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酒店包廂裏的人們漸漸散了,喝多了就男人們,彼此摽着榜子,三三兩兩的,慷慨激昂,或不勝唏噓地大聲說着話,腳步些微踉跄地陸續往外走,喬希微笑着和每個人揮手告別,極力掩飾住內心深處的訝異。
那些之前,除了韓斌外,各個都是溫文爾雅、舉止有度的男人們,在酒精的蒸騰下飛速轉變的樣子,實在是令她難以想象和嘆為觀止。
好在紀晚澤卻與他們不同,他沒有忽地提高八度的調門,也沒有一下子便豐富多彩起來的表情,更沒有頃刻間就顯得突兀誇張的各種肢體語言,喝多了的他,好似倒比以往沉寂,沒了那份張揚、倒多了幾分穩重。
此刻,他倚在椅子裏,一半的身子斜靠在喬希的身上,握着喬希的手好像正在冥思着什麽,他的手比以往更熱,熱爾幹,灼灼地捂住喬希的,然後忽然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一下子就笑了,“小希。”他說,然後轉了頭,醺然地看着她,“他們羨慕我,他們每一個都羨慕我,你看得出麽?”
喬希便也笑,“是麽?羨慕你什麽?”
紀晚澤拉過喬希的手,把手背放在他的唇邊摩挲,臉上漾出一種滿足的笑容,低喃道:“自然是羨慕我娶了你……”
他笑容可掬的模樣,像足了個招財貓的表情,明知他是醉了,喬希卻忍不住逗他,“這麽高興麽?可韓斌不是說,你那時說過,我不是你的菜,你一定不會娶我這樣的女人。”
紀晚澤臉上的表情一肅,一邊的嘴角扯起個不屑而憤然的弧度,“他那是忌妒!赤/裸裸的忌妒!”
“那你沒說過那樣的話麽?”喬希又問。
紀晚澤轉過頭看她,挑了挑眉梢,似乎極力讓自己清醒些,不料卻突地打了個嗝,他面上一窘,忙是伸手在喬希的眼前猛揮,似是要趕跑他剛剛制造出來的酒氣,喬希笑着拉住他的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紀晚澤明顯地怔了下,愣愣地問道:“你問了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說過堅決不會娶我……”
紀晚澤孩子般無辜地對喬希瞪起眼,瞪着瞪着自己卻又笑了,賴皮兮兮道:“那時說過又怎麽算數,難道你現在還跟十幾歲時一樣的想法麽?我那會兒還喜歡過教我們班化學的實習老師呢,可現在我都忘了她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她一笑特別甜……那現在,我可是最不喜歡,那種看着就甜甜的女人了……”
一個醉鬼的狡辯,卻讓喬希愣了愣,她垂了眼睑,自己悄悄笑了。
這樣的話拿來反問她,還真是沒有說服力,她可不就是和那時一樣,十年,她喜歡一個人,看着那個人從男孩兒變成了男人,她卻還是喜歡,從未變過。
小李的車終于到了樓下,打電話上來,喬希便扶起已然有些昏昏欲睡的紀晚澤下樓,勉強扶到車邊已經是有些氣喘籲籲,小李見了,忙過去從喬希身邊接過紀晚澤,把他扶進了車裏,喬希再上車的時候,紀晚澤已經把頭靠在窗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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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發動起車子,對着喬希笑笑道:“喬老師,您以後有事早點兒喊我過來就好,紀總這麽大塊頭,您一個人怎麽弄得動他,有次我陪着紀總去應酬,他喝多了,我扶他上車時,險些都被他帶了個跟頭的。”
喬希聽了有些茫然,“晚澤以前喝過那樣醉麽?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小李約莫是覺出失言,臉上馬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說:“紀總醉得那樣,腦子裏還惦記着怕您擔心,讓我先拉着他去了桑拿房,把酒氣蒸出來才回家的。不過也只是那一次,紀總酒量好,一般很少喝多。”
喬希笑笑,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紀晚澤,忽然想起問道:“對了,小李,杜樂淘那邊怎麽樣,我也忘了打電話問席悅,一切都還好吧。”
“嗯。”小李點頭,“我之前送席助理回去,聽她說了,說杜小姐再住院觀察24小時就可以出院了,她找了個護工晚上在醫院守着,也是剛剛才回的家。”
喬希聽得有些慚愧,再怎麽說,杜樂淘的事也算不到席悅頭上,紀晚澤避嫌,自己又躲了,倒讓個不相幹的人照顧了一個下午,他們不聞不問的,好像總是有些說不過去,想着是要給席悅打電話表達下歉意和感謝,看了眼時間有些晚,才是作罷。
“那杜樂淘明天出院你還要去接她是麽?”喬希放棄了給席悅打電話的念頭之後問小李道。
“是,跟杜小姐約了一早就去醫院接她去學校的,她說下午有堂考試,早上還要去學校準備下,我送完杜小姐,再去接紀總,應該也不會晚。”小李回答道。
剛剛一直睡着,還不時發出輕微鼾聲的紀晚澤,這時不知怎麽迷迷糊糊地睜了眼,聽見小李說起杜小姐,蹙眉道:“對啊,小李,不是讓你去接杜小姐,你怎麽上這來了?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她那邊要是需要接,你就不用管我,我自己開車去公司。行了,你停這吧,我下車,你去接她。”說着竟要去拉車門。
喬希吓得趕緊按住他的手,小李尴尬的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聽見喬希驚呼了聲,只讷讷地說了句:“沒事,喬老師,車門鎖着呢……”
好在紀晚澤拉了下門沒拉開,便又迷迷糊糊地靠着車門繼續睡,沒再折騰,就這麽一直睡到了家,小李幫着把他送進了卧室,才又離開。
喬希幫着紀晚澤換好了睡衣,擰了熱毛巾給他大概擦了遍,自己才去洗澡,洗好澡出來,卻看見紀晚澤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把她那一側的地方也占了。
她試圖把他推回去,推了幾下卻是推不動,只好坐在床頭拍他的臉,小聲說道:“晚澤,往那邊挪一下,好不好?”
