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這話一出口,簡方知反而沒了語言。說什麽?他能說什麽?當初的事情,他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親歷者,他能說什麽?甚至是背着易西辭過來找律師這件事情,他都沒告訴人家,有越俎代庖之嫌,他能夠說什麽呢?
見他犯難,對面的徐之南微微擡起眼睛,“怎麽了?”
簡方知抿了抿唇,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這件事情其實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是親歷者,只是想幫朋友一個忙。”什麽朋友能這麽熱心?徐之南眼中露出一絲了然,簡方知被她那一眼看得居然有些羞窘,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忽視對面徐之南的目光,說道,“實不相瞞,我來找你,她本人并不知道,而且到現在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不是想打這場官司,但是作為朋友,我希望她能走出來,至于她願不願意打官司,那是她的事情,我沒有把握能說服她。”換而言之,就算整個事情弄清楚了,也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像徐之南這樣已經是例無虛發的人,未必能夠接受。
“不過,”簡方知補充道,“徐律師大可以放心,不管這個案子成不成,相關費用我一樣照付。”就怕徐之南考慮到她自己的名聲,或者她莫名其妙的驕傲,不願意接這個案子。
徐之南點點頭,沒有表态,“你先說你知道的。”
簡方知皺了皺眉,開口道,“我沒有親歷這件事情,知道發生了什麽都是事情過去有一段時間了。”那個時候他跟人去外面倒騰東西,掙大學學費,從他被保送開始就不在學校了,回來時暑假都快過完了,原想着能找班上的同學聚一聚,沒想到聽到了那樣一個消息。
同學們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他後來搜集到的報刊雜志上的報道,雖然都隐去了關鍵人物,但還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那人是指的易西辭。官二代,殺人,情敵,高考剛過,世界一流大學......樁樁件件,都異常引人聯想。還有這中間,各路媒體的推波助瀾,易西辭的爸爸在那個位置上,非但沒能起到作用,反而把靶子放大了。
“你說的這件事情,我有印象。”徐之南開口,“當時我因為生小孩兒,離開了崗位一段時間,這個案子就錯過了。如果我的記憶沒錯,這事情在當時,鬧得挺大的。”每一年的高考,都聚集了千萬人的目光,各種新聞層出不疊,易西辭的事情,時間點原本就敏感,更何況她還有一個還在任上的爸爸。
“其實這件事情把周圍的其他因素都摘去,倒是個很簡單的案子。”徐之南把勺子放在碟子上,輕啜了一口咖啡,“無非就是兩種情況,她殺了人,或者她沒有殺人。假設她沒殺人,兇手另有其人,這個兇手究竟是誰我們暫時不管,那現場的證據應該可以說明問題。比如腳印,指紋,甚至是刀口的位置,這些都能說明問題。”
簡方知仔細回憶了一下易西辭斷斷續續告訴他的情況和他自己搜集來的信息,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情。腳印沒有采集到,指紋倒是在兇器上面。”這指紋後來也就成為指證易西辭是兇手的最大證據。
“那行,刀口的位置我們先不提。我們假設她真的沒有殺人,那她為什麽要承認她殺了人?”徐之南擡眸看向簡方知,“她家裏當時應該在為她多方奔走,雖然很多不便的地方,但是起碼讓她在看守所裏面不吃苦這是能夠辦到的。”這樣就刨開了刑訊逼供的可能。如果一個人沒有被刑訊逼供,她的家人還在這個社會上擁有一定的話語權,沒有做過的事情,她為什麽要承認?
