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
楊露記得剛認識沈樓那會兒，他一頓飯連吃幾根鹹菜都要數着, 卻舍得花了幾百塊錢買了一張小床, 鋪得整整齊齊。
沈樓只得連連求饒。
“我要是知道日後你是我媳婦, 別說一張小床了, 你想睡天花板我都給你把床吊上去。”
“滾吧你, 油嘴滑舌。”
“我去看看孩子。”沈樓笑着從病房裏出來。
關上門板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地垮了下來。
那張小床……他遺忘了那麽久，現在突然記起來了了。連帶着當初置辦那些床褥時的心情，他都記起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給沈棋準備的床。
他想等他立穩了腳跟，就立刻把弟弟接到身邊，從此以後相依為命。弟弟學習好，他可以供弟弟上學，等他畢業了, 兄弟二人一同闖出一片天地。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只要兩個人在一起, 就是全世界。
那是他人生當中頭一次充滿希望, 就算流離失所食不裹腹，也覺得一路繁花，光明無限。
買那張小床的時候，他想最多一年, 他一定要賺到錢, 把小棋接到身邊。
他一個人在祖屋住着，爺爺奶奶雖然不會不管他，到底他們還有別的孫子孫女, 小棋從小心思敏感，一定會受委屈。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小棋只有跟着他才會自在。
沈樓坐在住院部樓下的小花園裏，找了偏僻的地方點起一根煙來。
後來呢？他記不清了，自從遇到楊露，時間仿佛踩上了風火輪，飛快地就滑了過去。等他有餘力回想的時候，那張小床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時間被丢在了哪個角落，而他曾經視若生命的兄弟，也不知何時被他弄丢了……
同樣遺失的還有他未經注意就飛快流失的少年時光，那些人生充滿希望和幹勁的日子，那些有着無限可能的歲月。
少年時設想過的所有未來都沒有實現，他走上了一條從來沒有想過的道路，有一個平凡但幸福美滿的家庭，做着一份普通但也算成功的事業，還有了讓他心都融化的稚兒。
只是——
沈樓噙着煙，擡頭望着樹葉縫隙間高遠淡藍的天空。
只是，從前走得太快，來不及回望來路。驀然回首時，連同那張小木床，連同他的弟弟一道遺失在不知名的歲月中的，又何嘗不是他無法挽回的少年時光……
長大，真是一件操蛋的事。
倒是有一個人，沒有被時間改變。就是那個被他們稱作姨婆的老人。
也許她已經太老了，老到時間也拿她沒有辦法。沈樓記得這個老太太在他小的時候就喜歡往她那個低矮陰暗的小泥屋裏撿東西，別人丢掉的鐵鍋，瓷碗，木桌木櫃，她都撿過。甚至撿過別人丢掉的一窩小貓，現在厲害了，撿了個孩子，可惜卻是個先天性心髒病，不然她也算老有所依。
沈棋小的時候聽他講起住在前頭的行為古怪的陰沉老婆婆，還覺得很排斥。到底是什麽時候，他竟然和這個老太這麽親近起來？
沈樓還在沉思，一道嚴厲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
“同志，醫院裏禁止抽煙！違者罰款的200！”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抽了。”沈樓連忙摁滅煙頭。
拿着掃帚的清潔工一臉嚴肅：“晚了!拿着你的煙頭，跟我去交罰款！”
……
下午的手術做完，沈複生又到一心的病房裏看他。
一心很喜歡他用涼涼的聽診器在他身上聽來聽去，他似乎覺得只有這樣才是身體檢查，平常做的那些儀器檢查都沒有得到他的認可。
一心拉開衣裳，露出小肚皮，拍拍自己的胸口。
“複生，你來聽聽看，是不是比昨天更強壯了？”
沈複生笑了笑，把脖子上挂着的聽診器戴在耳朵上，拿着另一頭在那瘦弱的小胸膛上滑來滑去。
“恩……真的強了很多呢。”沈複生笑道，“一心真棒。”
一心拉好衣裳，舉起手臂：“當然了，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覺得我的心髒越來越好了，可能慢慢的自己就好了。”
沈複生笑了笑，坐到床邊把一心抱到懷裏。
一心的心髒越來越弱，卻等不到合适的心源。沒有人告訴他這些，一心卻似乎感覺到了大人的束手無策。他用自己的辦法求生，祈求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髒能夠慢慢自愈。