拍了幾次,紀晚澤才含糊地應了,肉蟲子般弓了身子,往一側拱了拱,勉強總算是給喬希讓出了些地方,她這才小心地在他身邊躺好,剛拉了被子給兩個人蓋上,準備關燈,紀晚澤卻是又一擰身,給喬希抱了個滿懷。
紀晚澤幾乎是整個身子轉過來抱着喬希,他的分量壓得喬希幾乎有些透不過氣,她掙了下,盡力地往一旁躲閃,紀晚澤卻像是黏在了喬希的身上,她躲一點,他便又栖過去一些,最後喬希沒有辦法,只好又喊他,“晚澤,聽話,別這樣擠我啊,我喘不上氣。”
紀晚澤迷迷糊糊地“嗯”了聲,撩開眼皮看了眼喬希,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快要把喬希擠到床下去了,才是拉着她又往回躺了躺,嘴裏說道:“對不起啊,小希。”
喬希笑笑,伸手關了燈,“沒關系,睡吧,不早了。”
“對不起。”紀晚澤又說。
“沒關系,睡吧,晚澤。”喬希只好也又回道。
怎料到紀晚澤可能是醉得太厲害了,這會兒竟是發神經似的,反複只來回念叨着“對不起”這三個字,喬希無奈地嘆口氣,伸手回擁着他,輕輕拍撫着他的背,柔聲地哄,“晚澤,好了,你沒有對不起我,快睡吧。”
“我就是對不起你!”紀晚澤像個固執的孩子似的,黑暗中竟然擡高了聲調又喊了句。
喬希失笑,幹脆便又順着他的話頭說:“嗯,你對不起我,那咱們以前的事都不管了,以後好好的行不行?”
紀晚澤吭哧了聲,一下子沒了動靜,喬希以為他便這樣睡了,剛是松了口氣,忽然卻又聽他開了口,聲音似乎還帶着哽塞道:“可是,以後也好不了了,永遠都好不了了。”
喬希覺得猛然心口一凜,拍在他背後的手一下子僵住,下意識地便開口問道:“為什麽?”
紀晚澤吐息的熱氣,帶着淡淡的酒味,就繞在喬希的鼻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是醒着還是睡着,只覺得他的身子似乎微微有些發顫,過了下才聽見他說道:“因為我結婚了,我有了喬希,她是個好女人,很好很好的女人,任何一個男人娶了她,都該對她好,我不能對不起她,她已經很可憐,很可憐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的在意她,他們每一個人,對她都是虛情假意,他們欺騙她,算計她,利用她,他們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幸福,如果我再對她不好,那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片刻的怔忪過後,一股熱流迅速地湧進了喬希的眼底,眼淚猝不及防地頃刻間便奪眶而出,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一時間在喬希的腦海裏膠着奔騰,而那個說夠了醉話的男人,卻是哼唧了幾聲,把頭紮在她頸窩,深吸了幾口氣之後,便滿意地再次呼呼睡去。
喬希獨自在黑暗中無聲地哭了會兒,然後擁住紀晚澤的頭,把眼淚蹭在他的頭發上,輕輕開口道:“晚澤……謝謝你能這麽對我,有這三年的時間,對我來說,其實已經足夠了,你已經幫我圓了我多少年的執念,從今往後,你不用再這麽為難,我其實也并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可憐,你再稍等些時候……等……等我這次回來,咱們最後一起過一次年,然後我會離開……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