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不需要賣萌
明日便是燕昭大婚之日,整座揚州城喜氣洋洋,太守府內更是張燈結彩一片大紅。按理來說頭頭娶親,大家都該高高興興,可是這幾天主事廳裏的氣氛着實詭異。
女人變臉如翻書,顧朝歌前幾日還和伊先生冷戰到底,這幾日卻又笑臉迎人,和和氣氣,也不搞什麽一日三診折磨人,而是恢複三日一診,其餘時間恪盡職守調教醫官。按理來說這是好事,可是另一個當事人卻不這麽覺得。
他非但不認為這是好事,反而十分的……坐立不安。
燕昭看出來了,薛吉看出來了,宋無衣看出來了,稍微熟悉一點這兩人之間事情的人,都看出來了。顧朝歌無緣無故單方面地與他合好,客客氣氣叫他“伊公子”,親手做藥膳親自幫按摩這種高級待遇一概撤銷,從友人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态,直接降級到大夫和病人的普通關系。
眼下這情況,還不如繼續冷戰,起碼證明他在她心裏挺重要,是不是?
顧朝歌為何從衛府歸來後,轉變如此之大,誰也不知道,衛尚不會主動說,衛潆待嫁不出門,太守府裏的男人放眼望去誰都不适合問。于是此事成為一大謎團,懸在……主要是懸在伊崔的心裏,每次看到顧朝歌的身影,他就感覺心裏頭不上不下,飄乎乎的沒着落,單純得一眼能看到底的小丫頭,如今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對他如此到底是要做什麽,伊崔簡直要愁死了。
其實,愁什麽呢?反正你也不喜歡人家,人家對你客客氣氣,保持一般的關系,不是很好嗎?
幹嘛發愁呢?
宋無衣拿着明日大婚流程的單子,找伊崔做最後一次确認時,瞧着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暗暗嘆氣。明明很在乎,卻偏不捅破這層窗戶紙,身為三個娃的爹的宋無衣,表示他看不懂這兩個年輕人到底在玩啥。
“流程就這樣吧,今日褚東垣要入城賀喜,他是新入的水軍将領,不可怠慢。”伊崔最後閱了一遍單子,确認無誤後合上:“幕僚和将領的座次安排讓君上親自過目一遍,褚東垣剛從南邊的辛延嘴裏搶下一大塊地盤,這座次估摸着得動一動。”
宋無衣将伊崔的囑咐一一記下,直到最後見他沒什麽可說的,又恢複兩眼發直的發呆狀态,怔怔盯着地上空空如也的某處,靈魂出竅,魂游天外。宋無衣突然覺得自己的頂頭上司有點可憐。
這兩天他的上司都是這樣,有事找他的時候,處處都有條不紊安排得宜,看似與以往無異,等沒事了他便開始一人閑坐發呆,這種症狀往往在顧小大夫出現或者路過的時候最為嚴重。
“伊大人,朝歌新任醫官長,是否要在座次上給她也動一動?”宋無衣試探着拉回伊崔的神智。
“朝歌?”伊崔仿佛猛然驚醒:“哦,她,她不用,衛大小姐點名要她作陪。”他沉吟了一下,又改口道:“此事你請示一下君上,看是否要她和諸将都見見,畢竟以後有共事的機會。”
宋無衣颌首:“知曉。”
“還有事麽?”伊崔擡頭問他。
宋無衣搖頭。
“沒事那就……”宋無衣猜他是想說沒事你就先去忙,不知為何這話說到一半,他陡然打住,然後生硬地轉折道:“沒事的話,你且幫我個忙。”
伊崔從案幾下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匣子,匣子本身只是普通的木質,并不精致。伊崔将匣面拉開一半,露出裏頭一雙紋着吉鳥祥雲的羊皮小靴,做工精細,暖和又耐穿,看造型和尺寸,是明顯的女式。
他拉開匣子,又很快合上,往宋無衣跟前一推:“給顧姑娘送去,就說……就說是清點庫房偶得的,想着她正好能穿,便送了過來。”
宋無衣簡直無奈了,這借口也太假了些,他怎麽知道顧朝歌的腳部尺寸,還知道這鞋子“正好”合适她?
“不說是您送的?”他問。
伊崔奇怪地看他一眼:“當然。”
這是生辰賠禮吧?宋無衣猜想,他瞄到了匣子一角小小的篆體“千裏齋”字樣,知道這是揚州城裏最好的一家鞋坊,做女眷的鞋最為出名,就在東升街上。如今天涼,顧朝歌整日東奔西走,送她一雙保暖又利于行的靴子最好不過。聞這靴子的皮子味道便知,這是新定做剛出來的。
“事情我會辦好,只是……”宋無衣抱着匣子,忍不住勸了句,“何必如此呢?”說完他就覺得自己太過八卦,搖了搖頭,走了。
何必呢?
