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蔣正柏從醫院回家的路上,依然想着孟蘭馳最後那個眼神,熱切,又痛苦。
他能感受到孟蘭馳有話想對自己說,但是最終沒有說出來,很明顯,他依然缺乏勇氣。
蔣正柏說:“蘭馳有點不對勁。”
方紫霞“嗯”了一聲,“他看起來很累。孟方舟真是不知道在幹點什麽,難道找不到高級護工嗎?”
蔣正柏就不再說了。
蔣正柏再次見他是四天後,一個周六的下午。
這一天是方紫霞要登場獻唱的音樂會。噱頭名號早就打出去了,雜志報紙上都刊登過,連微博上都有數量不小的轉載,所以到了這一天名流如雲。
蔣正柏帶方寧榆在後臺的休息室,方紫霞還在化妝,沒一會兒,有人敲門進來。是孟蘭馳,西裝革履,銀懷表,金胸針,白玉一樣的臉,真是風流無匹。但是他臉色并不好看,顯得悶悶不樂。
孟蘭馳強撐着笑,和方紫霞說了一會兒話。
說起孟方舟病情,他有點無奈:“前兩天進ICU了,不過很快又出來了,他就折騰我吧。”
方紫霞問:“你一個人啊,當時怎麽沒打電話給我?”
孟蘭馳愣了一下,很明顯,當時的孟蘭馳腦海裏根本沒有這個選項。
孟蘭馳笑着說:“知道你要排練,太打擾了。”
這種客套又生分的話又讓方紫霞愣住了。
方紫霞在臺上唱歌的時候,孟蘭馳坐在第一排,仰頭望着,依然是沒有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個鑽石一樣的媽媽還讓他驕傲嗎?這個問題孟蘭馳會拒絕回答。
Advertisement
方紫霞的節目是壓大軸的節目,響遏行雲的歌聲結束,掌聲四起。美麗的歌唱家優雅地致謝,對着話筒,用動聽的嗓音說:“今天這首歌,是我回國後獻唱的第一首歌,獻給你們,獻給清江可愛的人民,獻給我的故鄉,也獻給我的三個孩子。”
這是沒有提前告知的環節。
“因為出國學習,我虧欠我的孩子許多,現在,我終于有更多時間陪伴他了。”
孟蘭馳僵硬地牽住方寧榆,坐在第一排,身後都是黑洞洞的鏡頭和強光燈,這對孟蘭馳來說并不陌生,可是此刻,他卻覺得手腳發冷。
臺後。
孟蘭馳把外套脫下來,扔在地上,坐在那張窄舊的折疊凳上無措地抓揉着自己的頭發,
“為什麽你們都可以那麽熟練地粉飾太平?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孟蘭馳情緒非常不好。他前兩天一直在重症病房陪護,指标忽高忽低,孟方舟忽痛忽醒。他整夜睡不好覺,心想,萬一,萬一爸爸沒了,他就是一個沒人要的沒有家的人了。他怕得渾身發抖,如墜冰窖,夜裏一度高燒到了三十九度。清江沒有其他親戚,張叔家裏兒子也住院了,在那幾十個小時裏,他甚至都找不到人來說說內心的恐懼和無助,哪怕有個人抱他一下呢?
《屈原列傳》裏講,人窮則反本,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
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給方紫霞打個電話。
孟蘭馳冷笑着,控訴着,仿佛已經怨恨了很久:“我呢?我當時十七歲,因為我已經快成年了,所以我理所當然應該理解父母的抉擇嗎?小孩子是沒有心的,小孩子是善忘的,小孩子都是記吃不記打的?你出國,把我扔在清江;爸爸覺得我長大了,說要歷練我,把我扔到北京,我算什麽啊?我是條家養的狗啊。”
方紫霞驚訝地:“沒有,蘭馳,當時媽媽是不得已的,我心裏也很亂,你爸爸那件事情給我傷害很大,我在這裏待不下去了!”
孟蘭馳看着她:“有道理。所以,電話也從一周一個,變成一個月一個,然後,半年一個一年一個,到最後,你記不記得多久沒給我打電話了?我是你的錯誤嗎?看到我的臉聽到我的聲音都讓你覺得很痛苦嗎?現在我三十歲了,你們覺得我足夠成熟了,像個真正的男人了,可以理解你們當時的抉擇了,所以那麽輕描淡寫地打算把前塵往事都揭過,要我參演你們的合家歡節目嗎?!操,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兒!”
他說了太多話,到最後開始颠三倒四了,他沒有力氣地靠在牆上的時候,感覺有個人用外套把他包裹住了,他厭惡地掙開,奪門而出。
到了停車場,他開車門進去,正要關門,一雙手緊緊抓住車門,擡頭,是蔣正柏的臉,蔣正柏眼中暗潮洶湧,“你下車,你這樣子怎麽開車?”
