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近,更遠
更新時間2016-6-13 12:14:14 字數:3165
“他的身份?”我仔細想了想,裴松樣貌出衆,氣度不凡,确實不像一個簡單人。而且第一次見面他就是被追殺的樣子,現在在新雲縣居然還能遇到針對他的人。
“此人确實不像普通人。”我道。
“嗯,不過他不願說,咱也不必費口舌去問,直接偷偷查。”芊芊眼冒精光。
“怎麽查?”
“他是半月前才到蒲州的,查查半月前有什麽身份特別的人要來蒲州或者經過蒲州就好了,這個等我回去拜托我爹問問,蒲州大半的達官貴人都被我爹治好過,問消息絕對沒問題。”芊芊說完伸了個懶腰,“睡去吧,墨潛那麽厲害肯定沒事,有事憑咱倆也幫不上忙,睡吧睡吧。”
我看了看月色下靜谧的庭院,轉身回房。
天空泛白的時候,屋外有些輕響。我起身開門,見墨潛與裴松從屋檐落到庭院中,身上毫發無傷。
裴松笑着對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回去自己房間。
墨潛轉身也準備回房,我不知怎的,腦袋一熱叫住他:“你教我輕功吧。”
“輕功都還不會?”墨潛面色冷淡,帶一絲鄙視。
我尴尬地摸着鼻子:“離随意自如還差那麽一點。”
說完看他要開口,我生怕他拒絕又接着道:“學會了以後再遇刺客就不會拖你們後腿了啊,打不過起碼我跑得快點……”
他有些無語,“從沒見過弱得這麽有理的人。”
我在心裏吐了吐舌頭。沒辦法,我惜命啊。
“我沒空。”他高冷道。
“現在呢?現在就去。”我快速道,“你等等,我換衣服。”說着飛快關門去翻行李。
迅速套了身衣服出來,見墨潛抱劍坐在小院子中間的石凳上。見我出來,他面無表情道:“走吧。”
我雀躍地跟上他,他突然回頭瞪我一眼:“行為不要這麽幼稚。”
額呵呵。
我幹笑着停下蹦跳的動作,正經走路。
沒想到薄府的後面竟有一大片的竹林。
春意正濃,竹林裏充滿着盎然的嫩葉清香。
風悠悠吹着,突然強盛起來,地上積着的落葉升至空中,樹葉的沙沙聲充斥着周圍,像置身一場澎湃的大雨中。
我一直覺得,有風有竹的地方最适合領悟輕功了。
“使輕功讓我看看。”墨潛道。
我腳下蓄力,氣聚丹田而後提氣,發力躍上空中,踩着竹身借力躍得更高一些,最後左右腳各踩一根竹子,做了個一字馬在竹子上端停下。
“內力不夠,後繼乏力。這個需要積累,先不急。”墨潛點評,“另外,部分的內力應聚在腳底,腳底發力後再提氣。再有,要懂得借勢,不是單單踢一腳借力,要借助竹身的反彈,這樣可省下許多不必要的力氣。”
我抓着竹子溜下來,在他的指點下再次嘗試。
聚力,發力,提氣,感受着腳下竹子的彎曲和反彈,我飛得越來越輕松。感覺自己對抗着大地的束縛,被風托舉着,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終于掙脫了大地的手!
我一手攀住一根竹子,在空中繞着它轉了一圈,躍到另一根竹子的頂端。沖出了竹林,視線頓時變得開闊起來。
站在竹林的最高點,能從腳下的竹林,看到極遠處只見一個輪廓的青山,能看到極遠極遠處大地與藍天相接,能感受到在浩瀚的天地間自己如一顆米粒般渺小,能感受到一陣風從遠處近了,更近了,到了我的面前,澎湃的樹葉沙沙聲如潮汐般将我吞沒。我的心随着這氣流扶搖而上,上到更高的天空,上到了悠閑飄着的白雲間……
我睜眼,張開雙手擁抱腳下這片竹林,感覺身心通透像是與天地相連。我望着腳下連綿不絕的碧霞,豪情萬丈道:“我做到啦——”
喊完話,我腳下慢慢用力,青翠的竹子被壓彎,像是一個人緩緩低頭,朝墨潛站着的地方靠近。
我立在竹尖含笑低頭,見他一襲黑衣,長身玉立,隔着紛紛揚揚的葉雨,遙遙與我相望。那眼神安靜,是用似水流年沉澱下來的清明。
他一動不動,似化身為竹,與周圍的蕭蕭竹葉融為一體,清隽,孤高,空靈,幽遠。
不知是不是落葉蕭蕭的緣故,他的身影看着有些蕭瑟。
我覺得這時候沉默的話氛圍有些奇怪,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傻傻地笑着重複:“我做到了。”
他仰頭看我。“嗯,我看見了。”
好吧,兩個不善言辭的人在一起氣氛永遠不會活躍。
我一躍而下,竹子彈回去又激起一片連綿如雨的沙沙聲。
“這都多虧了你,謝謝啊。”我沖他揚起笑臉,“大功練成,回去咯!”