伊崔想,若他知道那日是她生辰,他定然不會選擇那天說那種話。
覆水難收,小丫頭,終究是和他生分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誰。想到這一點,伊崔感到心裏空落落的,整個太守府裏都是喜洋洋的紅色,唯獨他的主事廳裏,一股落葉秋風的蕭瑟。
彼時顧朝歌正帶着幾個醫官,在揚州城裏走街串巷,四處打聽哪裏有人受了外傷。比起對着書本的講授,現場處理教學實踐性強,顯然更适合幾個馬上又要上戰場的醫官們。
她渾然不知伊崔居然認為她是故意疏遠他,其實她那樣做只是覺得自己之前太打攪他的生活,如今還是恢複适當的距離,安安靜靜遠遠看着他比較好。
就像衛尚如今對她那樣。雖然很難,可她在努力。
最近揚州城很太平,城裏城外溜了一圈,連軍營裏頭練兵時不小心摔淤青的士兵都被處理過,實在沒有什麽大的外傷需要顧朝歌出馬。于是跟着出來偷師的老吳,給顧朝歌提了一個建議。
他讓她在菜市場買了一頭豬。
屠夫把豬捆起來,在這頭豬身上弄出割傷、刺傷、燙傷、燒傷、骨折傷等種種外傷,然後教醫官們怎麽處理又快又好。
真是可憐這頭膘肥體壯的肉豬,掙紮無能,嚎得生不如死。
倒是菜市場裏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大家都覺得很有趣,當然小孩子是不讓看的,怕晚上做噩夢。
屠夫則想好了,自己明日一定要在攤上挂一個牌子,叫“顧大夫親自檢驗,健康無瘟優良豬肉”,絕對大賣。
正當衆人熱鬧圍觀時,街頭不知傳來誰的叫嚷:“張販子的人和燕将軍的人在東城門前杠起來啦!”
張販子?揚州城裏的人對這個稱呼警醒如驚弓之鳥。張遂銘以販賣私鹽起家,他當年統治揚州的時候,人前大家尊稱他一聲“張大王”,背後都叫他“張販子”、“張狗賊”。
此人偷襲燕昭的滁州不成,反被紅巾軍吞下五六座城池,如今怎麽敢回來?難道要趁着燕将軍大婚,收回揚州?想到這一點,揚州人無不毛骨悚然,剛過了幾天好日子,他們可不想又來一場兵禍,萬一張遂銘真的又占了揚州,那日子就不好過了!
“到底怎麽回事?張狗賊如何敢來揚州,燕将軍的人把他打走沒有?”一時間大家無心看豬慘叫,紛紛圍到那叫嚷的人身邊,着急追問。顧朝歌亦覺好奇,她站了起來,和醫官們也圍了過去,正好聽見那人在說:“不知道!聽說是來送禮的,燕将軍的人正好也要進城,于是兩支隊伍在東門杠住,誰都進不來!”
送禮?
顧朝歌皺了皺眉。她去過張遂銘的地方,知道這個私鹽販子最摳不過,占着富庶的江浙之地仍大把摟錢,這種人怎麽會好心來給死對頭送禮?
“不會火并吧?”站在她身邊的老吳搓了搓手,朝其餘幾個醫官嘿嘿一笑。醫官們會意,個個摩拳擦掌:“醫官長,不若我們也去瞧瞧?”
火并等于有人受傷,有人受傷等于有現成材料可用,有現成材料等于不需要這頭豬。
顧朝歌覺得帶老吳出來是個錯誤,正直的醫官不應該這樣唯恐天下不亂啊!可是望着一個個比自己年長的又是男人的醫官們,個個躍躍欲試的神情,她只好硬着頭皮颌首:“那、那去吧……”
同一時間,太守府早已得了消息,張遂銘派了一支百人隊伍帶了數箱賀禮,前來恭賀燕昭大婚,衛府大小姐出嫁。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過這禮,收不收?
褚東垣的軍隊正亮着刀子準備和張遂銘的人在城門前火并呢,那小子年輕氣盛,燕昭不做決定,說不定真打起來了。褚東垣入城賀喜,也不過帶了百來人,還都是水軍,怎麽和張遂銘的步兵幹?
大婚在即,不宜見血啊。
“收,有錢怎麽不收。”燕昭一錘定音。
薛吉也正是如此想的:“張遂銘想派人來探我們的虛實,那便讓他瞧瞧好了。讓褚将軍帶着張遂銘的使者和禮物一同進城,至于那張鹽販子的步兵麽,質量太差,就不要來我地丢人現眼,直接回去罷。”
趙南起呵呵笑:“張狗賊的使者我們自會護送他回去,不過人家要是樂不思蜀不願回去,那也怪不得我們啊。”
個個都是一肚子壞水。燕昭坐在主位,一邊搖頭一邊笑:“楊維,去給褚東垣送信,讓他照辦。”
“是!”
燕昭的小集團三言兩語做了決定,先鋒大将楊維騎快馬帶着燕趙手書,親自趕往東門解圍。可憐顧朝歌手下的一幹醫官們,抱着專業精神期待火并,結果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張販子的人走啦!燕将軍的人入城了,帶着好多箱賀禮!這位将軍沒見過,好年輕,聽說是南邊來的,打水戰一等一的擅長捏!”
“嶺南的辛延,聽說被他打得嗷嗷叫!诶,诶,你讓讓,讓我瞅瞅這将軍長啥樣啊?”
一場有驚無險過去,東門大街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這幾天入城的将軍不少,不過這位因為差點和敵軍火并,又聽聞長得格外年輕英俊,而深受百姓青睐,大街兩旁水洩不通。顧朝歌和她的醫官們被擠在離大街挺遠的巷子口,不僅看不見那将軍的模樣,而且前面都是人,寸步難行。
顧朝歌嘆氣:“算啦,我們還是去看那頭豬吧。”
她如此說着,和她的醫官們轉身離去,這時候前頭的人群中出現一陣大騷動:“嘿,來了!”
顧朝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群前頭,騎高頭大馬的将軍,一身明光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神氣又威武。看見這麽多人,這将軍特別來勁地到處揮手示意,和他并行的楊維看得一臉無奈。
從顧朝歌的距離,看不見楊維臉上的無奈,不過望着這将軍很快走遠的身影,她驀地覺得……眼熟。
哪裏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