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被我撲得倒退兩步,垂下頭,滿眼愕然地望着我。
想起這輩子第一次碰見他,把他推到牆上強吻,那時他也是如此震驚地望着我,好像被我親吻,是一件十分意外的事。他這樣聰明,幾乎沒有他學不會的東西,卻從未讀懂過我愛慕的眼神。
不想再跟他誤會下去了,也不想再看到他冷漠警惕的表情。我抓着他的衣領,逼迫他彎下腰,踮起腳尖,重重吻上了他的雙唇。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般,皺着眉推開我,有些狼狽地擦了擦唇:“你做什麽……”不等他說完,我又吻了上去。
這一次他沒再推開我,而是瞪大眼怔怔地看着我。同樣的眼神,我似乎在什麽地方看見過。隔了好久,我才想起來,是跟着芭蕾舞校在貧民區做慈善時,一個在我手上接過面包棍的孩子眼裏。
夢裏他獨坐到天明的背影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忽然間我意識到,他雖生而為人,卻從不知人世間的溫情為何物,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也許有人會覺得,孤獨不如寂寞,寂寞才是真正能擊垮一個人的情緒。可他并非一時的孤獨,而是從小就被母親抛棄,一個人在衆人冷眼下求生,長大後又被心愛的人恐懼,就連死後登上報紙,也是以“慈善家”的名頭,而非以藝術家的身份。
我想起不久前,他在舞臺上恢複魅影的打扮時,對我唱出的那句歌詞,“你知道,我并非生來就茍活于黑暗中”。當時我因為心緒起伏,并未多想,現在想想,這簡直就是一句沉重的、接近自暴自棄的告白。
他一直像鬼魅一樣生活,于是他的愛也像鬼魅一樣陰森、可怖。
可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到底知不知道,不管他是什麽樣子,不管他是魅影還是埃裏克,我都愛他。
我只希望,與他再沒有隔閡。
這場親吻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大腦因為缺氧眩暈,久到已不知是我在吻他,還是他在吻我,只記得最後,他用力扣着我的後腦勺,聲音嘶啞而僵硬地在我耳邊說道:“你越是這樣,我越不可能讓你離開我。”
那就別讓我離開你。我湊過去,輕碰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身體一僵,摟着我的手臂竟然有些發抖,不等我擡頭看過去,滾燙的雙唇壓了下來,他近乎瘋狂地吻了我。
這天以後,我和他的相處模式變得奇怪起來,他不再過分強勢地命令我,卻也沒再跟我說什麽話。我住在了他的房間裏。和夢裏一樣,這間屋子沒有多餘的擺設,只有一架鋼琴,一張床鋪,空蕩得不像個人住的房間。
我詢問地看向他。他言簡意赅地解釋說:“我一般都住在樂器室。”頓了頓,又補充說,“你要是覺得空,可以叫仆人去地面買些東西放進去。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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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對我說這麽多話。我心都要化了,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搖搖他的胳膊,讓他再多說一些。誰知他的語氣冷了下來:“求我也沒用,你不許去。”
很好,又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嘴角抽了抽,丢開了他的胳膊。
他低下頭,盯了自己那只胳膊很久,才說道:“你聽話的話,我會帶你回地上去,只是現在不行。”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哄我。只是他已經走遠了。
因為這個“哄”,我莫名開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容光煥發地出現在他面前,神色輕松地吃着早餐。也許是我的反應,在他看來太過離奇,一整個早晨,他都在看我,幾乎沒怎麽用餐。
午後,我找到樂器室,輕輕敲了敲門。房內傳來他不悅的聲音:“說了,茶點送到卧室去。不要來打擾我。”
我可能沒救了,他這麽不耐煩的語氣,竟然都會聽得臉上發熱。又敲了兩下門,他沒理我,不等我敲第三下,房門忽然被打開,埃裏克戴着面具的臉龐倏地出現在我面前,雙目冷若寒冰:“都說了,沒事不要過來——”
看見是我,他愣了一下,勃發的怒氣消下去了一些,但還是不太高興:“你來做什麽。”大概是察覺到自己口氣過于冰冷,他停了幾秒鐘,才生硬地繼續道,“我在作曲。”
他作曲時一向不喜打擾,這我知道。于是我點點頭,轉身打算離去,他卻冷不丁伸手拽住我:“走什麽,進來。”
與最開始看見的管風琴室不同,整個房間雖然夠大,卻莫名顯得逼仄,不知是否地上樂器堆得太多的緣故。沒走幾步,我就踢到了一個小東西。蹲下身撿起來,是一個手掌大小的木塊,上面嵌着十來根長條狀的鐵片。随手撥了撥,鐵片發出沉悶的金屬響聲,并不怎麽動聽。
“這是姆比拉,”埃裏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黑人的樂器。”
說起樂器,他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麽生硬。從我手上拿過姆比拉,他有節奏地撥了幾個音符,雖說音質上并沒有改變,還是那樣不動人,卻有了樂曲的雛形,讓人一聽就聯想到鮮紅如血的落日、廣袤無際的草原。
我不由有些崇拜地望向他。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耳根竟然慢慢紅了起來。
這兩天,我在腦中反複預演了很多遍與他相處的情形,但沒有哪一種會是這樣……甜蜜,除了一開始強硬不講理的搜身外,現在的他簡直就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不知不覺間,我眼中已滿是溫暖的笑意。
又撿了一個遞給他。他卻失笑:“這不是樂器,是我在商船上買的一套器皿。”見我面露茫然,他想了想,将這套器皿擺在了桌上,拎起茶壺依次往裏倒水,每次都正好比上一個倒得少些,然後,他并攏五指,輕輕觸摸器皿的邊緣。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器皿竟然發出陣陣嗡鳴。不知是否有水加入的緣故,我總覺得這樣的音色,比管弦樂器精細調試出來的樂音,更加細膩動人。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搖頭笑了笑道:“樂器之間沒有高下,萬物都是音樂。”
我這才發現,他說這些話時,竟然一直面帶微笑。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除冷笑、譏笑以外的笑容。他卻仿佛毫無察覺,走到樂器室的鋼琴前,單手彈了一段樂曲,琴聲空靈婉轉:“我的新劇,想聽聽麽。”
我點點頭,把琴凳推到了他的身後。
他看了我一眼,順勢坐下,将新劇的序曲彈給我聽,一邊彈,一邊告訴我序幕講的是女主角的未婚夫死了。
我:“……”可、可這首曲子明明很歡快啊……
我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側臉,他垂着眼,專心致志地彈奏着,似乎并沒有注意曲子的節奏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以他對音樂的敏感程度,這樣低級的問題根本不可能出現,那麽只有一個答案能解釋,那就是……
天啊。
我默默捂住滾燙的臉,他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