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沈複生走進病房，一心看到他, 眼睛放出來光, 叫了一聲："複生叔叔。"
沈爺爺和沈奶奶坐在凳子上, 臉色都不是很好。
沈複生道："爺爺奶奶, 一心的手術費我可以解決, 不用你們費心了。"
沈爺爺抽着花白的眉毛，斥道："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小棋，到底誰才是你的家人！你說話做事都向着別人，讓爺爺奶奶多寒心！"
沈複生走過去，将伸手要抱的一心攬在懷裏。
"爺爺，我沒有別的意思，治療費都交過了，你再給錢醫院也不會要的。"
"那好, 你不要我和你奶奶的錢，我們也不是非塞給你不可。你今天就跟我去派出所, 把名字改回去！"
"不好改了。"沈複生搖了搖頭, "現在是信息社會，改名字不容易的。"
沈爺爺犯起倔來："我不管什麽信息社會！讓你爸給錢！我就不信你這個名字改不回去！"
"爺爺奶奶是吧，你們好，我是複生的朋友。"宋惟笑着上前搭話。
"其實複生的名字挺好聽的啊, 現在都流行這個範兒, 以前的名字才土呢，我覺得不用改，叫這個名字挺好的。你們說是不是？"
沈爺爺和沈奶奶不知道他是誰, 都沒有搭理他。沈爺爺還以商讨私事為名把他請了出去，直接把門鎖上了。向來是人群中心的宋大少不敢置信地面對着冰冷的病房門板，真實自閉。
沈奶奶抹着眼淚，既是心酸又是心寒，想不明白他們老兩口自小養大的孩子怎麽就跟別外人那麽親。
小棋，我知道你是心裏有怨，你說出來，別拿外人來刺激我們，成嗎？我們都是你的親人，誰也不會故意對你不好。你把什麽都憋在心裏，誰知道你受了什麽委屈啊！你爸爸是做錯了事，可是憑良心說，就你媽那個性子，能和你爸好好過一輩子嗎？她從嫁過來就嫌棄你爸是木匠沒出息，你爸自己到礦裏當上會計，把家搬到鎮子上，她還是嫌他不能賺錢，天天在家摔摔打打，誰家是這樣過日子的？你爸讓着她，那麽多年也沒想離婚，都是看着你和你哥太小，不能沒有親媽照顧。你和你哥恨他我可以理解，可我這個當媽的看他這麽多年不容易也心疼他，你能理解理解奶奶嗎？小棋。"
沈奶奶小聲泣訴。
這裏是少有人來的VIP病房區，是林譽把一心轉過來的。厚厚的門板一關外人什麽也聽不到，可是沈複生也像被困在了這團看不見的泥沼裏，動彈不得。
"我沒有，我誰也不恨。"他低着頭道。
"小棋，想聽你一句真話就那麽難？"沈奶奶無比失望，"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你爸爸一下班，就帶着你去接小樓放學。天下雨了，他就把你舉到頭頂，撐着傘騎在他的脖子上，生怕你的小腳沾到涼水。他是疼你們的，他是做了對不起你們的事，可是他也有日子要過，我們多想想他的好，行嗎小棋？"
沈複生在奶奶的聲聲質問裏，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十惡不赦，他咬着嘴唇，踉跄了一步坐在床邊。
他當然沒有忘，只是他盡量不讓自己去回想太久遠的事情。
可是那些回憶都被他珍而重之地塵封在一個箱子裏，好好地保存在腦海深處，一秒也不舍得忘記。
只是它們越來越蒼老，越來越陳舊，舊到一文不值，舊到讓他的珍藏像個笑話。
那裏面每一個畫面都是一駕時光機，瞬間帶他逆流而上，經歷每一次歡笑，每一秒幸福。每一日陽光明媚，每一場大雨滂沱。
那裏面有最好的他，沒有秘密，沒有陰郁，站在春天的深處自由生長，永不墜落。
那裏有他最好的時光，最愛他的人，最偉岸的父親，用熾烈的陽光封存剪影，溫暖明媚，光輝耀眼。
每一次見到現在的父親，看懂他帶着希冀的複雜眼神，都會讓他更恨一分。
可是每一次他心生怨恨，那些被他珍藏的剪影就化作最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傷他，拷問他，"你怎麽敢？你怎麽這麽自私？"
因為有期望才會失望，因為深愛過才會怨恨。可是他恨不了，也不能愛，不需要別人來質問，他千瘡百孔的思想已經快要将他扯成兩半。
"小棋，奶奶說了這麽多，你是怎麽想的？你說句話。"沈奶奶拉着他的手，卻驚了一下，"小棋，你手怎麽這麽冰？！"
沈複生抽回微微震顫的手，被身後的一心拉過去抱在懷裏捂着。
他擡頭看着爺爺奶奶，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一直吶吶不言的姨婆突然拉了他一下。
