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修)
第九章
陸岱川受了傷,呆在柴房中又沒人理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門開了,他就被兩個和尚帶起來,送到了前院。
此刻外面星鬥燦爛,他擡起頭來看了一樣,笑了笑,恐怕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天空了吧?只是沒想到,原來他死的這天,天氣居然這麽好。
前廳中已經擠滿了人,坐在上首的是少林峨眉等一衆大門派的掌門人,還有一個白衫老者,頭發胡子都雪白了,單從衣服上看看不出是哪個門派,不過月旦樓的諸葛先生站在他身後,想來他就是月旦樓主人了吧。
師父周鹹陽也在,大概是因為今天要審問的是青門宗弟子,他一個三流門派的掌門人才分到了一個比較靠前的位置。
陸岱川被帶了進來,看着廳中擠擠挨挨都是人,忍不住有些頭暈。他原本內傷就沒好,此刻看了他們更是覺得渾身壓抑。見他不跪,付文濤站出來喝道,“大膽狂徒,還不認錯跪下。”說着一腳踢到他的膝蓋彎,陸岱川站立不穩,就這麽跪了下來。
他跪下了,少林方丈才開口問道,“陸少俠,今日武林衆人齊聚一堂,連武林大會也暫時擱置,所為何事,想必你也清楚。”陸岱川聽着他的聲音,覺得胸中煩悶異常。他們要問他翟挽的事情,可事實上,他比他們都更想問。
“翟挽一事非同小可,也不怪江湖上人人自危。當年她禍害武林,濫殺無辜,好不容易才将她伏法,本以為‘翟挽’二字已經煙消雲散,沒想到又回到了大家眼前。”少林方丈如是說道,“我寺有節師叔曾與她有過數面之緣,那日武林大會上,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就是翟挽本人無疑。只是當年各大門派均有人看到她被武林盟主陸景吾一劍刺胸而亡,死人如何死而複生,還容顏不老,她師門秘術詭谲之處頗多,我們今日暫且不提,就說你一個堂堂正派弟子,如何跟翟挽牽扯在了一起?你放心,有什麽說什麽,今日在座這麽多人,總不會冤枉了你。”
陸岱川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什麽翟挽王挽,我也是才認識。她教我武功,說那是我陸家家傳劍法,我才放心練了。至于有節大師說她用秘法調動我渾身真氣,我也并不清楚。”
“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腳你居然不知道?”話音剛落,峨眉派的落英師太便問道。不等陸岱川答話,少林方丈禪宗便說道,“看來你是不願意說實話了。那好,我問你,你四師兄說當日他們一行弟子追蹤到了陸景吾的墓室中,是翟挽出手救了你,還打死了你兩個師兄弟,是不是?”
“是。但是——”陸岱川正要補充,說打死那兩個師兄弟跟他沒關系,翟挽要他們傳話,故意立威,但不等他話出口,禪宗又說道,“還是你四師兄,說翟挽教授你武功,你欣然接受不說,還日日拿他來練劍是不是?”
陸岱川這才知道,什麽武林名宿,什麽少林方丈,一樣是個偏聽偏信的混蛋。可笑他前一秒居然還會覺得這個少林方丈或許能好好審視一下,沒想到卻連給他說話的機會都吝啬。
見他不回答,以為是踩到了他的痛楚,禪宗面上微微露出些得意來,續道,“老衲聽你師兄說,你原本是盜取門中秘籍不成,轉而打死師兄弟,哪兒也不去,就往你陸家墳茔跑去,也是在那裏翟挽出現,殺了你兩個師弟。這樣一看,興許你早早與她勾連,故意把你師兄弟帶過去,讓她幫你報仇也未可知。”
陸岱川已經完全不想說一句話了。昨天晚上他已經經歷過了最在乎的人都不信他的痛苦,今天的禪宗方丈,不過是再給他的絕望多加一根稻草罷了。
“好了。”禪宗見問得差不多了,便收手,“你既然一直不說話,想必對上面說的也沒什麽異議。老衲雖是佛門中人,但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武林門派中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奇恥大辱,按道理來講,将你千刀萬剮也為過。”他故意一頓,旁邊周楚佩已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個吐出來就要将陸岱川真的千刀萬剮。
只聽他續道,“不過眼下正值武林中合謀對付翟挽的時候,你若是知道她什麽事情,盡可說出來,或許還能免你一死。”
Advertisement
陸岱川想也沒想地就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也沒什麽好說的。”翟挽害他固然可恨,但這些人,細想下來,又跟翟挽有什麽區別?要他對一個可恨的告發另一個可恨的,他們倒沒什麽,但憑白地髒了自己,那也太劃不來了。況且,對于翟挽,他原本也就沒什麽好說的。
見他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禪宗臉上有些挂不住。他是少林方丈,這麽多年來早已經被徒子徒孫、江湖子弟的供奉養刁了胃口,一個無名小子敢這麽忤逆他,還是在武林中人濟濟一堂的場合下,實在讓他下不來臺。
禪宗收起了那副寶相莊嚴的面孔,沉聲說道,“既然陸施主執意保全那妖女,那就休怪老衲不念武林同宗之情了。”說着,手心已經聚集了一團真氣,要對着陸岱川的頭頂劈下來。
“且慢——”周鹹陽站出來,禪宗真氣猝然一收,站直了身子看向他,問道,“周掌門還有話要說?”
