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挽不會明白陸景吾心裏的擔憂,只是見他不生自己的氣,便高興起來,攀住他的肩膀,将那個編好的花環戴在他頭上。
他人長得俊美,即使戴上這麽個花環,也不顯得滑稽,反而比平常多了幾分柔和。他溫言笑道,“這花環是做給我的?”見阿挽點頭,陸景吾心情好了些,忍不住逗她,“不是你怕我生氣所以忍痛割愛,拿來讨好我的?”
阿挽連忙搖頭,看得陸景吾一陣笑。
他拉過阿挽,将她抱進懷裏,她乖巧地将頭靠在他肩膀上,鼻端是陸景吾身上好聞的松木香氣,在陽光下,仿佛又回到了小寒峰的時候。陸景吾揉了揉她的頭發,好像想了很久一樣,對她說道,“淨淨的院子,你還是好去吧。你若是喜歡花,喜歡什麽樣的告訴我,我給你種。”
阿挽乖乖點頭,她也知道巫淨不喜歡她,自然不想去她面前讨嫌。不過,那也是那個時候的阿挽會這麽想,要是換成以後名震江湖的翟挽,就算不動武,巫淨也要被她整治得哭笑不得。
不是不喜歡她過去嗎?她偏要過去。不是不喜歡她摘她院子中的花麽?她偏要去摘,還要給她全部摘完。反正巫淨那點兒三腳貓功夫也打不過她,還不是她想怎麽樣怎麽樣?
那個時候的阿挽不明白,可是等到後來翟挽明白了,卻又沒有機會再那樣做了。
她靠在陸景吾的懷中,想了想,大着膽子跟他說,“陸景吾,我不想住在這裏。”
她感到身下男子一僵,随即把她放開,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你是不想住在哪裏?是不想跟淨淨住一起,還是不想……呆在醉紅山莊?”
她想說,她不想呆在醉紅山莊,她想回小寒峰。那裏雖然有黑衣人,但他也不是每天來打他,況且,陸景吾還說了要保護她的。可是看到陸景吾那雙眼睛,她的話到了嘴邊卻硬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她想了想,低下頭抱住陸景吾,将臉埋進他胸膛,“陸景吾,我想跟你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不高興,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陸景吾心中一松,也說不清是故意忽略,還是真的沒有聽懂,他理所當然地把阿挽這種回答當成是不想跟巫淨住在一起。抱住阿挽的手臂緊了緊,陸景吾對她說道,“那好,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真的?”阿挽驚喜地擡頭看向他,年輕人下巴上青澀的胡茬好像他整個人一樣朝氣蓬勃。陸景吾低頭看她,那一刻,她眼中的神采又回來了,他點了點頭,笑着對她說道,“我馬上吩咐人給你搬東西。”
阿挽要搬走的消息自然驚動了陸景吾的父母,陸淵是如何反應的,阿挽不會清楚。他母親過來看了一次,那個時候她的東西都快搬完了,陸景吾的母親一看臉色就不好,但當着下人的面不好說什麽,只是轉身去找陸景吾了。
阿挽心中忐忑,見她走了,小心翼翼地也跟了上去。她躲在牆角,聽陸景吾的母親跟他說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成何體統。”
陸景吾嘆了一聲,說道,“如果不是淨淨處處針對她,我又何至于要讓她搬過來?”
“淨淨有些蠻橫跋扈我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要跟她過不去吧?你怎麽不想想,這山莊上下,哪個跟你師妹不是相處融洽?就她來了不行。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她身上。”陸景吾的母親頓了頓,說道,“她不知廉恥我不管,但是你不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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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阿挽聽見陸景吾在裏面重重地說了一聲,她在外面,看不到陸景吾的表情,只聽他說道,“帶她回來,是我的意思,要說不知廉恥,那也是我不知廉恥。我與她雖然情投意合,但這些日子來一直發乎情止乎禮,不曾有過半分逾越的舉動。況且,我們家原本就是江湖人,什麽時候學起了那些官府中人的做派?”
“那好,就算不說她一個未婚姑娘擅自跟年輕男子一起有多不好,她來歷不明,偏偏武功高得吓人,一個年輕姑娘,你自己就沒有想過嗎?”陸景吾的母親續道,“我們醉紅山莊在江湖上好歹還算有幾分臉面,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你,想把你拉下來,難道你要親手将把柄送到別人手上嗎?”
“我倒認為,只要人品好,武功高,其他的別人怎麽說并不重要。”大概是他母親還要說什麽,外面的阿挽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應該是陸景吾站起來,将他母親往外推,“娘,我跟阿挽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她是個好姑娘,不是什麽來歷不明的人,你就別多想了。”
他母親被他推着往外走,嘴上還不停地說着“你是我兒子,十月懷胎,我怎麽不多替你想想?你江湖經驗那麽淺,別人騙了怎麽辦——”聲音在看到阿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陸景吾的母親看到她,冷哼了一聲,再也不看她一眼,又恢複了往日的端莊,朝院子外面走去。
陸景吾也看到了她,臉上先是有微微的尴尬,“你在外面啊。”阿挽走進去,眉間帶着幾分少見的輕愁,“你娘,是不喜歡我嗎?”所以她無論怎麽樣,都不喜歡自己嗎?
