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孟方舟老毛病犯了,顱內高壓,嚴重眩暈。孟蘭馳恰好回清江跟幾個資方和制片吃飯,睡在家裏。他趕緊和司機秘書一起把他送到醫院。在治療過程中,孟方舟有短暫的昏迷。孟蘭馳穿着睡衣拖鞋,外面罩着羽絨服,坐在病房門口,不停地喝水和上廁所。
張叔拍拍他的肩膀:“蘭馳,別怕。”
孟蘭馳嘴硬:“我沒怕。”又站起來,一副坐不住的樣子,“病房打點好了嗎?”
張叔讓他坐下:“一切都打點好了。你坐着休息。一會兒就可以去看爸爸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恢複意識了,很快又睡着了。等他醒過來,你們再去看看他。”醫生認得孟蘭馳,從小孩兒到青年,也算認識十幾年了,就多說了幾句,“你爸爸的老毛病,平常啊,還是要注意,別惹他着急,飲食清淡點,這幾天肯定去應酬過了吧,血脂也有點上升了。”
孟蘭馳點點頭,看醫生走了,又對張叔說:“張叔,您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陪夜。”
張叔不同意:“陪夜辛苦,你前兩天還有點感冒呢,身子骨吃不消。我陪着就行,你回去睡一覺,等你爸爸醒了我打電話給你。”
孟蘭馳搖頭,态度很堅決,“我陪着吧。”
張叔知道拗不過,“我也一起。”
房間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孟蘭馳睡在私人病房裏那張陪護床上。隔着一張藍色的簾子,孟蘭馳能聽到孟方舟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好像沒呼吸了,孟蘭馳又趕緊坐起來去看。
昏暗的房間裏,孟蘭馳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沒忍住,碰了碰孟方舟的手,這是爸爸的手,握筆寫字的,不太撫摸他,也從來沒有打過他。
孟方舟隐秘地抓住父親的一根手指,好像能汲取到一些力量。
“爸。”孟蘭馳叫了一聲。沒人應他。孟蘭馳知道,孟方舟是世界上唯一的僅有的徹徹底底屬于他的血親。
他是真的害怕。
孟方舟的生物鐘并沒有停止運轉,他在早上六點半的時候醒過來了。孟蘭馳趕緊叫來醫生護士。他幹站在床邊,看到眼神依然渙散的孟方舟嘴唇動了動,他以為要喝水,“你要喝水嗎?還是哪裏痛?”
他湊近了,很少離父親那麽近,甚至可以感受到父親的體溫和身上的味道,幾秒鐘後,他聽清楚了,孟方舟問:“你昨天......昨天......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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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哭。”孟蘭馳唇角弧度嚴肅。
“大男人......不能哭。”孟方舟依然說教着。
“我知道。”孟蘭馳語氣無奈。
下午的時候,方紫霞也聽說了孟方舟住院的事情,說要來看看他。
孟方舟讓張叔給自己洗臉梳頭,重新換了套病號服,又多穿了一件考究的卡其色開司米,坐起來,手裏捧着本裝模作樣的書。
孟蘭馳覺得挺無語的,又覺得有些好笑。
方紫霞敲門進來,臉上化了淡妝,長裙大衣,依然是鑽石一樣漂亮的女人。她看着孟方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我來看看你。”孟蘭馳視線飄向門外,這才發現蔣正柏竟然也來了。
孟蘭馳與蔣正柏,隔着一對已經沒有緣分的舊時夫妻對視着。
方紫霞不客氣:“你老成這樣了。”
孟方舟有些受傷:“全是孟蘭馳氣的我。”又說,“你沒怎麽變。”
方紫霞有些抱怨:“舒婉婷不在?她不來照顧你,蘭馳那麽忙,讓蘭馳來陪?”
孟方舟愣了愣,又低落地:“我和她沒結婚。”
“無名無份跟着你十幾年?孟方舟,你挺行啊。”方紫霞笑了,“真看不出,你還能幹這樣的事情。出軌的時候不說很男人嗎?抱着她,對着我。”
方紫霞也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太重了,好像有重翻舊賬的意思,止住話頭,抿着嘴唇又不說話了。
孟方舟無從辯解,只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娶了。”
方紫霞微微皺眉。
兩個人的眼波淡淡地流動着,前塵舊怨都已經過去太久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所以再多的話也不好說了。
方紫霞又向門外喊:“正柏,進來。”
孟蘭馳聽到方紫霞那麽說,一夜未睡而幹燥的嘴唇動了動。
為什麽非得是現在這個時候?為什麽非得把蔣正柏叫進來?
