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果你買V
顧朝歌并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如果真是曾經認識的人,明日婚宴上見面便知。她如今心裏只挂着兩件事,一是伊崔的病,二是教醫官們治傷技巧,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灌輸最多的內容。為此她夜晚回去,仍在等下絞盡腦汁寫醫案,打算将自己六年來遇見難治的外傷醫案一一羅列,做成一個小抄本給醫官們帶回去。
這些醫官以前都是村中的赤腳大夫,村子被燒沒飯吃,不得已才跟着紅巾軍混。雖然沒有經過系統訓練,偶爾還胡來,可是治病救人的心是相同的。他們不輕視顧朝歌的年紀小還是個女人,客客氣氣叫她“醫官長”,顧朝歌很喜歡他們。
她在燈下刷刷寫下數十張醫案,腦子短暫地陷入空白,寫不出東西,幹脆拿起薛吉送的那本啓玄子注金匮要略,随意翻到不知哪一頁,目光忽地一凝。傳說啓玄子中年入道,晚年為金匮要略作注,其中不少內容頗為詭谲神秘,而她現在所看見的內容,竟然被稱做肌骨重生之術……
啓玄子的內容隐晦不明,可是老吳家傳的那本文一刀著作,卻也有類似記載。顧朝歌頓時顧不得寫醫案,從枕頭底下翻出文一刀的書,兩本書互相結合着讀,竟然越看越覺精妙,腦子裏有豁然開朗之感,讀得酣暢淋漓,欲罷不能。
她讀醫書已經許久沒有如這次一般,讀得忘記時間,讀到忘記了自己什麽時候感覺犯困,什麽時候卧倒在桌上,然後睡了過去。
“朝歌?朝歌?這都什麽時辰了,她應該不在房裏吧?”
“日上三竿,新娘子都要進門了,太守府裏全是大男人,就指望朝歌去陪新娘子了啊!”
“你婆娘不是去了麽?還有趙南起将軍的老婆和楊先鋒的老婆啊,女眷挺多的。”
“衛大小姐是大戶人家嬌養出來的,這不是怕我夫人小門小戶,招待不周麽,楊維的夫人膽子小,也不成。趙南起的老婆挺着個大肚子,誰敢讓她出來陪新娘?女眷裏頭就屬顧大夫和新娘子最熟,人家點名要她作陪,早早就說好的,怎麽今天一早上都不見人!這是要急死我啊!”
“顧朝歌,姑奶奶,你在不在屋裏,在的話求你應一聲啊!”
顧朝歌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一起身就感覺腰酸背痛脖子疼,外頭的天已經大亮,喧鬧聲鑼鼓聲陣陣,桌上的燈油已經燃盡,兩本翻開的書被她在那一頁壓得平平整整。外頭的敲門聲又響了幾次,聽起來像是宋無衣:“不管了,金棟,你立即帶隊去找她,我得去前廳守着,伊大人腿腳不便,他忙不過來!”
啊?發生什麽事情了?
顧朝歌茫茫然地打開門:“宋大哥?”
宋無衣今天一身精神得很,華麗麗的銀線暗繡綢緞長袍,渾身透着喜氣洋洋。他本擡腳要走,卻聽見門吱呀開了,回頭便見顧朝歌發髻散亂,一臉呆傻地望着他:“出什麽事了?”
宋無衣簡直要給這位小姑奶奶跪下:“出什麽事?今天君上娶親,衛府大小姐要進門。此等聯姻的大事,你敢忘了?你忘了你自己要幹啥嗎?”看她這模樣,是剛剛睡醒吧!
顧朝歌眨巴眨巴眼,“啊”的驚叫一聲,頓時變得驚慌失措:“什麽時辰了!燕将軍和阿潆姐拜過堂了?我、我沒忘!”就是昨晚陡然發現一條可能治好伊崔的腿的法子,一時興奮睡晚了。
“梳洗,打扮,上妝,立刻!金棟的兵會帶你過去,把紅巾軍醫官長的派頭亮出來,別丢臉啊!”宋無衣嘆氣,餘光瞥見屋中一腳那個還系着紅綢帶的木盒子,顯然沒有打開,他愣了一愣:“你沒打開那盒子?我差人同你說了,你不試試?”
