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柳暗花明
被堕胎,作為貢女送進宮,浣衣局中為奴。其後宮破,生死不知。但是這些他都不知道。而以前苛刻冷待過她的人,過的都是錦衣華服的生活。
她那樣嬌氣的一個人,是怎麽承受這一切的啊?想來便覺萬箭穿心,剔骨挖肉。
崔季陵說這番話的時候雙眼赤紅,面上神情猙獰,哪裏還有平日清隽的模樣。崔老太太被吓的不輕,往後倒退兩步,目光怔愣的望着他。
不過片刻之後她反應過來,只覺胸中怒氣叢生,當下就大聲的斥責崔季陵:“你竟然敢這樣的對我說話?真是忤逆之極。自古無不是的父母,但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呵斥自己母親。再說我不也是為了你好?她原就只是個商戶女,如何配得上我們書香門第的崔家?還不知廉恥的半夜私奔前來,能是什麽正經姑娘?其後更是三年無所出。我要為你納映萱為妾室,她竟然百般阻撓,對你使性子,擺臉色。這樣不賢良,善妒的女人,你還......”
一語未了,卻被崔季陵開口打斷。
“孩子?”他輕聲的念叨着。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須臾又心中猛然大恸,痛的連腰背都直不起一般,只能佝偻着身子。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也是有個孩子的。若他還活着,現在也有九歲了。會叫我父親,也會叫你祖母。”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如同夢呓。不過說完之後,忽然滿面淚痕。
不想再看到崔老太太。也知道跟她說什麽她依然還會固執己見,便啞聲的吩咐陳平:“送老太太回去。”
陳平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過去請崔老太太回去。
崔老太太被崔季陵的那句話給砸的整個人都怔住了。待回過神來之後就問道:“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孩子?誰的孩子?”
她确實是做夢都想要一個孫兒,這樣崔家才不會絕後。所以現在一聽崔季陵提起孩子,立刻就追問不休。
崔季陵不想說話。單手掩面,對陳平揮了揮手。
陳平會意,說了一聲得罪,強迫崔老太太出門。
屋內終于又恢複寧靜,唯有窗外廊檐偶爾水珠滴落之聲。
崔季陵只覺心中空洞,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如同海嘯襲來,将他鋪天蓋地的湮滅。他實在抵擋不過,最後雙手掩面,低聲的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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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壓抑的嘶吼哭聲,如野獸一般,聽來只讓人心中難過。
陳平‘送’完崔老太太出門,回來聽到這壓抑之極的哭聲,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進屋,只站在門口。
清風徐來,帶着雨後的涼意。原本是難得的一個夏日涼爽之夜,正好入睡,但今夜這些人恐怕都無法入睡了。
陳平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但屋內痛苦壓抑的哭聲依然沒有斷。不過院門外此時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忙快步上前查看,就見周輝正快步走來。一見他,便問道:“大都督在哪裏?”
陳平回頭指了指屋內。不過還是輕聲的說道:“我勸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讓大都督一個人安靜會罷。”
但周輝沒有聽他的話,依然快步的往前走。陳平也趕忙的跟了進去。
周輝一進屋內,就叫了一聲大都督。不過待看清崔季陵此刻的樣子,他就吓了一大跳。
崔季陵顯然自回來之後就沒有換過衣裳,現在他身上穿的還是先前在大雨中淋濕的那件墨藍色的直身。
不過經過這麽長的時間,這件直身已經被崔季陵的體溫給洪的半幹了。頭發也是。
但這樣才是最容易得風寒的。
周輝只氣的回過頭就說陳平:“你也不勸着大都督,讓他回來就沐浴換衣,喝姜湯。若大都督着了風寒,這個責任你來擔當?”
陳平低垂着頭,沒有說話。
其實他何嘗沒有勸說過?甚至廚房裏的人已經将熬好的姜湯和熱水都送了過來,但大都督一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裏,誰叫他都沒有半點反應。最後只能任由姜湯和熱水涼了下去。
崔季陵這時輕輕的揮了揮手,示意周輝不要再說。又開口問他:“你過來有什麽事?”
因為剛剛才哭過,現在聲音粗啞的不像話。就好像喉嚨被粗粝的砂石來回的磨過無數遍一眼。
周輝也注意到他一雙眼睛赤紅,臉上尚有未擦幹淨的淚痕,心中低嘆一聲。
不過随後就趕忙将他此行來的緣由說了出來:“剛剛我回去之後和燕如說起當年的事,燕如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年在浣衣局的時候,夫人和一位孫姑姑關系很好,孫姑姑也數次照拂過她。燕如說,當時宮破,夫人極有可能和孫姑姑一起離開了。再不濟,孫姑姑也可能知道夫人的下落。”
“這個孫姑姑是哪裏人?”
崔季陵急忙起身從椅中站起。不過他已經木然的在椅中坐了一晚上,剛剛心中一直太痛苦所以察覺不到,這會起身站起來才發現兩條腿如同千萬根針在刺一般的酸麻刺痛。且雙腳如同踩在雲層上,使不上半點力。
但他恍若未覺,反而心中再起希冀。
若是能找到這位孫姑姑,說不定他就能見到他的婉婉。
時至如今,他再不奢望其他,只盼她現在還好好的活着。餘生他必定傾盡所有,不讓她再受絲毫苦楚。
“燕如說她記得那位孫姑姑是浙江餘姚人,不過孫姑姑家鄉具體在哪裏她也不知。”
知道一個大概的方位這就夠了。哪怕去浙江餘姚挨家挨戶的查問,甚至于周邊百裏挨家挨戶的查問,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就吩咐陳平備馬,要立刻趕去浙江餘姚。
卻被周輝給勸住了:“我知道大都督心細夫人安危,想早點找到夫人,但現在朝中局勢不穩,我聽說皇上有意讓衛國公做兵部尚書。且調兵權和統兵權分離,将調兵權劃歸兵部所管的言論甚嚣塵上,大都督此時豈能離京?”
