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美
我總是忘記介子龍內心是住着一個痞子的，并且每次都會被他那可憐的假象所蒙蔽。
我擡頭看着他皺起眉頭，一本正經地提出那樣的要求，松了松被指甲掐疼的手，心煩意亂了起來，覺得這午後的陽光是那麽的令人躁悶。我舔了舔嘴唇，極不情願地答應了他：“好，我打聽！”
心裏壓抑着一團委屈，越發覺得這本就小的陽臺更加擁擠了，我深深地呼吸着，卻感覺自己越來越喘不過氣來了。介子龍聽到我的答應，一下子就舒展了眉頭，無賴地看着我還要說些什麽。我“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坐了起來，趕緊打斷道：“你放心。下周，我一定會帶回有用的信息。” 說完就頭也不回，三步并兩步地逃出了陽臺。
被太陽曬了一天的弄堂，并沒有因為夜晚而涼快起來，處處殘留着白日的餘溫。空氣卻變得潮潮的，帶着河塘裏獨有的氣息。我沖着空氣使勁嗅了嗅，躁郁的心情這才慢慢沉降下來。
樓下吃飯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我跑到後廚向正在打下手的陳嬸要了些剩菜飯，就踢踢踏踏地出了門。晃着手中的袋子，心裏不禁高興了起來。今天客人來的多，剩菜的品種自然也多了，阿美這下又能好好飽頓口福了。
出了店門往右拐，路過兩個小巷口，向右手側看去，就會發現有一條直接通向池塘的小路，窄窄的，只能容兩個人通過。
阿美就住在這條小路的盡頭。
我認識阿美的時候，她還是小小的，勉強有手掌心這麽大。聽附近的阿婆說，她媽媽不知道怎麽就掉進河裏，再也沒出來過。後來阿美的兄弟姐妹被人抱走的抱走，走丢的走丢，最後就只剩下了阿美這一只還留在這裏。
我還清楚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當時我和介子龍正打鬧着路過小路，都沒有留意那裏有一只小貓，探出半個身子歪頭看着我倆。那時他被我逼到了路口，一腳就踩在了尾巴上。一聲刺耳的喵叫聲瞬時響起，硬生生把我倆吓了一跳。再低頭去看時，她已經縮回到牆邊，蜷着身體，顫巍巍地舔着尾巴。
介子龍輕輕地走了過去，小心地把她提起來，放進懷裏。小小的身子仍不停地顫抖着，一雙大大的眼睛卻好奇地盯着眼前這個人。他這時一邊輕輕地安慰着她，一邊小心地提起她的尾巴仔細地檢查着。
看着介子龍低着頭細聲細語說話地安慰她，眼睛裏洋溢着滿滿的溫柔，我心口一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這個一直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痞子的人。
那時我們決定把這只小貓養在店裏。可每每把她帶回去，一時瞧不住，就會讓她溜出來，跑回這裏。後來介子龍也無奈了，只好把店裏已經準備好的貓窩搬到這裏，還不時地給窩裏增加裝飾。有時看到她那條微彎的尾巴，介子龍就更是滿滿的愧疚，更是加倍地寵她。
如今這條小路已經成了阿美的專屬道路，一個微型的貓式宮殿俨然建在路的那頭。
我走過去的時候，阿美正在窩裏四仰八叉地睡着。看着她露出來的小腦袋，一時玩心大起。我小心翼翼地把食袋口開了出條小縫，湊到她鼻子上，拿手扇了扇。
阿美鼻頭皺了皺，又使勁皺了皺，突然睜開眼睛，沖我“瞄”了一聲，就一骨碌地翻過身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才慢悠悠地走到食盆旁，蹲了下來。見她仰着頭，一臉期待地瞧着食袋，我不由地笑出了聲來，走過去輕敲了下她的頭，說了句“你個精靈鬼” ，這才把食物一股腦地倒進食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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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吃飯時總是慢條斯理的，即便只是吃幹澀的饅頭，在她的樣子看來，都像享受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我蹲在她旁邊，歪頭看她，手上來回摸着她的頭。不一會食盆裏就傳來了享受的呼嚕聲。我不禁笑了起來，對她感概道：“阿美，你可真幸福。”
阿美也沒理我，依舊自顧自地享受着美食。我也沒有理她，也自顧自地繼續說着：