“哦,那個啊,一時間忘了。”顧朝歌看了一眼宋無衣送來的那個木匣子,說是庫房裏發現的好鞋子,很适合她。她昨天那麽忙,所以忘記試了,不好意思地對宋無衣行了個賠禮,“多謝宋大哥挂記我,我一會便試,想來宋大哥的眼光最好,肯定很合适我。”
她的感謝是真的,只是她看那匣子的眼神,也不見得有多寶貝,畢竟這只是一雙“無意間在庫房發現”的鞋。宋無衣有點兒同情伊崔,他費盡心思定制了這雙靴子,還特意找好借口讓自己送來,人家放了一晚上都沒試,回答居然是忘記了。
“其實這雙靴子搭配你的衣裙也不賴,頗有北方胡族女子的風範,好看又精神。”宋無衣突然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顧朝歌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十分怪異,她從來不知道宋無衣對女子穿着還有研究。宋無衣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他只是想把自己的事情辦得周到一點,想着今日她穿這靴子參加君上大婚,伊大人見了肯定很高興。
誰知卻被她如此打量。宋無衣覺得自己多管閑事,煩躁地揮揮手:“随便你,我先去了。”他扭頭便走,而這時候遠遠的,從太守府前院已經傳來一陣陣喧鬧和鞭炮聲。
新娘進門了。
別人的婚禮是什麽樣的呢?衛潆不知道,反正輪到她自己,她只覺得一切都亂糟糟的,緊張又慌亂。其實在觀禮的人看來,這次聯姻辦得氣派又穩妥,禮儀的流程一絲不茍,中間沒有出一點岔子,可是對蓋着頭巾牽着紅布的衛潆來說,她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只聽見鑼鼓喧天,還有很多男人嘻哈慶賀的聲音,四周的一切都是那樣陌生,唯獨另一頭牽着她的那個人是她熟悉的,也是她所愛的男人。
慌亂的不是這場婚禮,而是衛潆的心。
而對顧朝歌來說,她只感到垂足頓胸的後悔,明明是這樣盛大的婚禮,揚州城的人都說幾十年沒見過的氣派,可是她居然生生睡過了精彩的上半場,只來得及趕上正在進行中的下半場!
她連拜堂這種大事都沒看到,嗚嗚嗚!
今日太守府的衛兵是往日的五倍之多,金棟領着顧朝歌在觀禮人群和諸多衛兵中穿梭,迎面撞見正負責接待——或者說監視張遂銘使者的伊崔。
兩人驟然四目相對,均感到尴尬。
伊崔今日也換了一身一看就很值錢的衣裳,依然坐在輪椅上,他走得慢,張遂銘的使者縱使抓耳撓心地好奇,也不敢走快。如今見他停下來和一個小姑娘兩兩對望,使者刺探敵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這位姑娘住後院,莫不是伊大人或是燕将軍的妹妹?或者是誰的……妾室?”故意不梳婦人髻,裝作是妹妹,省得衛大小姐妒忌,很有可能嘛。
誰知他這一開口,在場的紅巾軍中人皆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好像他是神經病一樣。
顧朝歌本來不知道他是誰,以詢問的眼神看着伊崔,伊崔被她看得一愣,這種眼神交流他和她已經許久不曾有過,一時間感到奇怪的別扭和欣喜。此刻,恰好他的餘光瞥見她腳下穿的那雙嶄新羊皮小靴,驀地覺得高興起來,由于接待這位使者而産生的那種吐蒼蠅的惡心感,一時間居然消失殆盡。
若他知曉顧朝歌是因為宋無衣的囑咐才穿,而且待會一見到宋無衣就笑着感謝他,恐怕心情不會高興而是複雜了。
“這位是張遂銘大人派來觀禮的使者,王奉懷大人。”伊崔如此向她解釋道,語氣溫和,帶着兩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讨好。
顧朝歌“哦”了一聲,既然伊崔這麽說,她大概就知道對待這位王使者需要什麽态度了。
“我不是‘妹妹’,更不是妾室。”顧朝歌讨厭這個王奉懷老鼠一樣滴溜溜賊兮兮的目光,她冷哼一聲,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抽出刀子,在王奉懷面前飛快耍過兩個刀花,小小的刀子雪亮。待他反應過來驚叫的時候,她的刀已經收了回去。
“顧朝歌,君上的醫官長,”她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分筋錯骨,開膛剖肚,都是本姑娘拿手好戲,王大人感興趣,随時候診。”語罷,擡腳便走。
啊!感覺自己帥氣得不要不要的。
王奉懷先是驚愕,然後是怒火沖天:“伊大人,你們紅巾軍的一個小小醫官長,敢同我耍這種派頭?這分明是一個女人,嫩得滴水的小姑娘,在都是大男人的軍中做醫官長?哼,笑話!”軍妓還差不多吧!