“是。”周鹹陽朝他行了一個禮,說道,“逆徒是青門宗弟子,更是我的徒弟,殺他與否,是我青門宗的事情,還是不勞方丈了。”
禪宗臉上一沉,開口道,“若是其他事情,周掌門這樣說原也無妨。但此事幹系重大,已經不是一門一派的事情了。老衲在這裏處置了他,也算是對武林同道有個交代。”他眼睛一轉,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除非周掌門是有意包庇,要不然老衲實在想不出來,你殺我殺,有何分別。”
周鹹陽被他問得一愣,正要說話,一直不曾開口的月旦樓主人緩緩說道,“方丈大師此言差矣。”他站起身來說道,“我看陸岱川勾連翟挽一事還有待商榷,不能就這麽快給他定罪。”
禪宗神色一肅,唱了聲佛號,問道,“先生有何看法?”
“沒什麽看法。”他笑了笑,說道,“當年翟挽作惡的時候,大師尚且還是少林寺的一名青年弟子。但即使是這樣,大師也不該忘了,當年真正殺翟挽的人,是陸景吾陸盟主。”
“她要報仇,自然是找當年殺她的人,雖然各大門派都有份兒,但首先要找的,難道不應該是給了她致命一擊的那個人嗎?”
“陸盟主英年早逝,獨子也是盛年而亡,只留下這麽一個孫子,要找,難道不是先找他?”
禪宗臉色微變,問道,“先生這意思是說,陸施主是被翟挽陷害的?”
月旦樓主人笑了笑,“也未必沒有這種可能。”他邊往外走,邊說道,“至于盜取秘籍什麽的,那更是人家家事。大師為武林除害之心固然可敬,然而我卻覺得,既然是青門宗的事情,不妨交給青門宗來處理,免得越俎代庖。”
他三言兩句,便将之前膠着的狀态一掃而空。月旦樓中人雖然大多不會武功,但是在江湖上地位超然,樓主的話自然還有幾分重量。況且按照輩分來講,他比少林方丈還是要高出那麽幾分,他的話,禪宗縱然不想,卻也不得不聽。
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峰回路轉,一條命又這樣被救了下來。但陸岱川知道,前路漫漫,是否真的就此安然無恙,還是個未知數。
因為翟挽的事情,武林大會舉行了一半兒,就沒了聲息。幾大門派趕緊成立了個類似于降妖除魔會一樣的組織,首腦便是幾個大門派的掌門人,參加人員自然就是全江湖的正道人士。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段小樓正在君山旁邊的客棧裏給翟挽端茶倒水。旁邊幾個江湖人高談闊論,誓要将翟挽這個妖女斃于劍下,然而她人就大搖大擺地坐在旁邊的桌子上喝茶,那些人卻無動于衷。
看見段小樓臉上有憤憤之色,翟挽覺得好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說道,“你要是覺得我用手段強迫你跟在我身邊,旁邊就是‘武林正道’,你只需要上去吼一聲,告訴他們我是翟挽,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将我斃于劍下。這樣,我死了,自然不會再強迫你,你也不用這麽心不甘情不願地服侍我。”
段小樓身子一僵,随即笑了笑,“姑娘這是說笑呢。”他嬉皮笑臉地看向翟挽,“我哪有不甘心?能跟在姑娘什麽,我再開心不過了。”笑話,那些人連翟挽坐在身邊都沒發現,指望他們能救自己,這不是說笑嗎?
段小樓這樣識時務,翟挽心情好了些,看旁邊那些正在吹牛的江湖人也順眼了些。“他們連我做過什麽都不知道,就要來殺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搶了他們老婆,翻了他們祖墳呢。”她嘆了一聲,“可見這世上,盡是些随波逐流之人。愚蠢!”
段小樓原本想反駁,但仔細一想,她這話雖然刻薄,但也是實情,于是又默默地消了心思。聽旁邊的人說起那個跟翟挽勾連在一起的名門弟子,他知道說的是陸岱川,忍不住問道,“姑娘,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救陸岱川啊?”
翟挽皓腕翻轉,一個普通的瓷杯到了她手裏,仿佛被握了一段月光一樣。她漫不經心地說道,“救嘛,自然是要救的。”聲音淡淡的,可聽到段小樓耳中,卻不由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