易西辭當時是告訴他,她大學的通知書來了,她要趕快出來,免得到時候上學的事情受影響......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她成績不差,家裏又有能力,就算不能上美國那所大學,她也可以去其他好大學。易西辭不可能不知道承認殺人意味着什麽,那她為什麽還要承認?以前簡方知從來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想想,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除非是她要保護一個人,這件事情拖太久,對那個人的傷害比對她的傷害,更大。”徐之南把手機放到簡方知面前,“你看看,這是我找到的幾篇當初那件事情的報道。”簡方知把電話拿過來,徐之南的聲音在他對面響了起來,“能夠很客觀地敘述這件事情的媒體很少,這些人知道應該怎麽寫才能把大衆的目光吸引住。”
絕大部分的媒體都把焦點放在了“官二代”上面,好像有了這個身份,易西辭做什麽都不重要了。這個詞,長期以來都跟不太好的東西聯系在一起,大家一想起來,就是各種負面,輿論壓力這麽大,檢方想要完全公正,也相當困難。
簡方知逐字逐句地讀着那上面的文字,感覺眼睛一陣脹痛,他不知道易西辭後來有沒有翻開看過,那上面的話,好像連一個句號都充滿了別樣的意味。她被人這樣惡意揣測,有沒有像曾經的他一樣,想要沖出去告訴這個世界,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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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摸進口袋裏,正想拿煙出來,才想起這地方不能抽煙,只能悻悻地收回來,有些頹然地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這些文章,看着是在說易西辭的事情,其實背後卻在針對她爸爸,而且一起發表了這麽多,說明背後肯定有人在操控。那個人有可能是她爸爸的對手,也有可能是她爸爸的仇人,還或者其實就是媒體想搞個大新聞出來,但不管是哪樣,倘若易西辭沒有殺人,那她都是犧牲品。
簡方知雖然不明白官場上面的那些彎彎繞繞,但并不代表他不懂這些鬼魅伎倆。易西辭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如果真的跟她爸爸有仇,怎麽能不趕緊抓住,趁機打壓呢?他甚至還在幾篇文章上面看到了江南北的舅媽和表弟的采訪,矛頭直指易西辭,就差沒明說,兇手就是易西辭,是因為她有個當官的老爸,才沒能讓她坐牢。
徐之南接口道,“在證據已經指向她的情況下,還有人在背後惡意引導輿論,法院在判定的時候,是很有可能偏向她就是兇手的。在這個時候,承認殺人,把事情說成正當防衛,是最好的辦法。既保全了她,也保全了她爸爸。”
家人犯了罪,易西辭的爸爸仕途也就到頭了,一旦他到頭了,做過牢的易西辭這一輩子也就完了。所以她承認殺人,把事情認定成為正當防衛,然後給江南北的舅媽家裏賠些錢,把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去,這在易西辭的父親他們看來,也許是最快影響最小的辦法。畢竟,時間一過,将來她拿着世界一流大學的畢業證回來,誰還會記得當初的事情?但是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沒能等到看到易西辭學成回來的那一天。當初的“認罪”,會成為他女兒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魇。
徐之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她見過很多案子,這些案子困難的地方大多不在案子本身,而是外面的問題。這些問題各種各樣,獨獨跟法律沒有關系。
“這個案子我現在不能給你答複,接不接還要看後面,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轉告給當事人一聲。我希望能見見她,還想見一見當初給她打官司的那個律師。不過,有件事情我想提前跟你說一聲,”徐之南一邊拿包包一邊說道,“這個案子,很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最好......”她斟酌了一下言語,“你們兩個能商量一下,達成共識。”別到時候好心做了壞事,讓她也再一次失望。
徐之南說完就站起身來打算離開,簡方知卻叫住她,“徐律師,你也覺得這個案子困難嗎?”
徐之南轉頭,青年清俊的臉龐被窗戶外面的陽光一照,好像會發光一樣。他眸色深深,讓人忍不住為之心折。盡管徐之南家有美色,卻還是承認他的美貌。這個男人,從她看到他開始,眉間就始終有一抹淡淡的戾氣,好像傷人的利劍,被他自己硬生生地藏了起來,但是現在,徐之南居然在他一直篤定銳利的眼中,看到了幾分彷徨。盡管,說完之後他就馬上發現自己失言了,趕緊抿緊了唇,但那一瞬間的神色變幻,還是沒有躲過徐之南的目光。
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淡淡開口,“我是律師不是神人,如果真的接下這個案子,肯定會全力以赴,至于能不能打贏官司,現在我不能跟你保證。甚至這個案子我接不接,還要看後面我跟當事人的接觸。我只是提前知會你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別到時候有了希望又失望。”
“這個案子,承認殺人的是她,如果當中不存在刑訊逼供,她想要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別的不說,就是讓法院重審,都相當困難。這一點,想必你自己也知道。”易西辭在整個案件當中,根本沒有受到可見的傷害,法院答應重審的可能性很低。“再說了,事情已經過去八年,沒有第一現場,找不到直接證據,當初她面臨的困境依然還在,就算法院答應,想要翻案成功,也相當艱難。”
“找她無罪的證據,我想當初她的家人和律師一定也這樣嘗試過。但很顯然,并沒有找到。當初找不到,過了這麽多年再去找,你覺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看着簡方知明顯沉靜下來的臉,徐之南在心底嘆了口氣,把話說完,“所以我希望,你們最好能夠商量一下,這個案子要不要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