陸景吾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長發,“沒關系,只要我喜歡你就夠了,你要乖乖聽話,她總有一天也會喜歡你的。”
是這樣嗎?她沒有母親,不會明白這其中的感情。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陸景吾帶着她走到窗前坐下,他的卧室背後,正好可以看到醉紅山莊的大片楓葉,如今還不到楓葉紅時,眼前一片翠色,也想到迷人。只聽陸景吾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阿挽你的身世呢。”
他将松子糕放到阿挽手中,阿挽聽了他的話,猛地怔住了。她的身世,她也不知道呢。自從有記憶起,她身邊就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黑衣人,可是他也沒有管過自己,她能長到這麽大,都是自己靠着山間清泉和野果蜂蜜,才能長成的。如今被陸景吾一問,她才猛然發現,連她的武功都不是那個黑衣人教的。好像從一開始,她就會武功了。原本她以為,這世間人人都跟她一樣,一生下來就會武功,只不過要高低之分。這個高低究竟是怎麽來的,她也不知道。但她卻明白,不能問黑衣人,問了他也不會告訴自己,反而還會挨一頓打。恰好她的好奇心也不強,于是有疑惑就有疑惑了。
但來了醉紅山莊這段時間,阿挽才發現,不是她想的那樣。武功要修煉的,內力也是一樣,就算那個人天資再高,也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有武功有內力,那她的武功和內力,又是怎麽來的呢?
招式是她對着劍譜練的,但內力,好像真的是從她記事起,就有了。
見她怔怔出神,陸景吾叫了她一聲,“阿挽?”
她猛然回過神來,陸景吾見她這樣,笑了笑,問道,“我有娘親,阿挽也一定有娘親,阿挽的娘親在哪裏?”
她搖了搖頭,陸景吾的母親雖然對她不好,但對陸景吾卻沒說的。這樣的娘親,她也想要一個。
幾乎是下意識地,陸景吾又問她,“那阿挽一個人在小寒峰上,是怎麽長大的?”還有她身上那一身鬼神莫測的武功,又是怎麽來的?
他第一次見到阿挽的時候,被她驚人的美麗照得目眩神迷。那個時候,她挽着籃子從外面進來,雖然荊釵布裙,但一身靈氣逼人,直讓他以為那是從山間走出來的山精魑魅。既然不是凡俗之人,那就肯定不能以常理來忖度。再後來,他和阿挽感情日篤,又看她在山莊中被屢屢刁難,憐惜還來不及,哪會去想她的來歷?剛才被母親這樣一提醒,他才恍然驚覺過來。
人總不免了要受好奇心驅使,尤其面對的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阿挽想了想,搖頭道,“我不知道。”她聲音弱弱的,聽上去像小獸一樣,“從我記事起,我就會武功了,我那裏有好幾本劍譜,我閑來無事,照着上面練的。”她沒有提那個黑衣人的事情,因為就算她什麽都不懂,但她也能感到,那個黑衣人,不能讓陸景吾知道。
他會給自己,給陸景吾帶來很大的危險。
見她因為想不起身世而眉間攏上淡淡的輕愁,再也不像在小寒峰時那般恣意,陸景吾也心疼,包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聲音卻還帶着笑意,“好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也許阿挽是山間仙女也不一定。游玩得忘了回你神仙福地的路,讓我這個凡人撿了便宜。”他第一次見到阿挽的時候,她連話都不會說,不像是有人帶她的樣子。況且,阿挽那麽單純,怎麽可能騙他呢?
她心中一松,将臉埋進陸景吾的胸口。
醉紅山莊的日子,雖然稱不上事事順心,但因為身邊有最喜歡的人陪着,她也感到快樂。這樣難得的歡愉,甚至已經讓她忘了,她這邊還有一個人,可以将她這樣難得的安寧瞬間打破。
讓她過了這一段安逸時日,那個黑衣人,又來找她了。這一次,還是跟往常一樣,是讓她殺人。
……
大概是回憶太甜蜜,想起往事的時候,翟挽嘴角帶着幾分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微笑。只是一想起那個黑衣人,她就忍不住冒火。她跟陸景吾之間,雖然早就埋下分歧的種子,但也并不是沒有辦法消弭。直到那個黑衣人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他們才真正走向了漸行漸遠的岔路。
不,其實應該是那個黑衣人叫她殺人開始,她跟陸景吾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只不過那次,是将這種不可能再次加固罷了。可笑那個時候她自己還不知道,甚至連要擺脫他的想法都沒有。
愚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