“可是，阿美，我不幸福。你爸爸快不要媽媽了，他要給你找個後媽媽了。”
說着竟有些傷感了起來，抽了抽鼻子，繼續絮絮叨叨着：
“有了後媽，你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吃香的喝辣的。人們都說後媽可狠心了，總會時不時想法子折磨孩子，到時候，肯定首先在吃上限制你。”
“不過呢，你倒不用擔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如果你沒有吃香喝辣的，我就去和你後媽理論，憑什麽不讓我家阿美吃香喝辣啊，她這麽乖。”
阿美似乎聽懂了我的胡說八道，竟然肯從食盆裏擡起頭，特配合地沖我“喵”了一聲，一擡身子，跳到了我膝蓋上，就來回在懷裏蹭着。我再低頭一看，原來是食盆裏的東西沒了。
阿美在我懷裏蹭舒服後，就開始對着我褲子抓奶，還時不時地沖着路口“喵”幾聲，回頭再看向我。我忍不住就敲了她的頭一下，責備道：“你個小白眼狼，就知道找爸爸。那以後你後媽不給你吃香喝辣的，我也不管了。”
阿美也不理我，反而對着褲子抓得更起勁了。我有些好笑地撓了撓她的頭，她這才停下來，找了個舒适的姿勢就團成一團，打起了呼嚕。
“唉，你這只貓呀。”我輕輕嘆道。手上開始順着貓毛，不由地想起她躲在介子龍懷裏時，介子龍臉上浮現的那抹溫柔，竟然一晃三年了。記得當時看到他像個老媽子似的，為阿美的幸福生活跑前跑後，我還揶揄過他：“你不是常說自己是個痞子嗎？怎麽這會子泛濫起同情心來，還準備當專職保姆了？”
卻見他一本正經地搖頭道：“非也非也，痞分好與壞，我乃良痞也。”我順着他點了點頭：“涼皮。嗯，是挺好吃的。要不，今天咱倆央陳叔做涼皮吧。”
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地笑了起來，低頭再看時，阿美正睡得香甜，忍不住就低聲問她：“阿美，你覺得幸福嗎？”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介子龍那麽溫柔地對一個人，不，是只貓。那時你還那麽小，只有巴掌大，現如今已經這般大了，都快摟不過來。”說着，就捏了捏她耳朵。結果阿美迷迷糊糊地抖了抖，就睜開眼睛看了我一會，對我輕輕地眨了下眼睛。
我心裏一暖，卻想起了剛才的委屈來，就彎腰摟了摟她，低聲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
“阿美，你說他為什麽總是對我那麽粗魯呢？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當一只貓的感覺應該很好吧。”
“阿美，介子龍又讓我打聽李末。可我不願意，他竟又用'石頭’來威脅我。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了？他應該不會知道我其實很難過。”
“阿美，如果以後你後媽對你很好的話，你會不會就想不起我來了？”
“阿美，我是不想讓李末來當你後媽的，其實我也不想讓其他人來當。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一直是你媽媽。”
……
夜幕逐漸滑入天空，小路那頭街道上，接二連三地亮起路燈來，世界一下子就沉入一片昏黃中。介子龍到現在都沒過來，我想他應該已經忘記阿美了。畢竟現在他心裏，這只貓應該趕不上那個人了。
阿美在我懷裏香甜地睡着。我看了看河水中來回晃蕩的路燈，心情才真正好了起來。小心地圈起阿美，将她挪回了窩裏。這只小懶貓竟然只是稍微緊了緊身體，并沒醒來。
這時兩條腿上酥麻的感覺瞬間傳入大腦，我捏了捏腿，嘗試着站起來，卻不想酥麻更重了。我只好順着牆根，慢慢地往上爬着，好半天才敢直起身體。倚着牆站了會，那刺痛感才慢慢消失。剛要邁開步子，眼前就一陣發黑。我趕緊又扶住牆，穩了穩神。
今天恐怕諸事不宜，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翻翻黃歷再行事。
等身體恢複了正常機能後，我又忍不住回過身，彎腰敲了下阿美。她這次縮了縮爪，依舊閉着眼睛。我一時無語。
果然跟她爹一個德行，不虧是有緣。
想到介子龍，我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恐怕我倆是冤家，路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