“姨婆說，我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要活到複生娶妻生子，活到複生的兒子長大，活到複生變老。”
複生複生，全是複生。
沈複生眼睛發熱，他摸着一心柔軟的頭發。
“一心只要為自己活着就行，我一定會讓你活得很久很久的。”
“複生會變老嗎？”
“當然會，等你長大了，我就變老了。”
“那我要是不長大呢？”
沈複生笑了笑：“傻孩子，這個可由不得你。”
“你是醫生，也沒有辦法嗎？”
“醫生也沒有辦法阻止你長大。”
他也不想長大，卻不得不長大，面對種種長大的煩惱，接受所有人的改變，然後一個個離開。
一心顯然陷入了苦惱當中，自己托着下巴苦思冥想起來。
沈複生也不打擾他，如果他想的是如何不去長大，不要變老，那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得出來的。
半晌，一心捧着腦袋嘆了一聲：“人為什麽要長大呢？”
“行了，你離長大還早着，我離變老也早着，你慢慢想吧。”
沈複生看了看表，準備下班。
林譽剛剛出差回來，他這幾天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了。
剛剛走到門邊，就看到姨婆臉色不郁地從門外進來。
看到沈複生，姨婆頓時笑了起來。
“複生來了啊？看過一心了嗎？他最近沒事，精神可好了，又能吃又能睡，之前老說胸口悶悶的，現在也不喊了。”
“看過了……姨婆，您怎麽了？誰惹着您了？”
老太太向來和藹可親，很少沉着臉，這一次笑着寒暄都讓人覺得是強顏歡笑。
姨婆果然就不笑了，她往病房裏看了看，擡腿朝外走去。
“複生，跟我來。”
姨婆把沈複生帶到走廊盡頭，終于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沈複生，臉上有一絲猶豫。
沈複生道：“是和我有關嗎？姨婆，您不用瞞着我任何事。我是一心的主治醫生，你必須對我毫無保留的。”
姨婆想了想，下定了決心似的，點了點頭。
“是應該讓你知道，省得你蒙在鼓裏，到時候讓人占便宜。”
沈複生哭笑不得：“我有什麽便宜讓人占的，就我每個月拿的這仨瓜倆棗，騙子都嫌少，懶得開張。”
“我說的是正經的。複生，防人之心不可無。那邊的，今天一整天淨找我打聽一心的費用的事。”
姨婆把嘴巴往楊露緊閉的房門一努，臉上的表情十分不滿，也不知道到底被問了幾次，能把姨婆這樣的人問到不耐煩。
“我沒有跟她們說什麽，可是人家只要找一個護士随便問問，都知道是你掏錢給一心看病。”姨婆一臉焦慮。
“沒事的姨婆，他們問就問了，知道了也沒什麽。大哥他公司很能掙點錢，再不濟也不會貪我這點小錢。”
“我不是說錢的事。”姨婆唉聲嘆氣的，“我知道她們有錢，是富太太，看不上咱們這點小錢。我就是不喜歡他們過問一心的事。”
老人拉起沈複生的手：“複生啊，你為了救一心做的所有的事，一心小小年紀都看在眼裏。只要他能平安長大，他的眼裏心裏肯定都只向着你。不管你大哥大嫂說什麽，你一定不能放着一心不管。一心人小鬼大，你對他稍微有一點變化，他都能知道。”
“姨婆，您放心吧，我當然會管一心管到底，不會半途而廢的。”
姨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用方言抱怨了幾句。
“沈樓也真是的，自己不管弟弟就算了，好不容易你長大了，他還非要來橫插一腳。要是因為他讓一心和你生嫌隙了，我一定找他評評理去。”
沈複生只好安撫着暴躁的老人家。
“沒事的，姨婆，我會跟大哥好好說的。”
姨婆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就往病房走去，嘴裏還在嘀嘀咕咕的。
“我看這些人，就不能放你過幾天安生日子。管好自己就是了，還管別人怎麽過……管又管不徹底，把複生身邊地人都趕光了，他們就高興了？真是的……”
沈複生看着姨婆進了病房，半晌才轉身離開。
他覺得有些對不起一心，一心小小年紀，其實也受了很多委屈。
姨婆一直跟一心強調讓他好好活着，永遠陪着複生，仿佛他生存的意義不是自己，卻在別人身上。
也多虧一心是個豁達的孩子，不然只怕心理要出問題的。
有了姨婆的提醒，沈樓再來找他的時候，沈複生也不覺得意外了。
沈樓開門見山：“複生，先說好我不是跟你糾結錢的事，我就想問問，你把姨婆和他那個小孫子當成什麽人了？為什麽要這麽伺候着？”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說，我這個傻子，這周的榜單忘申了Tv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