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裂變
第五十四章裂變
今日天文臺挂八號風球,預告二十四小時內将有熱帶風暴登錄本島,氣象臺提醒市民适時調整出行計劃。
江展鴻坐在書房藤木椅上,一夜未眠,老态畢現。
茶幾上橫一只水晶煙灰缸,“堆填屍體”、“骨灰滿溢”。
程先生還是老樣子,話不多,任何時候都能夠通達老練姿态,一開口即是決定與命令,現如今亦開始訓練程嘉瑞言行舉止,務必培養下一代滿分繼承人。
可惜被今夜暴風驟雨打斷,令他不得不停。
他開口,自帶重低音,“許援朝親口這麽說?”
江展鴻撐住額頭,強忍燥郁,“是,最後一個電話撥過來是要收尾款,否則他親自登門來要。”
“給他,盡快送走。”
“還有突然半途殺出的無名人士,聽描述,我猜其中一個是肖勁。”
程嘉瑞靠白蘭地保持鎮定,身邊酒氣熏熏仍然冷得似北極冰,“早知道就該一不做二不休——”
程先生提醒他,“現在講這種話沒有任何價值。”
程嘉瑞立刻轉變思路,“也不必怕,送走許援朝,此事與我們再無關系,最好現在就撥999報警,阿楚在誰手裏,誰就是綁匪無疑。”
江展鴻補充,“難保阿楚不會替他作證。”
“被綁架人時常出現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帶她做精神鑒定,屆時她的證詞不被法庭采信,我們再把證據鏈做足,肖勁只能在獄中喊冤。”不愧是法律人士,玩弄規則藐視法令,是他多年專業素養,“到時還需岳父出場,家破人亡與犧牲肖勁一個,這道選擇題普通人都會做。”搖晃水晶杯,飲一口白蘭地提神,他靠在椅背已握住結局,“肖勁進去至多判十年,又許諾為他減刑、假釋,加加減減五六年,阿楚不會不答應。”
江展鴻仍在擔憂,“誰知到他們躲去哪裏?誰知道他們幾時回?簡直埋一顆□□随時要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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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瑞已定心,他篤定,“以阿楚性格,絕不會去警局告發你我。”
“那可不見得。”
“她不過看似任性,其實本質單純又脆弱,對家庭的情感仍停留在七八歲不肯長大。”他瞄一眼江展鴻,似輕蔑又似憤恨地說道,“阿楚對岳父的依賴,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深。所以,她狠不下心,這場游戲她注定是輸。”
大約是想到最後一通電話,她将他當做江展鴻,哀哀切切懇求他,言語之間全是無助,他也不是不心疼……
然而怪就怪她從不肯多看他一眼,多分他一片真心。
他給過她機會,是她不肯珍惜。
最後竟把希望系在江展鴻這樣的人渣身上,呵——
他的恨竟然投向江展鴻,認為他無恥至極,根本不配擁有阿楚的愛。
你看他反反複複都為自己打算,什麽虎毒不食子,全是謊話,如有可能,他恨不能親自上場,“即便我放心阿楚,但肖勁這個人,始終是心頭大患。”
“那就解決他。”于程嘉瑞而言,他贏過肖勁一次,照樣有信心繼續贏下去,“做好萬全準備,玩死他也不過分分鐘。”
接下來将下一步行動安排妥當,幾人在臺風登陸之前散會。江展鴻拉開書房門,卻迎來立在門口滿臉淚痕的江太太,誰知道她偷聽多久?
程氏父子并不與江太太打招呼,只各自深深看江展鴻一眼,沉默中陸續離開。
江太太一連病上好幾天,面色蠟黃,形容枯槁,兩只眼深凹、泛紅,鎖住江展鴻似厲鬼讨命,伸長手撲過來,要與他同歸于盡。
“你幹了什麽?是你綁走阿楚?你這禽獸你究竟想幹什麽!”問也不問,病中殘留的那一絲絲力氣全都積攢在指尖,抓得江展鴻面上、頸上全是破花。
江展鴻如同電視劇裏每一個無情無義的丈夫對待被逼瘋的妻子,抓開她雙手猛地向後推,扔掉她好似扔掉一張沾滿油漬的抹布,多活一天多得兩個字——礙事。
江太太已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她頹喪地跌坐在地,兩只眼放空,凝住棕紅色桌腳,喃喃,“原來都是你一手策劃,原來我阿楚差一點要死在親生父親手上,好在老天保佑,阿楚福大命大逃過一劫…………”
更搖頭,不能置信,“虎毒不食子啊……虎毒不食子啊江展鴻!自己的女兒都下得了手,你根本連畜生都不如!”
“我畜生不如!我無情無義!”他也已在這短短幾天找出一千萬個理由支撐內心,千夫所指是嗎?他才不去擔!負荊請罪?少做夢!他自有一套邏輯,“我做哪一件事不是為這個家?市場動蕩,金融風暴搞突然襲擊,當局指望不上,我們就只能自生自滅。你以為只是虧損斬倉這樣簡單?破産都算好彩,講不定背上巨額債務,你我後半生都只能住籠屋吃豬食,六七十歲還要給從前那些伺候過你的人端茶遞水,你還想繼續買名牌包戴珠寶?全是做夢!連衣服都要去垃圾堆裏撿,sabrina遇到你,要望你臉上吐口水嫌你髒,你想想清楚,這些事那一條你受得了?”