見崔季陵欲待說話,周輝恐他說出反對的話來,便繼續說道:“将夫人找回,大都督肯定也想給夫人安穩悠閑的生活。若到時被衛國公得勢,大都督處處受他掣肘,如何還能給夫人安穩悠閑的生活?望大都督三思。”
這一番話倒确實是說到崔季陵的心裏去了。
無論如何,他再也不能讓婉婉跟着他受苦。
不過現在周輝是京衛指揮使,值此微妙時刻自然也不能離京。
“陳平。”崔季陵轉頭看着看着陳平,“你在我身邊多年,我甚為信任你。此次你便代替我前往浙江餘姚一趟。你要知道,夫人于我而言,重逾性命。若找到她,一定要将她安全帶回。”
陳平單膝下跪,一臉鄭重的說道:“謝大都督信任。屬下一定将夫人安全帶回。”
崔季陵又叮囑了他幾句,随後便讓人準備行裝,目送陳平帶一隊飛騎深夜離開。
周輝見他滿臉倦色,就勸他沐浴後上床休息。無奈一想到婉婉曾經遭受的那些苦難折磨,只覺一顆心都要痛的嘔出來,如何還能睡得着?
一夜無眠,心中悲恸難忍。也懊悔自責難忍。
姜清婉卻睡的很好。
自入三伏,天氣炎熱難耐,但昨夜一場暴雨,過後竟然涼爽起來。
清晨起來,推窗一望,便見院內紫薇花開的正好。花朵上尚且還有未落盡的雨珠,被晨間的日光一照,晶瑩剔透。
綠羅和紅藥服侍姜清婉洗漱梳妝。
水藍色的上襦,白色的紗裙,發髻上簡簡單單的珍珠钿兒,點翠鳳頭步搖,兩朵點翠小花,看起來清爽淡雅。
待梳妝後,便出門去上房給姜老太太請安。
姜老太太昨夜睡的也很好,正神清氣爽的坐在明間的羅漢床上喝杏仁甜茶。看到姜清婉進來,便叫她坐。
老太太仿似很喜歡杏仁甜茶,反正自打姜清婉做了她的孫女兒之後,便見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要喝一碗。且每次喝的時候臉上都是一臉享受的樣子。
不過今兒姜清婉見她喝了兩口杏仁甜茶就将碗擱在炕幾上沒有喝了。還皺眉對桃枝說道:“今兒的這杏仁甜茶怎麽有點苦?待會兒你去跟廚房裏的人說一聲,讓她們明兒多放點白糖。”
桃枝忙應了聲是。
姜老太太點了點頭。看到姜清婉已經坐了下來,又問桃枝:“今兒三姑娘的牛奶、子送來了沒有?”
桃枝回道:“已經送來了。想必廚房的人見天氣熱,牛奶、子放在冷水裏鎮過。但我想着三姑娘脾胃弱,昨兒晚上又下了一場雨,早上還涼着呢,就不該給三姑娘喝涼的牛奶、子,叫小丫鬟用熱水隔碗熱一熱。這會兒應當好了,我去拿過來。”
說着,就轉身去了內室。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端了一碗牛奶、子過來給姜清婉。
雪白的牛奶、子,盛在描着青色蓮花紋的白瓷碗裏,還微微的冒着熱氣。喝一口,感覺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這也是姜老太太發下的話,所以現在伯府裏的姑娘和公子人人早上都能得一碗加了酥油和白糖熬制的牛奶、子,而不再只是姜清玉和姜長寧特有的東西。
不過姜清萱現在已經進宮給姜惠妃的女兒陪讀,這碗每天都有的牛奶、子她是肯定享受不到了。
姜老太太也正在擔憂的跟姜清婉說起姜清萱。
“萱姐兒進宮也有段日子了,一直都無只言片語傳來,也不知道她在宮裏現在如何了。”
她心中其實還是覺得姜清萱性子柔弱,比起當年的姜惠妃猶嫌不足。但宮裏是什麽地方?以姜清萱的性子,只怕也成不了什麽大事。
最擔心的還是她會做錯事。若只她一個人的罪責便罷了,大不了便舍棄這個孫女兒。最怕會連累到整個永昌伯府。
不過沒有法子,想要永昌伯府代代興盛,這步棋總要走。
只好賭一把了。
不過跟她相反,姜清婉卻覺得姜清萱在宮裏說不定就會過的很好。甚至可能還會有所作為。
據她看來,那是個表面上雖然看着柔弱,但內裏很堅韌的姑娘。也足夠聰明。可能該狠心的時候也能狠得下心來。這樣的人,在宮裏那種吃人的地方才會過的很好。
因為誰都會防備張牙舞爪的老虎,但有誰會防備看起來柔弱純良的兔子呢?
而果不其然,兩日之後,宮中忽然傳來一則喜訊,說是太子大婚的事已經定了下來。太子妃是吏部尚書之女。另有良娣一名,為禦史之女。而姜清萱則被選為良媛,入住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