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惜
見園中安靜,蘇月也沒有焦急的在門口張望,宋娴只當此番僥幸。
既然已蒙混過去,左右今天晚上也不該她值夜,不如就這麽回去歇下吧。
宋娴這樣想着,轉身往丫頭們的居住行去,可走了幾步,還是放心不下李容褀。
也不知從何時立下的規矩,每頓伺候李容褀服藥的必然是她,哪怕不該她當值,哪怕她正忙別的活計,也要巴巴的喚了她來,嘗了那第一口藥,再遞到他的手裏,那祖宗才能消消停停的服下去。
今日李容褀從外面回來,也不知服藥了沒有?
他自那日嘔血之後,身子又大不如前,若是誤了一頓藥,可是有妨礙的。
宋娴思來想去,又為自己莫名牽挂他的身子而感到懊惱。
“他吃不吃藥,關我何事?”她憤恨的跺了跺腳,嘴裏雖這樣說着,腳下卻還是折了回去。
“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冤家?”行至屋前,她又兀自嘟囔了一句方才掀了簾子進去。
卻見屋裏燭火暖爐雖都有,卻沒有丫頭服侍。
再看李容褀正握着書倚在塌上,身旁機上隔着的湯藥卻是一口也沒有動。
竟還是被她猜着了,果然她不在,這家夥便是連藥也不吃了。
他胡鬧也就罷了,只是蘇月她們怎麽也由着他,這倒是奇怪了。
宋娴看到這般情形,心裏頭的擔憂倒是比惶恐多了幾分。
也顧不上李容褀眼下是不是心情不好,便加緊幾步往他跟前去,端子藥碗試了試。
“這藥都涼了,殿下怎的不飲?丫頭們呢?屋裏怎麽只有殿下一人?”她蹙着眉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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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褀見她進來,放下手裏的書冊,一雙眼眸朝向她,又投來那讓人直看得心裏難受的眸光。
“怎麽現在才回?去哪裏了?”他将她問的那些話全略了,反過來語調平淡的問她,雖無責怪之言辭,可透出來的怨怼之意卻更甚。
宋娴心虛,便避開他的眸光,轉身去取了器皿來熱藥,同時裝作無事的答道:“我見着今日陽光好,殿下又不在家,便去庭院裏逛了一逛,不想竟忘了時辰,回來晚了。”
她不敢說自己去了李容錦的書房,故意避開了這一茬不提。
怎料李容褀卻道:“也難怪逛到這個時辰才回,那倚墨園離得遠,來回也要耗些時辰的。”
他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驚得她險些摔了手裏的藥碗。
想必是有人見她跟李容錦去了倚墨園就來告訴給他,也不知是哪個嘴快的。
見已然漏了陷,宋娴自知再裝傻已是不成,只得盡量将這件事描述成一樁輕描淡寫的小事:“不過是在庭院裏遇上了大殿下,說話間聽聞大殿下收藏的幾個話本子,是我一直想看的,就跟大殿下去借了來……”
“借個書便借到了現在?”李容褀打斷她的話,語調中已彌漫出濃重的怨毒之氣。
他沉默了片刻,轉而又諷刺她道:“一本書就收買了你,書房裏有多少書不夠你看的,巴巴的要繞那遠路去借,只怕不光是為了書吧?”
一聽他這話,宋娴卻沒了好氣,忍不住反駁他道:“什麽叫收買?殿下何必這樣刻薄人?再說了,即便殿下書房裏有堆成山的書,又哪裏敢動?”
“我何曾說過不許你動了?”李容褀亦激動道。
宋娴一時卻被他噎住,誠然他确實不曾說過這樣話,只是從一開始她便認定了他性情古怪,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故而不敢動也不敢問。
她雖頓了頓,可也不輸氣勢的接着道:“就算是這樣,殿下是主子,我們是丫頭,沒有殿下的首肯,也是斷然不敢動的,平日裏又怕哪一時惹得殿下不高興,自然便是有相中的書也不敢問殿下借來看的。”
她這樣強自與他争辯,自然又令他動了怒。
他于是愈發攜着怒意道:“在我這裏說什麽主子和奴婢之別,到他那裏就不顧忌了嗎?你說你怕我,難道他就是個活菩薩,叫你絲毫不懼怕,上趕着親近!”
