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上下着雨。已經夜裏八點多了。高鐵駛入清江。靠窗的座位邊坐着個男人,臉上駕着副金邊眼鏡,露出一片弧度精致的下颌,嘴唇顏色淡淡的。乘務員路過好幾次,他都沒有擡頭,似乎一直在睡覺。
旁邊的助理推推他:“孟制片,清江到了。”
孟蘭馳慢慢眨了眨眼睛,“哦”一聲,又看了看自己抱在懷裏的袋子,助理笑了:“您弟弟知道你趕去給他過生日一點很高興。開了多久的會,飯都沒吃呢就往高鐵站趕。”
孟蘭馳眼神懶怠,有點沒睡醒的意思,卻笑着:“多少年沒給他過生日了。你不知道,他跟我媽出國的時候,才丁點兒大呢。”
下了高鐵,出站口的時候,助理給他撐着傘。孟蘭馳還穿着開會時的純色黑西,黑色細領帶上別着枚金色領針,他身段出衆,容貌俊秀,仰頭看着天空時,确實不像個制片,倒像電影節上剛下來的明星。
“不等家裏的車來接了,外面排着那麽多出租車,我随便上一輛,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孟蘭馳對助理說完,也不撐傘,打開一輛出租車門,坐進去,“師傅,郁園。”
雨夜的出租車是寂寞的。孟蘭馳今天說了夠多的話,也聽人說了夠多的話,一致的不一致的,恭維的暗諷的,針鋒相對的或者化敵為友的。
孟蘭馳進門的時候,派對已過泰半。
方寧榆臉蛋紅紅地喊了一聲“二哥”,孟蘭馳微微笑着應一聲,邊應着,邊脫下外套,抻着衣領挂到玄關衣架上,背着身時,露出一副極漂亮标致的男性身體,寬肩長腿,最顯眼是一把窄腰,收束在筆挺的西褲裏。
小孩兒哪見過這種男人,這種陣仗,一個個紅着臉蛋,像喝醉了,不敢說話。
孟蘭馳環視一周,又問:“你大哥呢?”
“在房間,嫌我們吵。”方寧榆苦笑。
孟蘭馳把給方寧榆的禮物掏出來,某日本游戲公司發行的頂配版游戲機,附帶全套游戲軟件。
“那個超級貴。”小榆的同學羨慕着,“小榆,你哥哥真好。”
小傻瓜方寧榆笑笑,眼睛不自覺地看向坐在對面的一個女同學,白皮膚,妹妹頭,一張很可愛的初戀臉,看着小榆對她笑,臉蛋紅紅的。
孟蘭馳心想,這也太他媽青春校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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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蘭馳坐下後,也玩了一會兒游戲,喝了幾杯調制酒,小朋友大着膽子勸他再玩,他搖搖頭,“不喝了,我明天還上班呢。”
孟蘭馳提着一個紙袋,往樓上去。
方寧榆也不問,知道他是去找大哥的。
他們總背着自己說悄悄話,他都習慣了。
孟蘭馳走到蔣正柏房門口,喊了一聲,蔣正柏從浴室擦着濕發走出來,身上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運動短褲,身上散發着淡淡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不像三十的,倒像十七八的少年,餘光瞟見有人進來,手向後捋了把頭發,露出還沾染着水汽的眉眼,眼神淡淡的,看似打量,實則驅逐。
他看到孟蘭馳,愣了一下,三兩下擦幹頭發上的水珠,把毛巾挂在脖頸上,貪那一點涼,說:“小榆不是說你今天不來?”
他關上門,隔絕一樓的人聲。
這是孟蘭馳第二次走進蔣正柏的房間,房間陳設和高中那會兒沒多大變化,窗臺多了幾盆小小綠植,床頭多了幾疊書,幾份打印資料散在枕頭上,黑屏的平板插着耳機,他可能洗澡前在聽歌或者看視頻。
孟蘭馳很快收回目光,笑着:“有空就來了。”
孟蘭馳後退一步,看着蔣正柏轉過身來,兩個人面對面地,幾秒鐘的時間裏,又陷入詭異的沉默。
孟蘭馳避着他的眼神,這一刻,他跟剛才樓下那個成熟優雅的成功人士完全不一樣了,對着蔣正柏,有種讓人心驚的稚嫩和純情,像高中生一樣問:“你怎麽不接我電話?”