太陽已經快到天空正中了,肚子也餓了。
他不說話,跟着我一塊往回走。
回到薄府正好是午飯時間。薄夫人在膳堂擺了一桌新雲地道的家鄉菜,不豐盛,但用心。
我掃眼望去,見薄夫人面前擺的只有幾個素菜,不見半點油葷。
我垂眸,在心底嘆息一聲。
盡管只相處過短短幾天,我卻仍記得平時五大三粗的薄叔在面對薄夫人時的細膩,仍記得薄夫人埋怨他又喝醉酒時眼底的柔情。
薄叔死不瞑目,薄夫人也是食不知味吧。
吃過飯,薄夫人叫人把菜撤了,自己卻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她不走,我們作為客人自然不能就這麽走了——她似是有話要說。
下人們都走完了,膳堂裏沉寂下來。
“仵作說,我丈夫,是在夜裏四更死的。他死的時候,剛好我不在。”她說話輕柔低緩,很平靜,像是個敲着木魚正在入定的僧尼,“那天夜裏我跟他置了氣,就一個人出了卧房。這時剛好聽打更的敲過三更。在書房坐了一段時間,我再過去卧房,隔着門跟他說話,他沒有理。我還在氣頭上,就沒有進去,後來就一直呆在書房。直到早上去叫他起床,才發現守夜的丫頭在睡夢中被一刀斃命,而他……躺在血泊中,眼睛朝着門口的方向,一進去……就看見他死都不瞑的眼。”
說到這裏她的神情終于有了波動,聲音顫抖着道:“他的手往門口爬過……他是想找人,可我、可我那時候在門外,我沒有進去,就因為跟他置氣我沒有進去……他遇害的時候,我居然不在他身邊……他彌留的時候,肯定有話要交待,可我不在他身邊……”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肩膀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手足無措地坐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兩個男人神情肅穆地坐着,一言不發。芊芊同他們的神情一模一樣。
薄夫人在死一般寂靜的氛圍裏低頭抑制自己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擡頭看着墨潛:“雲天他死不瞑目,他想看到兇手得到懲罰。每每想到我丈夫躺在棺材裏暗無天日,兇手卻在光天化日下逍遙法外,我怎麽都平靜不下!我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請求你們,快些找出兇手,讓我丈夫入土為安吧!”
“墨潛定竭盡全力。”他的眼神沉靜,帶着讓人不禁想要信任的力量,一字一句鄭重地回答。
薄夫人這才放心下來,枯瘦的臉上露出笑意,終于有了些神采。
“希望你們把精力都放在破案上,不要再像今天這樣了。”薄夫人說着看向我,臉上笑意還未褪去但目光已是冷的。
我有些羞愧,又覺得難受。
薄夫人是在說我讓墨潛教我輕功,結果占了他一上午的時間這事吧。
羞愧的是,要不是我武藝不精,就犯不着占用墨潛破案的時間了。
難過的是,明明我父親與薄叔是好兄弟,明明我與薄叔薄夫人相處過幾日,但她現在卻像不認識我一般。剛見面時沒有親切待我,還可以說是她痛失親夫所以沒法笑面迎人,可現在她在防備我,在懷疑我,她的眼神裏充滿着對我的責怪,甚至有一絲敵視。
是因為我父親……所以就這樣嗎?
難道還以為我跟過來是想妨礙他們查案?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這麽容易破裂嗎。
我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沒有動。我很少這樣一直直視別人。而我生氣的時候,就喜歡一反常态——但是不熟悉我的人,不會明白我現在的心情。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片刻之後,她緩緩起身,叫丫頭進來,在攙扶下離開。
“秋秋?”芊芊叫我。“走了。”
我“嗯”了一聲,跟着她出去。
“她只是痛失親夫,有些着急所以遷怒別人,你別太在意。”芊芊邊走邊道。
“嗯。”我悶悶道,“芊芊,我在想什麽是不是都寫在臉上?”要不她怎麽知道我很在意薄夫人說的話。
“寫在眼睛裏,一看就知道了。”芊芊道,“難道你才有這個自覺?”
我有些受打擊。別人一下就看出來我想什麽,我卻看不明白別人是怎麽想的,這樣太被動了。“其實也不是現在才知道,以前就有人直接說出來我臉上的表情,然後我便知道我藏不住心裏所想。只是現在別人都說我是面癱……所以我就以為自己臉上不會再有表情了。”
“誰說你沒有表情了,”芊芊咧嘴笑,“你有老婆婆一樣的表情,特別像我外婆。”
“……”
先是爬蟲,現在是外婆,怎麽什麽奇怪的比喻都往我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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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近的是誰與誰的距離?
更遠的,又是誰與誰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