孟蘭馳看着他,眼睛通紅:“你走開。”
“孟蘭馳,下車!”蔣正柏厲聲說。
“我不要,你聽到了嗎?滾開!”
孟蘭馳用手去關車門,莽撞又瘋狂,他身高一米八,偶爾健身并非細狗,鬧起來力氣還挺大。猛然間,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他的後脖頸,他一瞬間就感受到了那種滾燙壓抑的力量,寬大,有力,富有攻擊性和掌控欲。
“孟蘭馳!聽不聽話!”
他傻了,停住所有動作,像被提留起來的一只貓,茫然地看着蔣正柏。
蔣正柏愠怒:“你他媽的滾下來,坐副駕駛座去,我來開車!”
暴走狀态下的孟蘭馳沒說話,乖乖地,從中控臺跨過去,坐到副駕駛。
蔣正柏上車,甩上車門,上了保險,也不跟孟蘭馳說話,哄的把那輛轎跑的油門踩到底,神情冷漠地把車開出地庫。
停在個紅燈前,蔣正柏又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只穿着襯衫的孟蘭馳。孟蘭馳不理他,他也不理孟蘭馳,大手抻着衣領,一抖,罔顧對方意願地披在了對方的肩上。
“抓疼了?”好半天,蔣正柏憋出句話。
車開到跨海大橋,天色也暗下來,只有天邊那抹淡淡的玫瑰紅。
孟蘭馳已經平靜很多,丹鳳眼冷冷的,顯得很凜然不可侵犯,“沒疼死。”
又過了好一會兒,孟蘭馳憋出句,“往哪兒開啊?我車快沒油了。”
蔣正柏冷笑一聲,眼皮都不帶掀的,“往海裏開,都別活了。”
孟蘭馳噎住了,自己還沒聽蔣正柏這麽說過話呢,勁兒勁兒地壞,還有點兇。
孟蘭馳眼皮一抖,偷偷地看蔣正柏。蔣正柏穿個修身的薄絨衫,上身肌肉線條非常流暢漂亮,下擺全紮進褲腰裏勾出非常精悍利落的弧度,臉上表情臭臭的。
孟蘭馳小聲:“別啊,六點多了,該吃晚飯了。”
蔣正柏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還記得要吃飯?”
孟蘭馳臉都紅了:“對不起。”
蔣正柏斜他一眼,“吃什麽?”
孟蘭馳看這方向是往浦南去的,海邊人家,“吃海鮮面吧。我請你,再來兩瓶汽水。”
蔣正柏沒搭理他,又開了一會兒,車倒是在一家面館門口停下了。
孟蘭馳這輛跑車造型實在風騷,銀灰色如一道停駐在陸地的閃電,車牌號還是連串的。這種豪車停在簡陋的面館門口,引得行人紛紛注視。
蔣正柏和孟蘭馳一前一後下了車,掀起那道有點髒污的塑膠簾,推門進去了。
一坐下,孟蘭馳先接了兩杯熱水,遞給蔣正柏一杯,自己小口喝完後身上暖和了,又想把外套還給蔣正柏。
蔣正柏說:“我不冷,你穿上吧。”
孟蘭馳就把外套穿上了,兩邊肩各大了半寸,而且有點空落落的。兩只袖口蓋過白皙掌根,反正就是,挺像穿男友外套的。
外套上沒有那種常見的男士古龍水的味道,只有一點凜冽的薄荷味兒須後水的香氣。
蔣正柏用熱水燙了一遍筷勺,推到孟蘭馳面前,才說:“吃點什麽?”
“你點吧,點貴的。”孟蘭馳有點讨好的意思。
“點貴的?”蔣正柏看他一眼,還是沒有給笑臉,“198的海鮮面兩碗,北冰洋兩瓶,行吧?”
“你說了算。”孟蘭馳又笑笑。
吃着面,蔣正柏突然說:“好點了?”
孟蘭馳咬着面條,他吃相說是文雅,不如說是笨拙,不會吸溜,就小口小口咬,那一碗198 的面,吃了十分鐘都沒下去多少,眼見着就要沱了。
孟蘭馳看着他,鳳眼有點海邊的濕氣,“你是又要教訓我,別老是任性地對其他人發脾氣嗎?”
蔣正柏微微眯着眼睛,像打量獵物的冷酷獵手,又很快失笑,“我還能教訓你孟蘭馳?”
孟蘭馳不愧是搞文藝工作玩兒剪輯游戲的,移花接木,“怎麽沒有,剛才,你抓我脖子那一下,你敢說沒有?”
蔣正柏把孟蘭馳的汽水蓋兒沿着桌邊撬開,推過去,“提示一下,情緒駕駛,車毀人亡。”又看着他,舔了舔嘴唇,有點哄人的意思,“真抓疼了?”
三秋泓
整點評論給俺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