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牽動
自那日李容褀惱過之後,宋娴不敢常去李容錦那裏伺候筆墨,只偶爾他叫人尋得來了,實在不好推辭的時候,她才瞅着空子去一趟,也都盡量的避着人,不讓李容褀知道。
雖說夾在他們中間很是不易,可好在她處理得适宜,難得消停了些時日。
王府壽宴已然完滿的拔了帷幕,各庭院裏暫且有一段閑,春日也眼見着将盡,又到了一年當中人最容易懶怠的時節。
每日午後,丫頭仆從們忙完了大半的活計,便都各自尋了地方躲懶,故而偌大的園子裏便只聞得新蟬啼鳴,竟連個人影也瞧不着。
這日,李容褀用過午膳之後便覺身子發倦,于是回到房中歇息。
宋娴剛服侍了他,正端了凳子坐在他的床前守着,偶爾揮動兩下拂塵幫他驅趕那些眼睛瞧不見的小蟲,門口卻忽然有丫頭小聲的喚她。
她怕吵醒了李容褀,連忙起身到外面說話。
出來才知是李容錦又着人來傳她去。
她回頭看了看,忖着李容褀這一覺多半還要睡上一陣子,便也就跟着去了。
到了李容錦的書房裏,他正埋頭纂書,覺到有人進了屋,只略擡了擡頭,看到是她則露出淺笑,道一聲:“來了。”
宋娴便十分自覺的至他機前研墨。
她隔機與他相對而坐,因而從她的視角看去,可見李容錦密睫微垂,半掩住深潭般的眼眸。
卻見他今日只作常服裝扮,一身寬大的深棕色錦袍随意的披在身上,內裏只着了一件素色的衫子,衣襟微敞,隐約露出胸襟處的線條是習武之人特有的緊致與勻稱。
他今日也不曾戴繁複的發飾,烏發僅以玉簪半束。
這樣的裝束,不似往日那般拘謹,多了幾分風流不羁之意。
宋娴閑來無事,又偷偷掀起眼簾,細将他的眉眼看來,才發覺他這相貌遠比她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俊秀許多,且因他也是武将,周身透着那股氣度又比尋常貴族公子多了幾分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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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為她這些日子總和李容褀在一起,天天看着他那張臉,再來見李容錦竟也不覺得了。
這樣的模樣,又是這樣的門第,還有這等才情,能得如此夫婿,依照世人的說法,應當也是三生有幸了。
宋娴這樣想着,然而心裏卻很平靜。
這大抵就是相敬如賓的感覺吧,她只得這般安慰自己,可不知怎麽了,想到以後嫁到王府的日子大約也就是如今這樣,心裏又隐約有些失落。
她正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着,門外的說話聲卻打斷了她的思緒。
原來是跑腿的小厮來回話,稱宋小姐的八字已經請了回來,今晨找皇家寺廟的大師合過了,是極好的一樁姻緣。
聽到這話,宋娴不免羞赧的低下頭,雖說如今她不是宋小姐,可當着面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李容錦卻還埋頭在書冊中,只頓了頓手裏的筆,應道:“知道了,退下吧。”
那小厮臉上卻還噙着喜意,又道:“王爺特意囑咐小人來給殿下傳話,請殿下準備好了,今日晚些時候就和王爺一道去宋府提親。”
聽到這裏,李容錦才放下手裏的筆,擡頭道:“今日就去?”
小厮滿面笑容的應道:“王爺說此事早些定下來為好。”
李容錦眉宇微蹙,沉吟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複命吧。”
“是。”得了他的令,小厮轉身欲退下,臉上表情卻明顯有些失落。
李容錦卻又似想起什麽,對跟着小厮進來的丫頭道:“去拿一吊錢給他。”
聞得此話,小厮才又重新雀躍起來,忙躬身行禮:“謝大殿下賞賜!”
宋娴在一旁,将這些都看在眼裏,心裏卻禁不住有些失落。
待所有人退下,屋子裏又安靜下來,她踟蹰了半天,終究還是試探的問李容錦道:“殿下覺得宋小姐如何?”
李容錦正好寫完了手頭的這一段,頓住筆擡頭看她,眸子裏卻是疑惑的神情。
宋娴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目光,又解釋道:“奴婢的意思是,殿下對這樁婚事可還滿意?”
