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白絲襪、天鵝裙,匆忙趕到了劇院的後臺。四周一片喧鬧,洗衣房的太太們已經開始晾曬衣服。
“吉裏小姐,難得見你遲到!”一位胖太太邊撣着戲服邊伸頭笑道。
自從我被提升為三級演員後,就沒有人再叫“小梅格”這個昵稱了。大概是上一個三級演員已成為侯爵夫人的緣故。
我跟胖太太寒暄了幾句,然後被前方傳來的噓聲、驚呼聲、嬉鬧聲奪走了注意力。胖太太撇撇嘴說:“吵一早上了,怎麽罵也不聽。”
走過去,只見一個合唱團的小姑娘坐在旋轉木梯上,嘴巴張成橢圓形,語調誇張地讀着手中報紙:
“音樂界的狂歡:樂神莫紮特(1)二世即将光臨巴黎!”
一個過氣女演員揮着毛絨扇子,翻着白眼,陰陽怪氣地說:“這些樂評人真不怕爛舌頭,只要是個唱得不錯的人,就說成是‘莫紮特二世’、‘莫紮特複生’。”
衆人哄笑。有人說:“《戲劇雜志》本來就很不靠譜,能在上面刊登消息的基本都是有錢人。”
“這人誰啊,會來我們劇院嗎?”
“估計是個三流作曲家吧。我們劇院是他說來就能來的嗎?”
這時,讀報紙的小姑娘翻到了後面的內容,驚愕地捂住嘴說:“……我的天,你們一定會為剛剛說的話而後悔,來的人是赫斯特……”
話音落下,衆人瞬間沉默。
原因無他,赫斯特在音樂界的名氣實在太大了,說他是“莫紮特二世”真的毫不過分。連我這樣深居簡出的人,都能随口哼唱一段他寫的曲子。不過,令我略感奇怪的是,上輩子的世界中,似乎并沒有赫斯特這個人。
長久的死寂過後,有人小聲發問:“聽說他還是個建築大師,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哪有人能同時兼顧建築和作曲。”
聽到這句話,我心中一動,腦海莫名浮現出魅影的身影。這三年來,他在劇院現身的次數逐年減少,到今年,更是只現身了兩次,有一次還是守夜人為偷懶而編的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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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跟吉裏夫人旁敲側擊地問過他的去向,吉裏夫人的回答是:“他在專心教導克裏斯汀。”
得到這個答案,我既羞愧又氣惱,恨不得立刻失憶,從未想念過這個人,但他總是能以各種形式入侵我的大腦,好比現在,聽着赫斯特的八卦,我竟然又聯想到了他。
“不知道這個赫斯特,有沒有亨利先生厲害。”亨利是我們劇院的禦用作曲家。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凡是出演他歌劇的女演員,從首席到伴舞無一不紅,其中有個甚至在去年年底成為了伯爵夫人。”
此言一出,衆人就像是被槍聲驚起的鳥雀,唰的一下,四處飛散了。
只見幾分鐘前還在唱詩般讀報的小姑娘,動作神速地扔掉報紙,提着裙子跑進更衣室;那名過氣女演員也丢下毛絨扇子,走到化妝鏡前簌簌撲粉;幾個小舞女圍作一團,叽叽喳喳地比較着戲服的款式。
仿佛下一秒就有大人物來巡視一樣。
我站在旁邊,看得無比震撼。
與此同時,專屬首席女演員休息室的那扇大門,緩緩開啓一道狹小的縫,傳出卡洛塔輕盈猶如琴弦震顫的嗓音:
“你們再怎麽打扮都是沒用的。他來巴黎,只可能是為我而來。”
很顯然,在赫斯特的魅力之下,她跟這些迫切想要展示自己的女孩們,沒什麽兩樣。
這場忙亂最終止于吉裏夫人的出現。她穿着那身不變的黑紗長裙,面無表情地一杵手杖:“安靜!排演開始了!”