“所以你就拿阿楚的命去換?”江太太的氣息弱了,只有怨,沒有恨。
“叫她嫁程嘉瑞她不願意,要找個衰人自甘堕落,我這個做父親的養她十八年,早已經仁至義盡,也該是她為這個家犧牲一點。”
犧牲一點?一條命都賠進去,還有多少個一點點?
江太太咬緊牙,問:“你投多少保險金?”
江展鴻答:“一億五千萬,不多也不少,夠你們下半生花銷。”
他低頭嘆氣,把江太太扶起來,又要與她推心置腹,“用阿楚去換我也不舍得,原本打算讓安安簽字,但誰知道她會突然間同人私奔,根本找不到人影。阿楚要怪就怪她阿姐,她替她阿姐去,怪不得我。”
江太太雙手遮臉,靠在江展鴻肩上失聲痛哭,“我的阿楚……我可憐的阿楚…………”
就将你換成珠寶、手包、豪車、禮服……永永遠遠陪在媽咪身邊…………
雙姝島。
楚楚吃過藥睡到午夜才醒。
睜開眼發覺身旁無人,當下四顧,發覺肖勁搭兩只椅半坐着睡在床邊。
衣服也不見換,深夜行軍似的撿一塊平整土地就能閉眼,唯有睡夢中緊鎖的眉心透露他連日來的疲憊。
楚楚的心柔軟至極,他仿佛是萬能藥,月下半片影已足夠治愈她一身傷痛。
她翻過身想要仔仔細細觀察他,誰知他敏銳至此,一點點悉索響動就令他睜眼,警惕地搜尋她身影,直到撞見黑暗中她水光透亮的眼與甜蜜誘人的笑——
他也便只剩下笑了。
“怎麽樣?感覺好一點沒有?”肖勁站起身,端一杯溫水到她嘴邊,扶着她喝過半杯水,“餓不餓?想吃什麽?”
楚楚嘴角含笑,深深看他。
他面微紅,有些無措,“我臉上有問題?”
“你還會做飯?”
“會。”
“那我要吃鹽水雞、紅燒海參、椒鹽濑尿蝦。”
他擰着眉毛,發愁,“我只會做簡單的,我給你煮一碗面好不好?”
她靠在他懷裏咯咯地笑,笑夠了板起臉,“不好。”
“這個時候也不好叫老徐起來……”
她拉住他手臂,輕輕說:“我不餓,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他伸手探她額頭,發覺她高熱已退才放下心坐到床邊,“你說——”
“又不是阿sir請喝茶,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嚴肅?”
“可以。”嘴上講可以,面上仍是老樣子,一點不放松。
楚楚無法可想,又要玩老一套,“我累了,你扶我躺平好不好?”
但凡她開口,他幾時講過不好?當即扶住她小心翼翼向後靠,等她順利躺好,兩只手卻如藤蔓一般纏上來,緊緊抱着他不許他離開,“我要你躺下來陪我——”
“阿楚……”他口中有萬般無奈,全為她。
她卻不聽,“我手疼,堅持不了多久,你就算可憐可憐我。”
“唉……”明知她借機要挾,他仍然不忍心拒絕,只能依照吩咐辦事,小心謹慎躺在她身邊,而她最懂得寸進尺,無需提醒,下一秒就貼上來,頭枕在他臂膀上,右腿搭在他腰上,驚得人一動也不敢動。
隔了許久,等到兩個人相互适應——她從他身上汲取巨大安全感,而他學會屏氣凝神保持冷靜。
窗外風大,幾乎要蓋過楚楚的聲音,“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楚楚要被他氣笑,“拜托,我還沒有講清楚問題,你可不可以晚一點再回答。”
肖勁說:“無論問題是什麽,我的答案都一樣。阿楚,我永遠不會責怪你。”
她聽得怔怔入神,一方面感動,一方面又在想,原來肖勁也會講情話,且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
心中被溫情灌滿,她忍不住擡起身去親吻他,吻過他被海風吹得幹燥的唇,又因太過小心的情緒而淺嘗辄止。她眨着眼,一雙瞳仁晶亮泛光,“世上再沒有人會比阿勁更愛我——”說完整個人都撲在他胸口,迫使他從側躺換成仰睡。
他輕拍她瘦削的後背,低聲應,“世上再沒有人甜的過你。”
甜過他一生所有快樂事。
她躺在他身上,聽他胸口心跳聲,止不住感嘆,“你怎麽突然間開竅?滿口甜言蜜語,是誰點播你?孫警官嗎?”
“是我自身反省。”他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久遠故事,“人總是要等到失去才後悔,知道你被綁走那一刻我就開始後悔,萬一你……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同阿楚講過,也……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那你現在說,我每一個字都背下來。”
他低頭親吻她發頂,舌尖與胸腔共鳴,震得她耳膜發癢,“阿楚……”
“嗯?”
“我愛你——”
她屏住呼吸,張嘴咬住右手食指,一聲不吭。
他繼續說:“我想你承認,我比想象中脆弱太多,有些東西多重我都能扛,有些事情……不要講承受,連想也不敢想。”
“阿楚,不要離開我——”
“好……”她應承他,已然帶着哭腔。
“怎麽哭了?”他心慌,想要翻過身看一看她的臉,但她不答應,輕輕按住他,他便無計可施。
緩一緩,楚楚說:“我一生最大幸運就是遇到你……”眼淚模糊雙眼,她堅持說完,“否則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幸好有你,我愛你,永遠愛你。”
“嗯——”
又聽她吸一吸鼻子,提出要求,“所以我們現在開始脫衣服好不好?”語氣自然而然,仿佛在講,我們現在去樓下吃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