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安
第二十六章中安
醫生護士及時趕到,縫合線刺破皮膚來回勾連,在左手手心留下一道醜陋的疤。
程嘉瑞的視線落在她傷口處,皺着眉輕輕嘆息。
然而她清清楚楚知道,他絕不是心疼她,而是惋惜好好一件“奢侈品”無緣無故被磕出一道痕。
“疼不疼?”他問。
楚楚咬着下唇,忍了許久才擠出一個字,“疼。”
程嘉瑞從來算不上好脾氣,這一刻也終于忍耐不住,壓着火低聲道:“跟你說過一萬次要聽話,你還是不懂事,這一回就叫自作自受。”
等醫生護士輕手輕腳走開,屋子裏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他完完全全成為她的主,輕而易舉掌控她人生。
楚楚始終低着頭,因而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狠。
程嘉瑞伸出右手擡起她貼着厚厚紗布的掌心,期初是令人詫異的溫柔,突然間變作狂風驟雨,大拇指按住她傷口,當即疼的她張嘴要叫。
但他更快,左手掐在她兩腮之間,将她的呼喊通通碾碎在舌底。
掙紮都是無用功。
程嘉瑞雖然蒼白清瘦,但男女之間存在生理差距,就算她拜泰森做師傅,也難改變時局。
更何況她對程嘉瑞充滿恐懼。
有的人生來怕狗,有的人生來怕雞,程嘉瑞就是她的噩夢。
他松手,任她紅着眼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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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捧住她的臉,裝一個情深似海,“疼不疼?”
她咬着牙不肯說。
他輕聲恐吓,“再犯錯,下次會更疼。”
“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就點頭。”
她被迫仰頭對上他,機械式的點頭。
他十分滿意,因她的叛逆行為而點燃的怒火終于消散,又是斯斯文文好青年,唇邊帶出一抹笑,一低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給與肯定與鼓勵,“好乖。”
他眼裏,人跟獸沒區別,只要抓住規律耐心調*教,她或它總有一天乖乖聽話。
然而他也曾有過失敗案例。
一條不懂人話的杜賓犬,害他小腿多一道疤。
記得叫溫拿或是阿巧,又或許是米娅,總之早已經作古,不值一提。
從花瓶落地到醫生上門,未聽見江家其餘三人有任何問詢舉動。江先生摘下眼鏡看報紙,置身事外。
江安安聽見響動,問:“不至于動手打人吧?”
江太太顯然不信,“嘉瑞從來斯斯文文講道理,怎麽會動手?你少胡說八道。”
未過多久,居然接醫生進門,江安安坐不住,“不行,我要上去看看。”
江太太一派安然,她對程嘉瑞有信心,“人家拍拖開玩笑,你湊什麽熱鬧?”再将眼神帶到江展鴻高高豎起的報紙版面上,“零用錢不想要了?”
江展鴻只抖一抖報紙,帶出嘩啦啦脆響,江安安頓時閉緊嘴,再不敢多說。
總算等到醫生下樓,江安安壯膽去找醫生打聽來龍去脈,知道楚楚手掌割傷縫針處理。她聽完立刻要上樓,卻仍被江太太拉住,“年青人吵嘴很正常,阿楚也真是的,就不會讓一讓嗎?和氣生財嘛。”
江展鴻終于放下報紙,滿面陰沉,“我看她是讨打!”
這個ta指的是誰?江展鴻幾時敢對小程先生呼來喝去?自然是對江楚楚。
女兒又不值錢,不指望她繼承家業傳宗接代,但養了這麽多年,錢都花出去,當然全心全意指望“投資成功,價有所值”。
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
怪只怪江楚楚性別女,命賤人衰,生來戴罪。
程嘉瑞教育完他不聽話的小寵物,順手将帶血的手帕扔進垃圾桶,漫步下樓,輕松愉悅。
江太太滿面春風迎上來,“嘉瑞,這就走?”
他點頭,“不早了,阿楚也要休息。”
江太太嗔怒,“不懂事,是我沒教好。難得回來,她該多陪你才對。”
是是是,睡覺有什麽要緊,身體有什麽要緊,都比不上滾滾鈔票。
于江太太,十八年前産房裏痛不欲生,十八年後總該享福。
于江展鴻,勞心勞力養一個賠錢貨,不賺得盆滿缽滿怎對得起商人本性?
至于江楚楚?不過是父母私有物,與家中一套鑽石首飾或是一條狗都沒區別。
其實憑良心講,生鑽石好過生女兒,鑽石年年升值,女兒除了花錢惹麻煩再沒有好處。
什麽?你要享受天倫之樂?