排演的時候,我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跳到了卡洛塔的身前。
她立刻停止歌唱,雙手叉腰,瞪了我一眼:“舞女,麻煩你認清楚自己的地位,你可沒資格站在我的前面。”
休息時間,她一直記恨我走錯位這件事,一定要我去替她拿潤喉水。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馬上就要被克裏斯汀取代了,拿拿也無妨。
克裏斯汀卻攔住我,對卡洛塔行了個牽裙禮:“夫人,請你适可而止,過分嚣張跋扈可不是什麽好事。吉裏小姐再怎麽說好歹是三級演員,請不要拿她當普通舞女對待。”
而卡洛塔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還是有人在她耳邊提點了一下克裏斯汀的身份,她才微微擡高下颚,短促冷笑一聲,說:“原來你就是戴耶小姐,那個瑞典小提琴家唯一的女兒。我聽說這幾個月,你的嗓音變得像破鑼一樣,連四級演員都沒考過。吉裏小姐雖然唱功不怎麽樣,但至少有部叫座的芭蕾啞劇傍身。你不好好考量一下自己的前途,幫她出什麽頭。”
克裏斯汀語氣平靜:“考量前途的同時,并不妨礙我為正義說話,夫人。”
有人沒忍住,偷笑說:
“這克裏斯汀·戴耶是什麽寶貝,竟然敢這麽和胖企鵝說話。”
卡洛塔的臉色瞬間難看極了。她盡管唱功絕佳,可身材一直飽受诟病。某著名樂評人是這麽點評她的:“卡洛塔的氣息厚實到讓人懷疑她的肥肉裏全是空氣。”
剛好,克裏斯汀的曲線是她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纖瘦。剎那間,她的眼睛紅到吓人,幾乎要噴出火焰。
幸好這時,劇院老板帶着兩位新老板趕了過來,緩解了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連忙把克裏斯汀拽到身邊:“傻姑娘,你跟她較什麽勁。”
克裏斯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如夢初醒:“也對哦,梅格,你說她會不會報複我。我好怕。”
我:“……”
我嚴重懷疑她在調戲我。
說話間,那邊忽然傳來十分響亮的掌聲。只見一個金發披肩、相貌俊美的男人,在衆人簇擁中走過來。他穿着紳士三件套,襯衫是天空藍,領結是葡萄紫,禮貌而疏淡地朝我們點頭致意。
我正要跟克裏斯汀說,你看看那是誰。
又一個人過來了。
一個記憶中完全沒出現的人。
他手臂上挂着風衣外套,穿着領口繁雜的黑襯衫,和斜條紋黑馬甲;下半身是長而修身的黑褲皮靴。暗金色的短發梳到腦後,鼻梁修挺,下颌線優美而利落。令我感到極其震驚的是,他的右臉上竟然戴着一枚純白色的面具。
不過很快,他就摘下了面具,露出美麗到讓衆人驚嘆的五官。而他似乎習慣了被人贊美,彎起琥珀色的眼睛,無所謂地笑了笑。
“梅格,他好像就是那個赫斯特。”
我盯着他手上的面具,心髒劇烈跳動,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說:“幽靈?什麽幽靈?”
克裏斯汀無奈:“但願你這句話沒被他聽見。是赫斯特,才不是什麽幽靈。梅格,劇院幽靈已經很久沒出現了,你不用這麽敏感。”
可能真的是我太敏感。克裏斯汀說到“劇院幽靈”時,他似乎淡淡地掃了我們一眼。
其實,想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魅影很簡單,只不過方法有些無恥。但此時此刻,管不了那麽多了。拽着克裏斯汀走到他的身邊,我雙手捧臉,假裝癡迷地說:“克裏斯汀,你快看子爵先生,他長得好帥哦。”
克裏斯汀莫名其妙:“啊,是嗎,可我覺得赫斯特先生更帥。”
我:“……”你怎麽不按劇本走。
正要再接再厲,這時,我突然感受到一道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視線。
回過頭,只見剛剛還一臉微笑的赫斯特,眼中笑意全無。仿佛受到冒犯般,他非常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臉上寫滿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