"沈大姐，你就別逼複生了，他從小到大都乖得很，沒做錯過事，也沒對不起你們，你們為什麽非要這麽逼他。"
沈奶奶聽到那個名字就來氣。
"什麽複生，他叫沈棋！"
姨婆道："不管是沈棋還是複生，不都是你們的孫子。你們非說他悶着不說所以你們不知道，那怎麽我這個外人就啥都看在眼裏？！你們是真不知道嗎？！他說了你們不肯聽，現在怨他不說，有什麽意思。"
沈奶奶和沈爺爺對視了一眼，沈爺爺倔脾氣地哼了一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就知道你搶了我的孫子！"
"我第一次見着你們的小孫子，"姨婆道，"他拉着你的手哭着不肯走，你罵了他兩句，塞給他幾塊錢，讓他去鎮上玩。沈大姐，這件事，你早就想不起來了吧。"
沈奶奶看着面前這個幾十年比鄰而居的老姐妹，一直氣勢洶洶的底氣，突然就沒有那麽剛硬了。
"你們家沈大路一到孩子寒暑假，就把他媳婦兒女送回老家來看你們，住上幾天。你們老兩口有福氣啊，兒女媳婦都孝順。"姨婆感慨着，"可是為什麽她們一來，你就要把複生往外趕？成天成天地不準回家，晚上偷摸回來睡個覺，一大早又讓出去玩。你說你不知道，他拉着你哭着要回家，你怎麽就不知道了。"
"那也就是那幾天一一"
沈奶奶當然記得，方妍帶晴朗晴暖回家住，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看沈棋不順眼，為了免生沖突，她就讓沈棋白天避開他們。每年一夏一冬也不過就是那幾天的功夫，就值得他氣性這麽大，記到現在？
姨婆看着一臉青白的沈複生，嘆了一口氣。
沈奶奶每次讓小複生去鎮上玩，他一般不會走遠，就在村子裏閑逛，挖些花花草草地回家種院子裏。平常都很聽話，讓出去就出去了，也就那一回鬧着不願意走。
姨婆年輕的時候當過接生婆，懂點藥理，見小孩小臉通紅，垂頭恹恹地往河邊走，看着讓人不放心，就往河邊去找他。
找到小複生的時候，他正蹲在河岸邊拿着小鋤頭挖幾株野草，挖幾下咳嗽幾聲，小臉憋得通紅。
姨婆走過去，對他說："小棋，太陽這麽大，外頭不好玩，去姨婆院子裏玩吧。"
沈複生恹恹地搖頭，姨婆去拉他，還被他硬掙開了。
沈複生從小就是戀家的孩子，用心裝扮家裏的小院子，在外頭等着夕陽西下，倦鳥歸巢時，他也就能回家了。
"沈大姐，我沒搶你們的孫子，我也搶不走。"姨婆看着沉默不語的沈家二老，"那天傍晚他也沒回家，我在蘆葦蕩子邊上的老木船裏找着他，給他喂了退燒藥，把他送回你家，我就問他，小棋啊，你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個有本事的哥哥，怎麽就落得跟我這個老婆子一樣，整天孤伶伶地一個人呢。"
。。
來時勢在必得，回去的路上卻只有沉默。
沈大路派來的司機穩穩當當地開着車，後座的老兩口一人占着一邊，誰也不說話。
半晌，沈奶奶道："大路對不起小棋。"
沈爺爺嗓子裏咕嚕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要孝順咱倆，把晴暖晴朗送回去就算了，把他媳婦也送回去幹什麽？我們稀罕她來？！知道鄉親們都罵小三想給他媳婦做臉呢，哪是要孝順我們！"
沈爺爺不想家醜外揚，看着前座的司機，瞪了老婆子一眼，沒想到前後座中間突然升起一塊隔板，把後座嚴嚴實實地擋在裏面。
沈奶奶心煩意亂，沒心情看新鮮。
"我就讨厭那個狐媚子，勾引有婦之夫，不要臉！"
沈爺爺沉着臉道："回去再說。"
"她敢做，還怕人說？！要不是她矯情，小棋能成天成天的不敢回家？！都是我的錯啊，我慣着這狐貍精幹什麽？！"沈奶奶懊悔得捶胸頓足，"就因為小棋太乖，就都欺負他。我幫着那個狐貍精欺負他啊！我的乖乖一一"沈奶奶捶着胸口，"那一個院子裏的花，都是小棋從野地裏挖回來的。他一個人在外頭不能回家，就幹這些，他還想着家裏，我的小孫孫啊一一"
沈奶奶想着那時候乖巧貼心的小孫子，是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這個一一
再怎麽溫和也像隔着一層什麽，總也靠近不了的，沈複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了吧，哇咔咔
碼了一天呢，繼續碼，我要保持！不能熬夜，沈醫生說熬夜會禿頭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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