“為何忽的這樣問?”李容錦反問她道。
宋娴怕引他懷疑,只得扯出一臉笑意,假裝無事道:“奴婢只是個丫頭,閑來無事時,少不得有些八卦之心,一時僭越了,殿下只莫理會我便是。”
她低下頭,暗自舒了一口氣,卻聽李容錦道:“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來滿意不滿意之說。”
他這話的語調裏,竟隐約透出些無奈之意。
宋娴聽到耳中,禁不住蹙了眉,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由于李容錦忙着更衣準備,一會兒就要出門往宋府去,宋娴也就不便繼續在這裏,于是主動的告退,往沁竹園回去。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總是對李容錦今日的表現有些介懷,然而與王府結親之事已成定局,如今她再想改變已是不可能。
她正有些蔫蔫的在庭院裏行走,一路上倒也沒碰見什麽人,卻唯獨在經過俪蘭苑的時候看到一抹人影。
因怕遇着熟人再傳到李容褀的耳朵裏去,她連忙就着旁邊的樹叢躲了起來。
然而透過樹叢的縫隙去看,她卻發現那人十分眼熟,正是蘇月。
“她怎麽這時候到俪蘭苑來?”宋娴兀自納悶,又見蘇月是一個人,且自俪蘭苑出來時一直左顧右盼,似乎也在關注着周圍有沒有人看見她。
待到她走遠了,宋娴才從樹叢後面出來。
眼下她雖然疑惑,可想着蘇月或許只是來向王妃禀報事情,便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收拾收拾自己身上的樹葉,不再多想,加緊步子往回去。
回到屋裏時,李容褀還躺在床榻上。
她不大放心,便輕手輕腳的撩起紗帳望了望,卻發現他正在夢裏緊蹙眉宇,額上也起了一層晶瑩的汗珠,似乎是被魇住了。
見他如此痛苦,她便就着床榻邊坐下,正欲上前将他喚醒,卻被他忽然的握住了手,緊接着他便猛地睜開雙眼,露出驚恐的眼眸。
宋娴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李容褀已坐起身來,一把将她擁進了懷裏。
被他這麽忽然的一撲,宋娴差點兒就要歪了下去,幸而她及時撐着床榻穩住身形。
這些時日,時常被他做出這樣不忌諱的舉動,宋娴起初還不适應,可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只當他是小孩子撒嬌,又忖着他是個病人,便也就由着他鬧去。
眼下她亦是如此,找回平衡之後,便騰出兩手來回擁住他,柔荑在他後背上輕撫着,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殿下這是怎麽了?可是被夢魇着了?”她說着,心裏又暗自慶幸,得虧她回得及時,正好趕上他醒來。
李容褀漸漸平靜下來,可附在她耳畔的喘息卻還很劇烈。
緩過神來後,他只說是做了個極兇險的噩夢,可要細問起夢的內容,他卻怎麽也不肯說,只是有些恍惚的将她擁緊,一味的重複着低喃:“我會護着你,一定護着你……”
宋娴只當他是在說胡話,也不知他夢裏要護着的是誰,便順着他的話應道:“好了,我知道了,都沒事了。”
他這一夢醒來,竟弄得渾身都起了薄汗。
宋娴被他擁進懷裏時已覺察到,只恐他再着了涼,連忙的找了衣衫來與他換。
只見着帳內衣袂翻飛,宋娴在他身前忙碌着,那些上好的料子摩擦間發出窸窣的聲響,偶爾帶起他的發絲糾纏到她的身子上。
同樣糾纏的還有李容褀。
自從醒來之後,他的一雙眼眸就像被什麽黏住了一樣,一瞬不移的停在她的身上。
宋娴被他看得雙頰都有些發熱,便嗔他道:“殿下這是怎麽了,憑的這樣看我。”
說話之間無意又觸碰上他的眼眸,才發現他眸子裏竟都是幽怨和悲傷,似已盛裝不下。
這樣的眼眸直叫她也跟着難受起來,一時丢下手裏的衣物,怔怔然的與他相視。
紗帳被外面的風撩着,翻動着光影,照在他的身上時明時暗。
他卻朝她伸出手來,用微涼的指尖輕觸她的側臉,仿佛小心翼翼,而那觸感竟也令人十分貪戀。
正是失神之際,外面的聲響卻打破了沉寂,原是到了服藥的時辰,別的丫頭來送藥了。
宋娴吓得連忙從床榻上跌了下去,也顧不得疼,連滾帶爬的起來,慌忙出去接應。
她接了湯藥進來,引至床榻邊,自己先嘗了一口,然後用玉匙舀了,一勺一勺吹得不燙了,再喂與他飲。
難得十分順利的服完了一整碗藥,宋娴卻發現李容褀那讓人心悸的幽怨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身上。
眼下這般情形,她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若要安慰,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話,真真叫人為難。
再這樣下去,只怕他沒怎麽着,她倒是先瘋了。
她又禁不住想,只怕還是在李容錦身邊消停,平淡是平淡了些,但好歹平靜,不似和這冤家在一起時,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似牽動着她的心,實在太過于刺激,叫人這顆心都快挨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