“你打給我了?”蔣正柏低頭翻了翻手機,确實有一通未接來電,“抱歉,下午接了太多電話,剛好漏了你這通。”
孟蘭馳笑一聲,又說:“你看到剛剛小榆那個樣子了嗎?他肯定喜歡那個圓臉的女孩子。他才上學多久啊。”
蔣正柏也笑,門外人看熱鬧,“早晚有一天因為這小子早戀被叫到學校喝茶。”
孟蘭馳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高中的時候不是也早戀,校花學姐呢,陣仗可比小榆要轟動。”
蔣正柏笑着坐到床上,“那會兒知道什麽啊?有點好感,朋友起哄,懵懵懂懂談了一場。”
他看着遲遲沒有坐下的孟蘭馳,微微眯着眼睛,戲谑地,“你怎麽不談?那會兒喜歡你的也很多吧。”
“想跟自己喜歡的人談。”孟蘭馳的手往蔣正柏枕頭下一摸,蔣正柏來不及阻止,果然,被孟蘭馳摸出一盒煙來,他笑着,挑着腿坐在床上,打開煙盒,抽出一根銜在淡紅的嘴唇上,無端端顯得暧昧誘惑。
是高中的時候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還是喜歡的人并不鐘情自己呢?這話說得含糊而微妙,讓人不自覺多想。
“你之前問我,喜歡什麽類型的,你呢?”蔣正柏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的嘴唇,雪白細長的煙身插在微微翕動的唇瓣間,心裏閃過那個公裏數,“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孟蘭馳明顯愣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一會兒,又随即像被點燃的一團火,低着頭沒看他,
孟蘭馳心裏描畫着蔣正柏的輪廓,怕露出端倪,吐出的每個字都和他相反,“我喜歡年紀比我小的,不用那麽聰明,傻乎乎也好,能圍着我轉的。”
蔣正柏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冷淡,含着戲谑的笑,鋒芒畢露:“喲,看不出來,你喜歡這一款。”
孟蘭馳幹笑兩聲,又把剛剛那個紙袋拎過來,“剛剛禮物給小榆了,我還有禮物,想送給你。”
“送我禮物?”蔣正柏看着他,“什麽東西?”
同坐在一張床上,孟蘭馳僅僅因為這個原因就心跳加速,他甚至不敢動,怕自己一點點動靜都驚動這個人。他小心翼翼地拆開紙盒包裝,裏面是一瓶某大牌今年新出的夏季限定香水,方正大氣的純黑瓶身,瓶蓋鑲嵌着華麗的秘銀,“逛商場看到的。看到就想送給你。”
蔣正柏挑眉:“為什麽就想到送給我?我生日可不在五月。”
孟蘭馳心想,收下就是了,怎麽還刨根問底起來了?猶豫着,給出一個回答:“謝謝你呗。”
“謝我什麽?”
“謝謝你......記得我花生過敏,也問我會不會疼。”
就這麽一點點東西,從蔣正柏指縫裏溜出來的一點信手拈來的關愛,孟蘭馳卻珍而重之。
蔣正柏翻起自己的袖口,挽到臂肘,露出一段有力的青筋凸起的小臂,他接過香水瓶,朝自己的手腕噴了一下,十秒鐘後,自己聞了聞,滿意點頭,又看着蘭馳,像看一個金屋裏住着的卻吃不到彩色糖果的孩子——他似乎以為,接受到的每一份善意和好感,都是明碼标價的,都是需要償還的。
“什麽味道?”孟蘭馳問。
蔣正柏就把手腕伸到他唇邊,“你自己聞。”
孟蘭馳愣了一下,微紅的臉湊過來,眼睫顫動着,鼻尖輕輕擦過蔣正柏的腕部皮膚,輕輕皺了皺鼻子。
又像貓一樣。
蔣正柏微微皺眉,習慣性地,像對付自己原先養的不聽話小貓菲菲,把手舉起來。孟蘭馳不設防地往他身上撲了一下,像朵雲,也像露水,墜壓到他身上,腿疊着腿,臉貼着胸,狼狽又親密。
“聞完了?”蔣正柏沒動,等着孟蘭馳自己爬起來。
孟蘭馳卻仿佛喝醉了,頭靠在蔣正柏的肩上,嘴唇似有似無地擦過柔軟衣料,眼睛閃動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撫摸他的鬓角:“你這裏,自己修的,還是理發師給你修的,那麽好看?”
蔣正柏抓住孟蘭馳不規矩的手,攏在胸口,沒松開,“蘭馳。”
“唔?”
“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就喝了一點。”
“還是喝太多了,”蔣正柏淡淡地訓斥着依偎靠在自己肩膀的孟蘭馳,“貓一樣,扒拉人。”
“蔣正柏,”孟蘭馳心跳如雷,他知道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有點太過火了,他一見到蔣正柏,就好像被下達了一種特殊的加密咒令,所有的眼神、肢體和吐息都已經脫離了理智的疆域,依附着可怕的潛伏多久的本能,叫嚣着,靠近我,親吻我,使用我,“貓可愛嗎?”
沒有回答聲。孟蘭馳的聲音太細小了,轉瞬即逝,閃電一樣在房間裏滾動一遭,又突然消失了。
孟蘭馳再無動靜,好像睡着了。
昏昏沉沉間,他被摟緊,又很快松開。他感覺有人在摸他的眼睛,淡淡地,如同水流過卵石。
三秋泓
抱歉,這章大改,請再看一遍。我想來想去,文的節奏還是按暗戀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