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今非昔比
姜清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冷汗,心跳如擂鼓。
轉頭四望,側殿中只留了一盞燭火,光線微弱。
今晚值夜的是紅藥,可以看到她這會兒正睡在臨窗的炕上,呼吸平穩。
姜清婉定了定神,伸手掀開藕荷色的撒花軟綢帳,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
茶水早就涼了,喝一口下去,只覺全身也跟着涼了起來。不過好歹一直在突突亂跳的心總算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剛剛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耳邊仿似聽到有人在叫她。聲聲悲痛凄涼,不忍細聽。
而那個聲音,分明就是崔季陵。
姜清婉枯坐了一會兒,忽然手扶着額頭,輕笑出聲。
臉上雖然帶着笑,但心中卻只覺悲涼。
明明崔季陵那般的辜負他們當初的誓言,上輩子後來她受的那些罪,甚或最後不得已尋死也都是他之故,但是時至今日,她還是不能完全的忘卻他。
竟然在這樣的一個秋夜,于睡夢中聽到他呼喚自己的聲音,甚至一身冷汗的醒來。
她的這聲輕笑驚醒了紅藥。紅藥立刻就翻身坐起,在屋內四處張望。待看到姜清婉坐在桌旁的繡墩上,她忙問道:“姑娘,您有什麽吩咐?”
“沒事。”姜清婉輕聲低語,“我就是睡醒了口渴,起來倒杯水喝。你睡你的。”
紅藥以前從來沒有做過丫鬟,到了姜清婉身邊,她又是個溫和待人的主子,沒有什麽苛刻的規矩,所以紅藥的性子很大程度上還是以前那樣的大大咧咧。
就如同現在,姜清婉叫她自己睡自己的,她就哦了一聲,然後又躺了下去。
原就是深夜,正在最好眠的時候,紅藥又是個沒有什麽心事的人,所以頭一挨着枕頭就立刻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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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婉聽着她輕微的鼾聲,怔了一怔,随後輕笑。
又喝了兩口水,她才轉身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窗外新月早已下山,更深露重,有秋蟲唧唧沙沙的聲音偶爾響起。夜風大一些的時候,檐下的鐵馬也會叮叮清脆的聲響。
姜清婉平躺着,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心神平緩下來,倒也漸漸的睡着了。
因着二公主前兒受寒卧床的緣故,所以這幾日就都沒有去上學。姜清婉自然也不用去陪讀。
雖然名義上是陪讀,甚或是表姐妹,但身份懸殊,也就比侍女好些。所以給公主陪讀的這差事其實也不是很好做。好在姜清婉性子溫順平和,和二公主相處的還算不錯,這才能過的順遂。
早上起來梳洗過,先去正殿拜見姜惠妃,問起二公主的病,說是較前兩天好些了,但禦醫說還是要卧床歇息幾日。
二公主原就是早産,身子骨較一般人瘦弱,所以即便只是風寒,也是要好生的将養半個月。
同姜惠妃一起用過早膳,姜清婉就去看視二公主。坐了一會兒,同她說話解悶,後來見她面有倦色,便告辭出來。
院子裏有一株木芙蓉,青綠色的寬大葉片,裏面隐着好些粉色的花骨朵兒。想來再過幾日就會盛開。
姜清婉駐足看了一會兒,然後就對跟在她身後的綠羅和紅藥說道:“我們去慈寧宮。”
上輩子在甘州的時候,她就曾聽何夫人說起過三公子的生母喜歡栽花種草。上次随姜老太太一起進宮,到慈寧宮拜見薛太後的時候,她就看到院子裏擺放了很多盆花草,殿中各處的花幾上也有好些盆栽,心中便斷定何夫人當時所言不虛。
于是這次進宮,便想要投薛太後所好。難得運氣很好,進宮頭一日就碰到那盆風蘭的事。
那盆風蘭後來自然是救活了。葉片複又青翠如初,也打了花骨朵。前幾日她去太後那裏請安的時候,還看到開了一朵花呢。
也因着這件事,薛太後對她很好,叫她經常去她那裏坐坐,同她說說花草上的事。還允許她随意的進出花房。有時若她沒空去慈寧宮,還會遣個宮女叫她過去。
宮裏這些消息流傳的最快,都知道她現在是薛太後身邊的紅人,內監宮女見到她的時候都會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叫她姜姑娘。就連皇帝身邊那些位份低的嫔妃,跟她說話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的。
現在姜清婉帶着綠羅和紅藥一路在夾道中走過來,不時的就會有內監和宮女叫她姜姑娘,她都微笑點頭以對。
眼看離慈寧宮不遠了,綠羅忽然開口小聲的提醒她:“姑娘,大小姐在前面。”
姜清婉擡頭一看,就見姜清萱正站在前面,目光看着她這裏,仿似在等她。
姜清婉腳步微頓,但随後就擡腳走了過去。
姜清萱今非昔比,桃紅色領口袖口繡卷草紋的大袖衫,頭上簪了赤金鑲寶的五尾鳳釵,看起來既嬌豔,又華貴。
姜清婉對她屈膝行禮,恭敬稱呼她為姜良媛。
雖然是太子的妾室,但良媛是有正式冊封的,是正四品,姜清婉現在見到她理應行禮。
姜清萱伸手扶她起來,又親親熱熱的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我至親姐妹,何必這樣客氣?快不用多禮。”
姜清婉微笑。
她和姜清萱之間雖然名為姐妹,但以往在永昌伯府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其實并沒有多親密,姜清萱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多是點頭微笑致意,偶爾說幾句話,可從來沒有這樣親熱的時候。
姐妹兩個人站在路旁說話。
姜清萱笑着打量了姜清婉兩眼,見她穿着藕荷色繡芙蓉花的褙子,鬓邊簪了一支點翠鳳首步搖,流蘇下面的墜珠是粉色的,輕輕晃動間,越發的映襯的她面如芙蓉。
較年初剛上京時相比,她的五官長開了不少,相貌也越發的精致。
若當時先入宮的人是她,太子首先看到的也是她,只怕這個良媛的位置是輪不到自己來坐的吧?