“便就是……”聽他又拿這樣的混話來編排她,宋娴忍不住就要順着他的話,說出怄氣的話來,然而她轉身來與他争辯時,卻見他已然自床榻上起身,此刻正坐在床緣邊,一手攥着胸口,陣陣劇烈的喘息。
他的面色亦變得更加蒼白,雙眉緊蹙、薄唇緊咬,原本俊美至極的一張臉布滿了拼命隐忍的痛苦表情,也不知是又觸到了急症,還是被她氣的。
宋娴心道不妙,只恐他又要嘔血。
而李容褀竟果然咳嗽起來,那一聲聲攪得宋娴心裏作痛,也跟着蹙緊了眉。
她便只得将後面得話都咽了回去,低頭嘆息了一聲後,端起熱好的藥行至他的跟前。
将藥擱置在一旁的桌機上,她又連忙上前替他輕撫背脊,好容易才讓他平靜下來。
此後,她卻蹲下身子,一雙手擱在他的膝上尋着他的手握住。
感覺到那雙手很是冰涼,她的眉禁不住又蹙緊兩分,再次暗自嘆了一遭。
自從那日氣得他嘔血之後,她便似被他拿住了一般,無論是錯是對,再不敢激他。
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她只聽着,也不非得争個輸贏。
現在的她可真是被他磨得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
想起這些,宋娴又忍不住自嘲。
想她在家裏的時候,是個混世魔王一樣的人物,便是爹娘和兩位兄長都管她不住,怎麽偏偏就被李容褀給收服了,倒叫她百般的小心着,不知如何待他才是好。
眼下這般情形,也不拘誰說的有理,她還是先服個軟,哄他服了藥才是正經。
宋娴懷着這樣的心思,便放柔了聲音對李容褀道:“殿下怨怪我,要怎麽罰我都成,只是別不服藥,糟蹋自己的身子。看着殿下這個樣子,莫說王爺和先王妃的在天之靈看着心疼,便是我們這些服侍殿下的丫頭,看着也心疼啊。”
她原不想說得這樣肉麻的,可不知怎麽,一開口這話就出來。
怎知李容褀卻将一雙眸子膠着在她的臉上,看得她羞赧的低下了他,卻又回握住她的手,對她道:“方才說的,可是真心?”
他問得很是認真,叫宋娴心下一驚。
她只得順着他的話道:“可不是真心的嘛,殿下快服藥吧。”
說着,又見李容褀的手被她捂熱了些許,便輕放了開,轉身去了端了藥來。
她自己先嘗了一口,待到苦澀的滋味在口裏化開,又遞到他的面前。
李容褀難得十分配合的接過藥去,不徐不疾的飲盡了。
看着他飲藥時無意識間蹙起的眉,宋娴心裏亦不禁被觸動。
那藥她不過嘗了一口便已覺得苦澀異常,可他卻要日複一日的飲着,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原本她想尋些果脯一類的東西來給他壓壓,他卻說用那些刻意腌漬得甜膩的東西來壓,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不喜歡。
這卻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明明知道他的那份苦,卻只能幹看着,不知什麽才能解。
也不知是怎麽的,今日看着李容褀,宋娴的心下格外憂思繁雜。
見他放下空了的藥碗,她心下一動便起身對他道:“殿下看書看得乏了吧,不如讓奴婢來給殿下梳頭,松脫松脫。”
李容褀擡眸看她,怨毒之氣尚且未散,可他的情緒卻平靜下來,于是颔首道:“也好。”
宋娴便起身坐在榻上,将李容褀的烏發從簪帽間散開,繼而引他躺下,腦袋枕着她的膝頭。
那滿頭青絲便在她身側的榻上鋪展開來,如同暈開的水墨一般。
宋娴執了犀牛角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開那些發絲,從頭頂到發梢,那柔荑緩緩的游走,如同在撫摸着錦緞。
李容褀閉着雙目,由她侍弄着他的發絲。
稠密而又纖長的睫羽在眼睑結成扇形的影,也徹底遮蔽了他的雙眸。
看不到眸子裏的怨毒,此時的李容褀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顯得十分安适。
想他應當是受用了,宋娴便在他的耳邊輕語:“也不知殿下今日有什麽要緊的事,身子還未痊愈就要出門,這一日在外頭可還順當?”
李容褀舒服的低聲輕喃:“不過是見了些無趣的人,說了些無趣的話。”
說話見,他的眉宇又不覺輕蹙起來。
宋娴見了心裏不免又哽住,不覺頓了頓,待他似有覺察,又接着動作,并對他道:“人生在世,十有□□是不稱意的,只是那些人和事也罷,相幹不相幹的,也都不過是眼前的相幹,多少年後,也就都不相幹了,倒是自己的心跟了自己一遭,莫要委屈了才好。不管遇着什麽事,且笑着盡了全力便罷,至于結果是老天爺的忖度,又何須自擾。”
她說這些話原是想安慰他,可自己的心裏卻反而因他而生感概。
他雖身于王族,自小便在頭上籠罩了炫目的光環,世人都只羨他享盡雍容,卻不知他亦是身不由己,可礙于這重身份,他又不得不時時端着,于是愈發不能與人訴說,盡數淤積在心裏,這才積出了一身的病。
想到這裏,宋娴愈發忍不住對他生出憐憫之意,目光凝在他緊蹙的眉心,一時恍惚,也不知怎麽的就俯下身去,朱唇在那眉心處輕輕碰觸。
雖然只是一瞬的時間,李容褀立刻察覺到,猛然睜開了雙眼。
他的眸子裏盡是驚詫而不可置信的情緒。
宋娴回過神來,頓時懊惱至極,心裏暗自怨自己是着了什麽魔,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如何是好?
她忖着李容褀這必定是惱了,又礙着他的頭還枕在她腿上,也不敢亂動,只能一臉悔恨的連聲與他道歉:“是奴婢一時不察,才失了禮,請殿下降罪!”
怎料李容褀卻沒有應她的話,只是雙頰現出兩抹紅暈,繼而又閉上了雙眼。
這是怎麽個意思?是原諒她了,還是沒有原諒?
倒是宋娴這麽被他晾在一旁,竟不知所措起來,手上舉着梳子,繼續也不是,不繼續也不是,真真兒個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