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從下山之後,阿挽遇到的人除了陸景吾之外,或多或少對她都抱有幾分敵意,尤其是女子。無論是巫淨還是陸夫人,都恨不得将她處之而後快。乍然間碰到敬湘湘,雖然阿挽已經感覺出來她并無惡意,但還是有些忐忑。
她的梳妝一向簡便,一來是不會,二來也是沒有那個意識,三則是根本沒人教她。但愛美原本就是人的天性,阿挽看着鏡中那個薄施粉黛的少女,仿佛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原來,她是真的很美啊……
不自覺地撫上臉頰,旁邊的敬湘湘看了一笑,眼中有些欣慰也有些落寞,“好了,這衣裳總算是找到襯它的主人了,也不枉我把它特意從江南帶過來。”
阿挽轉過頭看向敬湘湘,她不明白,為什麽見面第一次的女孩子會對她這麽好,而且……她還是陸景吾未來的妻子。
看出她的想法,敬湘湘笑了笑,問道,“你是不是疑惑我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阿挽一愣,随即點了點頭。敬湘湘放下玉梳,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靜也很淡然,好像早已經超然世外,半點兒凡心不動了。“我跟陸公子這門親事原本就是雙方父母定下的,我并無此意,何況,剛來山莊的時候陸公子已經跟我講過了,說他早有心悅之人,只是那人無父無母,不僅身世甚為可憐,連陸盟主夫婦都不喜歡她。”她傲然一笑,“我雖然稱不上如何絕代,更不是什麽大人物,但也有自己的傲氣。橫刀奪愛的事情,我也不屑做。況且,”她低下頭,輕輕一嘆,臉上似有幾分傷感,“我與陸景吾,原本就是一樣的人。”
阿挽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雖然不明白敬姑娘口中所說的“原本就是一樣的人”是什麽意思,但既她說不喜歡陸景吾,那就不喜歡吧。
敬湘湘擡起頭來,看見她懵懂的眼神,笑了笑,伸出手來将她垂在胸前的那縷頭發放好,解釋道,“我跟他一樣,都是受父母之命不得違抗的人,但我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兒能沒有自己的意願呢?只是我的意願,在他們看來,不那麽重要罷了。”
阿挽見她如此,似乎也是心有所感,出言道,“敬姑娘,你若是不喜歡他,大可以不嫁,為何……”
敬湘湘朗然一笑,病态的臉龐上居然有幾分很少屬于閨閣少女的灑然,“不嫁陸景吾,還會嫁給其他人。與其嫁一個表裏不一的僞君子,倒不如跟陸景吾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她朝阿挽嫣然一笑,“你放心,我雖然必定要嫁給陸景吾,但不會和你搶他的。他也跟我說了,他的父母并不同意你進門,你且等等,等到将來我和他成婚了,便由我出面,讓你進來做他的平妻。我跟陸景吾不同,替他張羅平妻小妾原本就是我的責任,而且看在我的面上,他父母想必也不會說什麽的。”
她轉頭看向外面曬着的草藥,說道,“我身為杏林弟子,早已經打定主意,要将餘生奉獻給醫術,救死扶傷,懸壺濟世。那些男女情愛,本來就不在我計劃之中。”
後來阿挽才從敬湘湘那裏知道,她從娘胎來便帶有先天不足之症,她父母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才讓她能活到今天。這也是為什麽她看上去總是病怏怏的原因。然而和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樣,敬湘湘的父母只有她這一個女兒,眼看着夫妻倆年歲漸大,他們生怕百年之後他們女兒受人欺負,便想找個婆家,正好陸淵拿着當年跟他們許下的承諾過來求親,他是武林盟主,要替敬湘湘找個可以依靠的婆家,陸家再合适不過了,于是便答應了下來。當年的一句玩笑話,遂成就了一樁人人眼中的佳緣。
敬湘湘雖然不想嫁人,但看不得自己父母為自己費心費力,不忍他們再不放心,也就答應了下來。反正她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不喜歡,也會做好這個“陸夫人”的,哪知來了醉紅山莊,陸景吾告訴她他已經有了心上人,敬湘湘一思量,這正和她的意思,幹脆就跟陸景吾定下了聯盟。
只要她進了門,陸淵夫婦就是再不喜歡阿挽,只要是她提出來的,也會答應的。那個時候,她安安心心地看她的病,養她的藥草,什麽男女情愛,跟她一份關系都沒有。