姜清萱心中有些後怕,不過面上還是笑的和善:“三妹進宮也有些時候了,怎麽這些時候總不見三妹到我那裏去坐坐?”
太子現在住在東宮,姜清萱便也住在東宮的一處配殿裏。除了剛進宮的時候姜清婉去拜訪過姜清萱一次,其後她就再沒有去過了。
雖然姜老太太很希望永昌伯府能再出一個太子身邊的人,又或是二皇子身邊的人,但姜清婉卻并不想這樣。
入宮給二公主做陪讀是她不能決定的事,但是她可以少出姜惠妃住的宮殿,盡量少見太子或者二皇子。
就微笑着回道:“二公主在學問上很用功,我日日都要随侍在她身邊,基本不得空。偶爾閑暇之時,太後娘娘還會叫我過來。沒有經常過去拜見大姐,是我的過錯。”
她心裏清楚姜清萱也不是真的要邀請她經常去東宮看望她,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并沒有好到這個地步。不過是說說場面上的客套話罷了。
姜清萱果然沒有再繼續說這件事,而是笑着說道:“我也聽宮裏的人說了,太後很喜歡你。能得她看重,是你的福氣。往後你的日子好着呢。”
她原也是過來拜見薛太後的,這會兒遇到姜清婉,兩個人就一起去慈寧宮。
薛太後正在院子裏,手裏拿着小銀剪在修剪一盆羅漢松盆栽。聽到內監進來通報,說姜姑娘和姜良媛來了,便讓叫她們兩個進來。
姜清婉和姜清萱進來,便對薛太後行禮。
薛太後雖然城府很深,也算得上是老謀深算,但面上無論何時看着都是帶着笑意的。就仿似家中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輩。
就叫她們姐妹兩個快起來。還叫宮女搬了繡墩出來放到廊檐下給她們兩個坐。
薛太後自己還站着在修剪盆栽呢,兩個人如何敢坐?便站着跟薛太後說話。
姜清婉上輩子看的那些記載着花草的書籍中原就有許多關于瓶花,盆玩之類的記載,這會兒見薛太後在修剪盆栽,便輕聲細語的說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對薛太後的喜好也有揣摩,而且在喜愛花木這件事上原就是同道中人,所以句句都說到了薛太後的心坎上。
薛太後聽了很高興,甚至直接将手裏的銀剪直接遞給姜清婉,叫她來修剪這盆羅漢松盆栽。
姜清婉知道她的性子,便也沒有過多推辭,接過剪子,凝神想了想,便開始慢慢的修剪。薛太後在一旁看着。
兩個人都聚精會神,自然就冷落了姜清萱。
姜清萱心中雖有不快,但面上柔婉溫順的淺笑一直都在。
她目光望着正在專注修剪盆栽的姜清婉,整個人安寧祥和。而且看其手法熟練,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很精通這些事的。
其實年初知道姜老太太,姚氏和姜清婉她們要上京的時候,她心中也曾經鄙視過她們,覺得只是三個鄉下來的女人罷了。但還都占着府裏的主子身份。不過後來,除了姚氏,姜老太太和姜清婉都叫她很意外。
特別是姜清婉。
看她現在在薛太後面前都能這樣的端雅從容,可見她是很不簡單的。而且她懂得的事情确實很多。
至少像這些花木,瓶花,盆玩的事她一些兒都不知道,但姜清婉竟然能說的頭頭是道,難怪會得薛太後青目。
而她每次過來給薛太後請安的時候薛太後對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
心裏難免就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不過轉念又想着,她和姜清婉都是永昌伯府出來的,姜清婉能得薛太後青目,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點子不快就漸漸的消散了。見薛太後沒有要再理會她的意思,想着站在這裏也是尴尬多餘,還不如回去親手給太子殿下炖一盅蓮子羹的好。
就笑着跟薛太後作辭。薛太後允了,對她點點頭,将她往後若有閑暇,多來慈寧宮跟她說說話。
都是一些場面話。姜清萱恭敬的應了下來。
又跟姜清婉作辭了,這才帶着随身來的兩名宮女往外走。
剛出慈寧宮的門,迎面正好看到一個人走過來。
銀白色緞面竹葉暗紋的直身,腰間挂了一只通體無暇的白玉佩,氣度閑雅。
正是新近上任的兵部尚書,薛太後的娘家侄兒,衛國公薛明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