養條小母狗咯,圓圓敦敦多可愛。長足一歲就活埋,再買三個月小奶狗,連張嘴咬人都不會。
完美。
偌大一間別墅,只江楚楚一人承受痛苦。
傷口撕扯着神經,黑暗的空間、一張床、一面天花板,她睜着眼睛告誡自己,“不許哭……”
“不可以哭……”
“絕對……不可以哭……”
哭給誰看?誰心疼?
還不如留住鹽分供給身體。
如無意外,她與程嘉瑞之間,總有一個要先死。
距離開學還剩三天,大多數學生都在做末日狂歡,但她仍有特殊任務亟待完成。
她在三月九日,日光如金的時刻見到肖勁。
久別重逢都賴有人處心積慮。
沒意外,是她打電話責令他及時返工。
從出發到落地,離開他總計二十四天半,她掐着秒表計算時間,精過畢馬威總會計師。
當天她磨磨蹭蹭不下樓,卻躲在窗臺撩起窗簾一角偷偷看他。
而他站在泳池旁微微弓着腰,年前短得紮手的頭發如今長得剛剛好。他頭頂有小小漩渦,藏着一行莫名的稚氣。
食指與中指并攏,無節奏地敲着腿側,她大膽猜測,一定是他的煙瘾又犯,正在努力克制。
人為什麽會愛上尼古丁?
她為什麽會癡迷肖勁?
通通是世紀謎題。
直到陽光刺眼她才終于肯收起滿天飛跑的思想,披上一件開司米外套下樓。
今年寒潮反反複複,三月天算不上溫暖,往常已經可以穿洋裝出街,現在還需裹得緊緊,全副武裝。
他穿一件淺灰色亞麻襯衫,極其溫柔的顏色,無聲無息抹掉他周邊棱角,多添一分善待世界的柔和。
這顯然不該出自一個男人的消費單據。
江楚楚即将成為蓋世神探,有着雷達一樣敏銳的雙眼,福爾摩斯一般強大的推理能力。
将浮現的笑容僵在嘴角,她體內的醋可以腌一大攤爽脆蘿蔔皮。
至少記得與他打招呼,“肖先生,好準時。”
他當即皺眉,又想不出原因。
猜她好比跳進浩瀚深海,氧氣瓶裏的氧都耗光還找不到那根又輕又巧的針。
他決定放棄,“你也早,春假過得……”
砰一聲,他的話還未講完,她已經關上車門隔絕世界,半點面子也不給。
他站在車尾,把話講完,“過得怎麽樣。”
當然,除了林間亂飛的鳥,根本沒人理。
黑色賓士車離開赫蘭道9號,她與他又開始玩一場從後視鏡裏互相觀察互相試探的游戲。
“先去上海商行。”她取下圍巾遮住纏着繃帶的左手。
但肖勁這類人,牆上的灰地上的泥都能記在心裏,更何況是她身上多出的傷。即便她有很大可能依然把他醞釀三十分鐘的話語堵回嘴裏,“手怎麽了?”
楚楚急忙蓋住左手手背,雙唇蒼白,語帶局促,“沒……就是不小心割破。”她內心藏着隐秘的羞恥,不敢示于人前。
“受欺負?”他觀察人,回回都精準無誤。
“沒有。”
她低着頭,不願多說。
他心中微嘆,亦懂得适可而止。
一路無話。
楚楚現在上海商行買齊滬上特産,上車後再告知他,“還要去中安養老院。”
中安由政府投資,本埠慈善人士捐建,設在市郊,其設備、服務處在中等水準,收費亦與大衆收入相适應。
進門先登記,她在大堂詢問護工,1108號江老在不在房間。
或是因為她每次來都帶香水、耳環等等禮物,負責照顧江老的護工孫小姐見面帶笑,異常熱情。比照其他沈着臉拍恐怖片的姑娘,孫小姐反被襯托為異類。
“江小姐,難得天氣好,我推江先生去院裏曬太陽。”孫護工在前面引路,邊走邊說,“江小姐你知道的啦,這幾個月一時冷一時熱,好容易生病,好在江老身體好,脾氣也溫和,吃吃喝喝都肯配合……”
“辛苦你。”楚楚握住她,以僅剩的右手遞過一封紅包,“新年到,小錢而已,讨個吉利。”
“這怎麽好意思,照顧江老本來就是我本職工作……”她“本職工作”是頂一張死人臉對老人家呼來喝去,加三千可以用尊稱,加五千将牢記他幾點吃藥幾點上床,像江楚楚這類一出手上萬元的vip,當然熱情服務令你賓至如歸,“你看,坐在樹底下的就是江老……”
肖勁順着孫護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撞見陽光下眯着眼,滿頭白發、穿橫條紋舊毛衣坐輪椅的老人。
楚楚禮貌地向孫護工道謝,走到江老身邊,“爺爺——”
老人家睜開眼,打量她,最後發出疑問,“小囡,你找錯人啦,我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