蔣正柏走進病房,站在床前,“孟叔叔。”
方紫霞拉住他的手,對孟方舟說:“是蔣旭的兒子。和蘭馳同歲的。”
孟方舟剛剛就看到病房門口的男人了,個兒高,腿長,氣質相當出衆,漂亮又板正,像他記憶裏迎風的軍旗。他其實有點不是滋味,看到蔣正柏,就很難不去想遺傳給他這副容貌的父親蔣旭。
孟方舟客氣兩句:“帥小夥啊,現在回國了,做點什麽工作?”
孟蘭馳忍不住,生硬地加入話題,怕孟方舟說些不好聽的:“他搞投資的。”
孟方舟詫異:“你怎麽知道?”
孟蘭馳喉結滾動,內心焦灼,知道爸爸排斥姓蔣的,多的話一句都不能說,只說:“認識。”
孟方舟沒什麽情緒地“哦”了一聲,心裏暗自比較着,蔣旭的兒子更帥一些,但我的兒子俊;現在搞投資都是要賠錢的,工作也沒有蘭馳工作好;那小子有妻有子沒有?蘭馳這混賬東西還孤家寡人一個。
想到這兒,又問蔣正柏:“成家立業了?”
蔣正柏笑容溫和:“還沒。”
孟方舟滿意了,挺好的,光棍一個,沒比孟蘭馳強到哪裏去。
他孟方舟的兒子比蔣旭的兒子有出息。他仿佛在這場對峙中得到了勝利。
孟蘭馳不知道自己爸爸腦袋裏的彎彎繞繞,尴尬的談話裏,主動看向蔣正柏,“你開車過來的?醫院路上很堵吧。”
“還好。”
蔣正柏表情客氣而疏離,跟那天晚上又不太一樣了。孟蘭馳難過地想,他們現在的交情,看起來也确實就是認識了。
一切都好像是一種隐晦的提醒,提醒孟蘭馳,在蔣正柏和孟蘭馳之間,永遠站着各自血肉相連的親人,永遠逃不開那麽一層尴尬得讓人窒息的關系,也永遠無法越雷池一步。
“我,我給你們去洗點水果。”孟蘭馳承受不住了,抱着果盤想離開病房。
“不用了。”方紫霞站起來,留下慰問品,“不坐了,讓你爸爸多休息。我們先回去了。”
孟蘭馳送到病房門口,蔣正柏又說止步,看着方紫霞去按電梯時,又對孟蘭馳輕聲說:“你昨晚沒睡好?”
孟蘭馳“啊”了一聲,像被雨淋濕的小貓似的,無助地看着他。
蔣正柏看他眼下淡淡青黑,聲音更低,“你也多休息,有事情,打我電話吧。”
孟蘭馳心裏有漣漪,但是面上不露聲色,“能打給你嗎?”
“你不是存着我號碼?微信也行。”蔣正柏笑了,“蘭馳,我們又不僅僅是認識。”
孟蘭馳心頭陣陣暖流淌過,高興,又別扭,解釋說:“剛剛爸爸在。”
“我知道。”蔣正柏又伸手,把孟蘭馳羽絨服的衣襟整了整,像兄長照顧幼弟,這份照顧本來是小榆專屬。
孟蘭馳臉上也微微發燙,甜蜜而溫順地接受蔣正柏的關心,看蔣正柏轉身要走了,忍不住,情急之下抓住了蔣正柏的手。
蔣正柏也有點愣住了。
孟蘭馳在雙手緊握的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種難言的悸動,那種悸動是從心髒的位置蔓延開來的,讓他微微眩暈。
蔣正柏看着他。這個年輕男人的手是冰冷的,尤其是削薄漂亮的指尖,像融化了一半的雪一樣,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掌心。
蔣正柏以為他害怕,回握了一下孟蘭馳的手:“沒事的。”
那一瞬間,孟蘭馳覺得自己忍不住了,想要在孟方舟的病房門口,想要在方紫霞等待電梯處不到五米的地方,破釜沉舟地向蔣正柏坦白自己心中的一切。
他的胃裏好像有很多蝴蝶在撲閃,他沒辦法,他受不了,他感覺自己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可是最後,他把嘴閉緊,松開了蔣正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