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我只剩下喘氣和走路的力氣。雙腿打戰地走回房間,我脫掉鬥篷,頭暈目眩地軟在床上,連手指都不想動彈一下。頭腦因為缺氧的時間過長,正在針紮般跳痛,耳根已火燙到接近麻木。
我把臉埋進被子裏,狠狠地蹭了蹭。誰能想到夢中的事也能成真呢……誰能想到,他會親我……光是簡單地回味了一下那個吻,心髒就已用力跳到疼痛。
窗外,白雪皚皚。彩繪玻璃窗上,垂頭微笑的天使眼中、翅膀上是大片的霜花。人都是會疲憊的。上個月不斷重複失望過程的時候,曾一度以為,這輩子心中都不會再升起期待,沒想到他一個吻,又讓我心亂如麻地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大概……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其實,內心對一點點的喜歡并不滿足,甚至對喜歡也不滿足,但并不敢奢求得太多,怕落空之後,摔得太難看。一點點就一點點吧,他一點點的喜歡,就足以我一直堅持下去了。
這天晚上,我忘記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了,只記得外面一直在下雪,很冷,被子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蓋不住腳。我不願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打滾,試圖把被子滾到腳上去。
後來,腳腕突然被一只手握住,毫不客氣地塞回了被子裏。
塞完之後,那只手覆上我的腳背,若即若離地摸到腳心。他的指腹炙熱如火,燙得我一下子驚醒過來。然而,房間裏黑漆漆的,一個影子都沒有。我于是又昏睡過去。同時,那只手再度出現,這次他的指腹更加炙熱,像是要燒到我的心口去。
醒來後,我以為這是個過分暧昧的夢,沒怎麽在意,直到我翻過身,在床頭看見了一個巨大的金色禮盒。
要不是禮盒上的卡片署名了“O.G.”,我恐怕會當場暈倒。捶着胸口冷靜了片刻,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個首飾盒子,和一條素白的長裙。拿下盒蓋,寶藍天鵝絨面上,嵌着一對珍珠耳環,一串黃寶石項鏈,寶石剔透瑩潤,是精靈充溢靈氣的美麗眼眸。
相較于華貴的首飾,那條長裙顯得過于清雅,毫無贅飾,只有領邊、袖口、裙擺繡着镂空的蕾絲花紋。
抱着裙子,面紅耳赤地發了一會兒呆,我注意到那雙山羊皮玫瑰白鞋,又回到了我的床腳。之前拿着它到處詢問,因為造價太過昂貴,無人敢貿然認領,我只好把它鎖在了櫃子裏。看了看手中的白裙,我終于意識到它們的風格完全一致……難道說,它也是魅影送的麽?
白鞋出現的時間,是在我被人送回劇院之後……也就是說,那天送我回來的人,其實是魅影?
他是怎麽把我送回來的?
劇院裏四千多個人,學員、舞者、作曲家、機械師、道具師、人偶師……竟然沒有一個人看見他麽?
那天,我從房間裏走出,不少人回頭打量我。我以為他們是在看我唇上的血痂,低頭匆匆走了。現在想想,他們雖然不停打量着我,卻沒有一個人露出好奇或戲谑的目光,也沒有人竊竊私語。為什麽?
疑問一個接着一個,是冉冉白霧中若隐若現的燭臺輪廓,我閉上眼,似乎抓住了什麽,似乎又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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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緊束腰,戴上裙撐,我換上那條白色長裙。鏡子裏,漸漸映照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因為是芭蕾演員,我的身材必須瘦而勻稱,與普通人相比,要像是被削掉一半骨頭般單薄。
印象中,上輩子這個年紀的我,盡管相貌不錯,卻缺乏獨當一面的氣質。現在一看,有些恍然,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離上輩子那個我很遠了。
盤起發絲,把珍珠耳環扣上耳垂,戴上黃寶石項鏈。第一次,我用自己的目光,勾勒出自己的美。
拿了一頂黑網紗羽毛寬帽,我随着人群走進劇廳。幾個仆婦手持雞毛撣子,在清掃不存在的灰塵。看到我的一瞬間,她們的雞毛撣子集體落地:“吉裏小姐……”
內心沒有小小的愉悅,那是不可能的,但我更在意的是,魅影有沒有看見我。一想到他可能會覺察到我身上的轉變,心髒立刻怦怦跳了兩下,其他人的視線頓時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領席員帶我走上二樓,第五號包廂。推開棕紅房門,裏面已有兩個人落座。他們一個金發,一個棕發,均身穿正裝。
金發将禮帽扣在胸口,随意地看我一眼,轉過頭去。棕發彬彬有禮地吻了下我的手背,微笑說:“請不要在意,我這朋友,一遇見與音樂有關的事情,就會變得特別無趣,誰讓他就是吃這碗飯的呢?我們是來聽幽靈唱歌的,小姐你呢?”
話音未落,只聽金發冷冰冰地說:“抱歉,我不是來聽他唱歌的,我是來看他笑話的。”
棕發說:“你太嚴肅了,朋友。來這裏的人,有幾個是打算認真看戲的呢?我剛剛看見夏尼伯爵帶着兩個舞女進了包廂,想必這漫長的三個小時,他一定會過得非常愉快。”
金發冷哼一聲:“他和這個幽靈,都是在侮辱音樂。”
棕發手杖點點地板,表情無奈:“我這朋友什麽都好,就是對音樂太過狂熱。聽說他這種做派,在音樂界有一個專屬的名詞,叫‘赫斯特風格’。”
本來不想搭理他,但他故意留下一個懸念,不接着提問,會顯得很不禮貌。我擠出一個假笑:“您懂得真多,請問什麽是‘赫斯特風格’?”
棕發得意洋洋地賣弄道:“小姐,懂得欣賞歌劇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赫斯特。‘赫斯特風格’指的就是,一群崇拜他的人,模仿他的穿衣、說話、行事,甚至是作曲的風格。我這朋友原本是一個熱情似火的人,迷上赫斯特之後,突然就變得冷若冰霜了。”
金發冷冷瞥他一眼,反應果然很像赫斯特:“閉嘴。”
我有些啼笑皆非,搖搖頭,坐在了外側。這時,下方傳來喧嘩聲,探頭一看,是管弦樂隊入場了。報紙上說,劇院不會為幽靈提供樂隊與道具。所以,這些樂手都是魅影自己聘請的。
我一眼掃過,數了一下,小提琴手大概有十八個,好像比普通樂隊要多出不少。
剛想到這裏,身邊的金發已驚訝出聲說道:“他竟然學瓦格納擴張樂隊!”他說這句話時,眼睛瞪得圓圓的,暴露了他原本的性格。瓦格納我知道,是德國一個頗受争議的歌劇作曲家。棕發聞聲,也很詫異:“他真有錢呀。”
樂手們在樂池陸續落座,看着樂譜,開始試音。大紅帷幕垂下,不時有雜亂的腳步聲傳出,應該是在匆忙地布置道具。
一般到這時,觀衆席就已安靜下來了,畢竟在一些貴族的眼中,觀看歌劇是身份的象征,他們絕不允許有失身份的事情發生。
但現在,燈盞依次熄滅,大紅帷幕緩緩拉開,演員已經登上舞臺,觀衆席竟然還有人在竊竊私語。
我身邊的金發抱着胳膊,冷笑一聲:“等着看笑話吧。”
棕發笑着說:“我們本就是來看笑話的。美中不足的是,我忘記帶上一副象棋了,不然看笑話的時候,還可以下下棋,提升一下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