伊崔皺眉,他不喜歡王奉懷說話的語氣,那種隐隐帶着猥瑣色氣的表情讓他想直接除掉此人。反正張遂銘的人不需要太客氣,于是他連回答也很冷淡:“你不相信?來人,架王大人去試試。我們的醫官長最擅長把人腸子掏出來再塞回去縫上,我看王大人腹部隆起,十分累贅,最需要剖開清理一番,好好洗洗。”
他如此說,跟在他身後的衛兵果真照辦,過來就要架走王奉懷,而王奉懷身邊還帶着幾個自己的兵,兩邊一時間對峙起來。王奉懷沒想到這個瘸子居然因為一個小姑娘瞬間變臉,他恨恨地咬咬牙,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個的任務是刺探可不是獻身,于是呵呵笑着打圓場:“伊大人說笑了,我信,我信便是。”
伊崔也笑笑:”我不開玩笑。”
顧朝歌不知道她走後,伊崔和王奉懷還有這樣一番對話,她看見伊崔,就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些醫書內容,想告訴他,可是又覺得有些尴尬。是的,她看見伊崔的時候盡量自然,可是還是會覺得尴尬,和難過。
她想,等真的确定能治好他再說吧。然後她又想,如果真的治好了他,自己也就沒有理由留下了吧。
如此一想,她頓時感到幾分惆悵。在新娘子的喜房內,女眷們都是喜氣洋洋,只有她以豔羨的目光看着衛潆,帶着心事。衛潆同這裏的女眷都不熟,只有顧朝歌最為親切,她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見她仿佛有心事,便立即拉着她坐到跟前,同她說話,讓她講講行醫中碰到的趣事,好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再想心事。
秋日的黃昏來得特別早,衛潆感覺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溜走,很快外頭的走廊已經挂上一盞盞大紅宮燈,依稀有人聲喧鬧和杯盞碰撞聲傳來。
這時候,盛三忽然氣喘籲籲地跑來,滿屋子女眷,他不敢入內,只有在門口叫道:“顧大夫,顧大夫在此嗎?”
顧朝歌立即站起來,很是有些緊張地攥住衣角:“怎麽,燕……君上叫我?”她聽宋無衣說,燕昭打算今日一并将她這個醫官長介紹給所有同僚。
“不是,是趙南起将軍,”盛三喘了口粗氣,“趙将軍的夫人不好了!”
楊維的夫人孫氏驚呼:“她懷胎九月,莫不是要今天臨盆!”那,那可有些不太合适啊!
“不,不是!是高熱,還有……”盛三不懂,他說不清,只是急切道:“趙将軍本想今日是君上大婚,不該打攪顧姑娘去診病,可是他夫人的情況着實有些不好!你去看看便知!”
顧朝歌看了衛潆一眼,衛潆會意:“你去吧,人命要緊,這裏很多嬸嬸們陪着,我無事。”
“那我去了哦!”顧朝歌提着裙子迫不及待跳出門檻:“盛大哥我的箱籠呢?”
“差人去拿了!快從後門上馬車!趙夫人住在西市附近,趙将軍已經先行趕去!”盛三解釋。将領們彼此都是刀頭舔血的好兄弟,婚宴上出了這等消息,大家都沒心思慶賀,皆陸續趕了過去。只希望顧朝歌能快快解決這一危急,不然燕将軍的洞房花燭夜,恐怕是很難過好。
趙南起的府上的确是一團亂,他夫人沈氏的病前天就有預兆,當時以為睡一覺便好,誰知昨日更加嚴重。碰上張遂銘的使者入城這種事,沈氏不敢打攪丈夫,便讓小婢去請了大夫,大夫見她懷胎九月即将臨盆,都不敢開重藥,結果不溫不火地補着,毫無用處。到了今天日頭下山,開始高熱不退,說起胡話來。
這府第不大,一個兩進院落而已,顧朝歌被領進去的時候,正聽見趙南起的大嗓門:“他娘的你到底行不行啊!說和名醫學過兩手,看過幾本醫書,就真以為自己是名醫了啊!那伊先生還讀過醫呢,也沒看人家托大要給我老婆看病啊!半瓶子晃悠的家夥別添亂!”
“趙兄,我真的師從名醫,就是出師早了點,經驗不足……橫豎那些大夫都醫不好,讓我試試呗!”另一個男人在叫嚷,聲音聽起來特別委屈。
趙南起作勢要打他:“呸,你那什麽破法子,讓老子掏井泥敷我老婆臉上,玩老子呢?”他往那人的腦袋上敲了一個板栗子,恰好瞧見從二門匆匆走入的顧朝歌,兩只眼睛刷的亮起來,踹一腳坐在凳子上的那人:“滾!真正的名醫來了!滾滾,給人家姑娘挪地方!”
“名醫?姑娘?”那人起來,轉身,很感興趣地往外面張望。顧朝歌迎面走來,逆着光,只看清一個颀長的身影,身着軟甲佩劍,似乎是個武将,而且無端端覺得眼熟。待她踏入門檻,方才看清這個被趙南起敲打的“庸醫”,生着一張很英俊的臉,眼角上翹,未語先帶三分笑,不過因為征戰沙場的緣故,那種笑不顯得輕浮,反而讓人覺得舒服自在。
見着他,顧朝歌愣了愣,居然站在原地不走了。
奇怪的是,這人本來是興味十足的打量,在見到顧朝歌的真面目之後,這興味居然慢慢收了回去,轉而嚴肅起來。
趙南起看到焦急:“你們倆看來看去看啥?顧大夫,先看看我家夫人!”
顧朝歌被焦急的趙南起拉着往內室拖,可是她的眼神卻始終停留在外頭這個軟甲男子身上。同樣的,男子也看着她,眉頭甚至微微皺起。
最後,不知道是怎麽來的靈光一閃,突然,顧朝歌脫口而出:“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