出來了。
江聲和戚回中間隔着許多來來往往的人,戚回的視線始終沒往江聲的方向看,他的視線注視的是星巴克裏面和他一起喝咖啡的女人。
“你在哪兒?”江聲問。
今天是星期六,戚回上午出門時對江聲說,他去公司加班。江聲因為約了施向楠下午一點見面,便沒陪戚回一起去加班。
江聲沒想到,他會在距離公司不算近的一家商場與戚回偶遇。
“我在公司。”
戚回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一如既往好聽的嗓音、平靜的語氣,卻讓江聲的血液一瞬間冷卻了,凍成了冰。
可能是因為沒有聽到江聲接話,戚回繼續說道:“你是想提醒我下午陪你看電影嗎?現在時間還早,我兩個小時以後出發。”
“你身邊很吵,好像有很多人。”江聲說。
“我剛剛下樓了,現在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裏。”
“公司的咖啡機出問題了?”
戚回對江聲的問題沒有感到異樣,平靜地解釋道:“我想喝冰拿鐵,公司的咖啡機做不了,我剛好想透口氣,就下來了。”
江聲一字一字清晰而緩慢地說:“我買好電影票了,在電影院門口等你,你別遲到。”
“不會。”
江聲挂了電話,看見戚回轉身拉開星巴克的玻璃門,走了進去。
不用親眼看見江聲也知道,戚回會對對方說“抱歉,打電話時間有點久”,然後重新坐到女人對面,繼續之前的話題。
江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停車場,又是如何坐進車裏的。
江聲感覺腦子裏完全亂了套,思維比聽到自己得腦瘤的那一刻更加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