而且,阿挽眼神清澈,靈氣逼人,這般天然純淨的人,她第一眼看到便心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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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挽便這樣在敬湘湘的院子裏住了下來。她原本住在陸景吾的院子裏就不成體統,陸夫人嘴上不說,心裏卻是不滿的。如今敬湘湘主動提出來,阿挽自己也願意,陸夫人便也由她們去了。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但又比小孩子懂事,敬湘湘很喜歡她。大概女孩子都有這樣的經歷,看到美好純淨的事物,總想據為己有。敬湘湘見到阿挽也是一樣,她的那種喜歡,若說有多少是喜歡阿挽這個人倒未必見得,而是看她漂亮,像個好擺弄的洋娃娃,于是喜歡跟她一起玩兒罷了。就像小時候,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總想要去照顧,其實不一定是自己有多懂事,而是看見他們,就跟多了個玩意兒一樣,喜歡擺弄。
但即使是這樣,敬湘湘對阿挽,也相當盡心盡力。在陸景吾的教導下,阿挽識字已有許多,但寫字寫得不好,敬湘湘便拿了自己的藥典讓她幫忙謄寫,練得多了,字也自然工整了。空了也拿出她喜歡的山川典籍,一字一句地阿挽解釋,她教的東西,雖然沒有陸景吾迤逦多思,但比他更成體系。加上她也是女孩子,心思細膩,知道跟阿挽想要融進人群中需要做些什麽,也就不止于教她書面上的東西。
敬湘湘的母親原本出身禦醫世家,是正經的官宦小姐,她本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知道這世間什麽樣的女孩子最讨人喜歡,便将這些一并交給阿挽。她雖然啓蒙晚,成不了大氣候,但糊弄一下外人總是可以的。
原本阿挽從不知禮數,時常被人說成是“野丫頭”,有了敬湘湘教她禮節,她的一舉一動,可比之前才進醉紅山莊的時候有禮多了。只是她散漫慣了,不喜歡這些,雖然在人前還勉強能看,但在人後往往由着性子來。
敬湘湘比一般的老師好的地方就在這裏。她就算看到了阿挽不合規矩的地方,也不會罵她,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底的豔羨,是怎麽也抹不去的。
如果說,陸景吾把她從出世帶到入世,那真正讓她融進這個塵世的便是敬湘湘。在她那裏,阿挽感受到了如母如姐般的溫柔大度,還有朋友閨蜜一樣的平等友好。
那是除了陸景吾外,她這一生遇到的第二個對她好的人,也是第二個對她有很大影響的人。
敬湘湘雖然外表娴靜,但大度中帶着狡黠,沉穩中又有俏皮,加上讀書甚多,為人風趣,阿挽在她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
在一面跟敬湘湘學東西,時不時地跟陸景吾一起談情說愛中,時光飛逝。那個黑衣人,終于在上次阿挽殺何一刀之後,再次出現在了阿挽面前。
阿挽見到他,比前幾次鎮定了很多,起碼渾身上下沒再抖得那麽厲害了。這樣細小的動作,黑衣人自然是沒有發現的,他來是要讓阿挽這次去殺一個叫做焦肯的獨行俠。那人行俠仗義,一向獨來獨往,饒是如此,在江湖上還是吸引了不少人追随。
阿挽靜靜地聽他說完,才大着膽子開口說道,“我不能去。”她眼神依然怯怯的,神情還是很怕他,見黑衣人朝自己看來,阿挽趕緊低下頭,将自己的臉深深埋下去,“我……我如今跟敬湘湘住在一起,若是再貿然出去,陸淵一定會起疑的,他原本就恨不得我死,到時候我打不過他,只有死路一條……”
那個黑衣人冷笑一聲,一腳踢在阿挽的肩膀上,“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你倒是變聰明了。”阿挽應聲倒地,他黑色的聲影像一層濃濃的毒霧,将阿挽包裹在其中。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阿挽,直到阿挽被他看得渾身冒冷汗了,他才冷笑了一聲,說道,“也好,我把你養這麽大,可不是為了讓你就這樣死掉了的。”
這算是同意了。壓在阿挽心頭的那塊大石移開了一下,她正要松口氣,那人又說道,“這些日子你倒是長進了不少。”他的眼神像釘子一樣幾乎要釘入阿挽的五髒六腑,“不過再怎麽長進,你也要記着,你是個連狗都不如的東西,你的命是我給你的,要是耍什麽花招,不僅是你的小情郎有性命之憂,就連最近跟你走得近的那個丫頭,也不會好活。”
阿挽一凜,她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這個黑衣人都看在眼中,但沒想到他連自己跟敬湘湘走得近都知道。
看到阿挽震驚,他冷笑了一聲,丢下一句,“人還是要殺的,至于怎麽讓他們不發現,你自己想辦法吧。”話音剛落,人就不見了,仿佛從屋子裏憑空消失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